纪川看着商时砚震惊又受伤的表情,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心疼。
他伸出手,带着点逗弄的意味,轻轻挠了挠商时砚的下巴,然后捏住,迫使对方看着自己的眼睛:
“商时砚,你是低估了我的智商,还是低估了我对你的了解?”
他顿了顿,像是在清晰地回溯当时的场景:“你知道我要回庇护所说事,但你主动给我准备的是黑色的卫衣。正式不正式倒是一方面,重要的是——”
纪川的目光锐利地锁住商时砚,“身份。”
他继续剖析,“我不可能把你的身份暴露,所以我肯定是要用‘逃出来的俘虏’这个身份回去的。”
“那么,一个从龙潭虎穴逃出来的、手里攥着一堆重要情报的俘虏,会有那个闲心去洗漱、换身舒服的卫衣,再慢悠悠跑回据点交情报吗?”
他微微摇头,“肯定不会。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多耽搁一秒就多一分暴露的风险。”
“所以,我最后肯定会选择我‘被抓’时穿的那套衣服,保证俘虏身份不暴露,行动也更符合逻辑。”
纪川停顿了一下,语气笃定:“而恰好,不管是真的你的收藏癖好,还是你故意放的,反正你书房里就有一套我‘被俘’时穿的衣服。而你,给我准备的却是卫衣。”
“所以,我去书房拿那件衣服穿的概率,便无限趋近于百分之百。”
他凑近了一点,鼻尖几乎要碰到商时砚的,“但是,就凭你平时对我的观察力和上心程度来说,你不可能没意识到这个身份逻辑的问题。我们之前在车上也讨论过相关话题,但你最后选择的、放在我面前的,不是我原来穿的那套,而是卫衣。”
纪川的语气流畅而理所当然,仿佛在陈述一个显而易见的结论:“所以很明显,你想让我穿的衣服,就是书房里的那件。”
“我猜,你绕这么大个圈子,让我‘主动’去书房拿那件衣服,是为了打消我的疑心,对吗?”
“因为衣服是我‘绕过你’亲自挑选的,还是你众多收藏品之一,再加上我那一通搜查没发现窃听器,所以我很有可能认为那件衣服里面确实没有玄机,于是放心大胆地去干一些……想瞒着你的事?”
“然后你获取信息后,再若无其事地演演戏,布布局?或者…” 纪川的尾音微微上扬,带着点促狭,“……撒撒娇?就像现在这样?”
“等等你先别哭……” 纪川正说着,忽然看见商时砚的眼眶又迅速泛红,晶莹的泪花在里面打转,他连忙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纸巾,手忙脚乱地给他擦,“行了吧……”
商时砚倔强地偏开头,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我没哭。眼睛进灰尘了。”
纪川顺着他,哄道:“嗯,原来是这样。”
商时砚闷闷地说:“所以……从一开始就被你看穿了……”
“那那些话既然本来就是说给我听的,你直接找我啊!你为什么找那个男的?用那种方式说?还找他要什么失败的恋爱方式……” 他越说越觉得憋屈,这跟他预想的“抓包”和“惩罚”场面完全不同,反而显得自己像个傻瓜。
纪川这次回答得异常直接:“因为我说不出来。”
“……什么?”商时砚愣住了,表情空白。
纪川的表情依旧没什么大的变化,但眼神却微微往下垂,避开了商时砚灼灼的目光,仿佛不敢直视他一样,声音低沉了几分:“当着你的面,亲口说那些……‘降低你的依赖’、‘让你在我死后好好活下去’……这种摆明了会让你很伤心的话,”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这种事情,我…做不到。”
纪川始终没再看商时砚,视线只胶着在两人交叠的衣襟上。
沉默片刻,像是终于鼓起勇气,他声音里裹着坦诚,还藏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商时砚,我也是人。我有情感的。我……”话语却骤然卡住。
他终究没能说下去。
但他心里清楚,自己真正想表达的或许是——商时砚于他而言,就像一团火。
寒冬风雪中唯一燃烧着的那团火,炽热、明亮,足以驱散一切寒冷和黑暗。
没有遇见火的人,会本能地想要靠近、汲取温暖;而已经靠近、甚至被这团火温暖了的人,更不可能忍心亲手去扑灭它,告诉它你不该在这里燃烧。
可是,纪川想,火烧得太旺,太专注地只为一根柴,那根柴很快就会烧完的。
那团火,他本可以不在冰天雪地里燃烧,他可以有更多可能,更广阔的未来……
纪川接下来的话却说得仿佛像被提前排练过无数次:“商时砚,你有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如果我们解决了我们现在的问题——波长转移、组织核心、教廷……那是很好的。”
“可要是……我们到最后都没能解决掉问题呢?到时候,组织再次恢复元气,我们错失了最好的机会……”
