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北明走在校园里,身后总跟着学弟学妹们偷偷张望的目光,细碎的议论声像风一样追着他跑。
食堂里有人大着胆子冲他挥手打招呼,就连平日里严肃的教导主任,碰见他都会笑着拍肩打趣:“咱们学校的大明星回来啦!”
那些炙热的、带着崇拜的目光,那些真切的、毫不掩饰的赞叹,将他团团围住。
他不再是那个抱着篮球、独自在球场角落默默练球的阴郁少年,如今的他,周身仿佛罩着一层光,和从前判若两人。
可奇怪的是,蓝北明虽回了学校,被领导们当成“掌上明珠”一样接见,却始终没有踏进高三七班的教室一步。
此时,高三七班的教室里,靠窗第一排的那个座位依旧空着,那是蓝北明的位置。
桌椅被擦得一尘不染,桌面光溜溜的连道划痕都没有,显然是齐莹每天顺手收拾的。
不知是谁先起的头,班里的同学开始轮流跑去坐这个空位,一个个嬉皮笑脸地往椅子上一瘫,说是沾沾篮球明星的好运气。
“谁敢信啊!当初咱们班学习成绩稳居倒数的蓝北明,现在居然成了国青队的人!”
坐在座位上的男生拍着桌板感慨,引来一片附和。
这番喧闹,可把邻座的齐莹气红了脸。
她猛地一拍练习册,笔尖在纸上划出一道深痕,拔高声音吼道:“都闲出屁了是不是?有这功夫坐别人的座位,不如多学会习!一个破凳子有什么好沾的?”
教室里的笑声戛然而止,同学们都转头看向她。前排的张昊先反应过来,嗤笑一声:“哟,班长这是急眼了?”
他故意顿了顿,声音扬得全班都能听见。
“齐莹,你还好意思说别人?你可是蓝北明的同桌!当初是谁天天在他耳边念叨‘打篮球不能当饭吃?不如多背两个单词’?是谁嫌他作业不交、考试拖后腿,天天找苏老师告状说要调座位?”
张昊的话像一颗炸雷,瞬间点燃了气氛。后排的女生跟着补刀:“就是!现在人家都打进国家队了,你倒是说说,打篮球到底有没有用啊?”
齐莹的脸“唰”地一下红透,又猛地转为惨白。
那些刻薄话确实是她亲口说的,当初蓝北明晚自习偷偷看篮球杂志,被她抢过来撕成碎片的事还历历在目。如今被人当面翻出来,她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只能攥紧拳头,指甲掐得掌心发疼。
她恼羞成怒地抓起桌上的文具盒,重重放在桌角:“都给我起开!这是我同桌的位置,你们再瞎坐,我现在就去办公室找苏老师!”
同学们见状非但没怕,反而笑得更欢了。
“告啊!尽管去告!”
同学摊开手,语气里满是戏谑,“咱们七班的大班长,成绩好又受老师疼,谁敢惹你?可你也别装了,当初带头嫌弃蓝北明学习不好、处处排挤的是你,现在天天给人擦桌子留位置、不许别人碰的也是你。齐莹,你这两面派的功夫,倒是练得挺到家啊!”
“就是就是,人家蓝北明回学校转了一圈,教务处、校队办公室都去了,偏偏不回咱们班,说不定就是不想见你呢!”
一句句调侃像针一样扎在齐莹心上,她气得眼眶都红了,却只能死死咬着下唇,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回去。
教室里的哄笑声、议论声混在一起,吵得她脑袋发昏。
就在这时,苏丽推门走进教室,原本喧闹的空气瞬间凝固。同学们慌忙闭了嘴,一溜烟坐回自己的位置,低头假装翻看课本,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
刚刚那些冲着齐莹的调侃、争执,她在门口听得一字不落 —— 那些话像重锤,不仅敲在齐莹心上,更狠狠撞在她自己的心头,竟莫名觉得,同学们看似指责齐莹的话,字字句句都像在说她。
苏丽轻轻带上教室门,目光扫过鸦雀无声的课桌,最后落在齐莹身旁那个空荡荡的座位上,才缓缓开口:“同学们,我们作为学生,首要任务自然是好好学习,但如果你们谁有学习之外的兴趣爱好,真心想坚持的,大可以跟我说。
学校不是只认分数的牢笼,你们也有权去追自己的梦想。”
这番话听得所有人都愣住了,苏老师今天的语气、神态,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疲惫与怅然,和平日里那个严格较真的班主任判若两人。
没人敢出声回应,教室里静得能听见窗外的风声。
苏丽从包里拿出教材,却没有立刻翻开,只是对着那本摊开的书,深深叹了口气。
她的视线再次飘向那个空凳子,那是蓝北明的位置,她特意让班长齐莹提前打扫过,擦得一尘不染,连桌角的划痕都仔仔细细拂过,盼着他回来时,能看到班里还留着他的一席之地。
可蓝北明终究没有踏进这间教室。
苏丽的心里五味杂陈,翻涌着悔意与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
她忍不住回想从前,那些当着全班的面批评他 “不务正业”、逼着他把篮球锁进储物柜、冷着脸说 “打球能打出未来吗?不如多做两张卷子” 的话,此刻全都变成一根根细针,扎得她心口发疼。她知道,那些话一定深深伤到了蓝北明,否则他不会连班级都不肯回。
没想到,教学了这么多年,反而让自己的上了一节社会课。
可她又能怎么办呢?作为班主任,作为学校学习制度的推行者,她必须盯着升学率,必须督促每个学生把重心放在学业上。
她不是无情的机器,只是站在这个位置上,只能用这样的方式 “为学生好”。
她对学生的感情藏在心底,对蓝北明的期许从未减少,可这份良苦用心,那个如今光芒万丈的少年,真的能理解吗?