他的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商时砚脖颈上绷带的边缘,眼神复杂,“你有没有想过,我之后……”
后面的话,纪川没能说完。
因为商时砚猛地抬手,捂住了他的嘴。
纪川:“……” 好吧,看来他完全没想去想,或者说,拒绝去想那个可能性。
商时砚深吸一口气,直视着纪川的眼睛,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知道你一直想得多。但你先别想。”
他顿了顿,像是要给自己打气,又像是在说服纪川,“就像如果我……不管是交火时被流弹波及,还是有人故意要我命,再不然就是最普通的意外……”
“如果哪天我先死了……”
商时砚的话没能说完——因为纪川的手也像闪电般捂住了他的嘴。
两人就着这互相捂着嘴的姿势,双双愣住了。
他们看着彼此的眼睛,瞬间从对方眼中读出了同样的信息——你也是半斤八两,谁都没资格说谁。
一种无可奈何又带着点心酸的默契在狭小的车厢里弥漫开来。
刚才那点剑拔弩张的气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疲惫感。
两人几乎同时卸下浑身力气,像是被抽走了所有支撑,顺着地心引力的牵引朝彼此倾靠。下一秒,便互相埋进对方的肩颈,手臂下意识地环住彼此后背,力道一点点收紧。
商时砚的声音闷在纪川的颈窝里,带着点鼻音:“我们都这样……凭什么就只让我想清楚?”
纪川的声音同样闷闷的,带着固执:“可是……”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K先生。”商时砚抬起头,手臂环抱着对方的力度悄然收紧。
他的目光落在后视镜里把头埋在自己肩颈的纪川上,专注得仿佛要穿透镜面,看清那被遮挡的表情:
“你想要我有正常的……恋爱观?还是人生观?想让我为自己未来考虑,学会自保,学会放手,学会……在失去你之后也能好好活下去?”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坦诚,“可你有没有想过……”
商时砚凝视着镜中的纪川,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你有没有想过,我一开始就是一个怪物?并且,我宁愿一直当一个怪物?”
“我只要你不推开我,其他我什么都可以不要。未来?放手?没有你,那些对我都没有意义。”
“……”
一时沉默。
但不久后,纪川便挣扎着往后退开少许,张了张嘴,像要说些什么。可他刚抬眼,便撞进商时砚眼底那近乎自毁的爱意中。
想说的话瞬间堵在喉头。
他心中五味杂陈,最终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就是因为你这样……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去找别人说那些话?”
他抬手安抚般揉了揉商时砚的头发,语气软了些:“…算了……反正我也没指望你能马上配合。”也没指望自己能马上狠下心。
快不了,拖着吧。
他轻轻将头抵在对方额头上,感受着温热的呼吸拂过皮肤。
他的声音里掺着卸下重负后的疲惫,又裹着温柔:“不说这些了,这些天这么多事,我又这种情况……你肯定很累……辛苦了。”顿了顿他继续说:“不过以后,不会再让你一个人扛了。我回来了。”
“以后,事情分我一半,别瞒着我自己担,好不好?”
商时砚看着近在咫尺的爱人。
他背后,初升的太阳恰好刺破地平线,万丈金光穿透车窗,毫无保留地洒在纪川身上,给他整个人镀上了一层温暖而神圣的金边。
银发在晨光中流淌着细碎的光泽,那双总是泛着冰冷的眼眸此刻也显得柔和了许多。
眼前的这个人,美好得不像真实,仿佛一个随时会消散在晨光中的幻影。
商时砚的心跳骤然失序,呼吸变得有些紊乱。
他望着纪川沐浴在金光中的脸,喉结滚了滚,最终只是抿抿唇,带着点委屈小声抱怨:“你在转移话题对不对…明明什么都没有解决…”
“…而且后面这句话,该我回敬K先生才对……”商时砚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纪川凑了上来。
他知道他想干什么。
于是,在初阳温暖而耀眼的光芒下,车厢内狭小的空间里,所有的言语都显得多余。
两人越靠越近,鼻尖相触,呼吸交错。
就在两人距离渐次拉近,双双闭上眼的瞬间,车窗突然被叩响。
一个身着黑鹰制服的人正俯身试图透过玻璃看是否有人,语气带着提醒:“你好,这里不让停车。”
纪川的动作猛地顿住,商时砚也倏然睁开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