蓝北明回校后,他的名字始终是校园课余时间绕不开的话题。无论是走廊上匆匆而过的讨论,还是食堂里邻桌的窃窃私语,都离不开他的去向。
“听说了吗?蓝北明这次回来,是要彻底走职业篮球路了!”
“真的假的?那他不高考了?”
“人家都进国青队了,还用愁这个?我早上看见他爸妈跟着戴副校长进了校长办公室,肯定是谈这事的!”
这些细碎的议论飘进耳朵时,我正抱着习题册往班级走。
远远地,真看见蓝北明的父母站在行政楼前,蓝北明陪在一旁,穿着国家队队服的身影格外显眼,却没像在操场上那样被人围着,只是安静地听着父母和老师交谈,神情依旧平静。
后来又听说,苏丽一直在极力挽留蓝北明。
听说她找校领导谈了好几次,甚至提出可以为蓝北明定制学习计划,让他既能兼顾训练,又能备战高考,“文化课不能丢,这是他未来的退路”——这话是前排同学路过办公室时偷听到的,苏老师的声音带着少见的执拗。
可所有人都清楚,如今的蓝北明,早已不是那个能被一句“好好学习”劝回书桌前的少年了。
他是国家青年队重点培养的新星,是篮球界正在升起的光,苏丽的挽留,在这样的机遇面前,显得格外无力。有人私下里感慨:“一个高中班主任和国家篮球队争人,这简直像开玩笑。”
而我却懂苏丽老师的心思。她办公桌上还压着蓝北明高二的成绩单,红笔圈出的分数旁,写着“再努力”的批注。她不是要阻拦蓝北明的梦想,只是作为带了他三年的老师,总想为他多留一条路。
可蓝北明的世界,早已被篮球场上的光填满,那条“退路”,他或许从来没想过要走。
最终的决定权,还是交到了蓝北明手里。
当校领导和家长把两种选择摆在他面前时,他几乎没有犹豫:“我选篮球!”
没有丝毫拖泥带水,语气里的坚定,和他在赛场上投篮时一模一样。
商议的结果很快定了下来,十一假期过后,蓝北明将以正北高中学生的身份,正式进入国家青年队,开启职业篮球生涯。
这个消息公布那天,学校的电子屏滚动播放着祝贺语,连校门口的光荣榜都特意留出了最显眼的位置,等着贴上他的照片。
对学校而言,这是140年校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对蓝北明而言,这是他用无数汗水换来的起点。
我坐在教室里,看着窗外被风吹动的梧桐叶,由衷地为他高兴。
那个曾经在球场角落独自练球、被人嘲笑“成绩差没前途”的少年,终于活成了自己想要的样子。
可这份高兴里,又悄悄掺进了一丝孤单,我想起高二时,他打完球满身是汗地跑回教室,想起校庆那天,他站在领奖台上,我在台下拼命鼓掌。
以后,他的世界会是更大的球场,更亮的聚光灯,而我和他,好像就要顺着不同的轨道,慢慢走向各自的未来了。
走廊上的议论声还在继续,我却突然有些走神,指尖无意识地划过习题册上的名字,第一次真切地感觉到,成长原来就是看着身边的人,奔向属于他们的、更辽阔的远方。
放学铃声响起,我收拾好书包走出教室。
往日这个时候,我的脚步总会下意识朝着篮球馆的方向走,可如今那里早已停训,高三的学业压得人喘不过气,就连我这个学生会主席,也早已把大部分工作交接出去,只等着新团队上任,便正式 “光荣退位”。
我背起书包走出教学楼,忍不住回头望向篮球馆。玻璃幕墙映着落日的余晖,馆内安静得没有一丝声响,却总能让我想起高一、高二时的光景:馆内永远回荡着球鞋摩擦地板的声音、篮球撞击篮板的轰鸣,还有队员们挥洒汗水的呐喊,每一幕都滚烫得耀眼。
那个第一次带我走进篮球馆的高美娜,还有永远热血的篮球队队长贺晨,如今都已经毕业了。
时间跑得这么快,快到那些并肩说笑的日子,转眼就成了回忆。
我收回目光,走出校门,正准备走向公交站,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喊:“杨会长,好久不见啊。”
我猛地回头,是蓝北明。
他穿着那件亮眼的国家队队服,双手揣在兜里,嘴角扬着明朗的笑,和从前判若两人。我愣了愣,也忍不住弯起嘴角,回应他的笑意。
我们并肩走着,聊起天。
起初我还暗自揣度,如今的他已是万众瞩目的篮球新星,或许早已疏远了从前的同学,可他依旧是那个熟悉的蓝北明,甚至比以前更开朗、更舒展,再也没有半分过去的忧郁和不自信,说话时眼神发亮,语气里满是笃定的自信。
他又长高了些,虽然算不上格外高大,可站在我身边,已经需要我微微仰视。我们沿着街边慢慢走,从学校的趣事聊到他集训的日常,从高三的烦恼说到未来的打算,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直到最后一缕霞光沉入地平线,依旧意犹未尽。
聊着聊着,我们说起了苏丽。
听到苏丽,蓝北明的脚步慢了些,语气里带着几分复杂:“虽然上次打国际联队那场,是她点醒了我,让我真的沉下心去拼,但高一高二那些日子,她的话确实像根刺。”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那些说我‘不务正业’‘打球没出息’的话,当时真的挺伤人的,留下的阴影一直没散 —— 所以我回了学校,却怎么也迈不开步子进七班的门。”
他顿了顿,语气里多了点无奈:“现在我都进国家队了,她还想让我留在学校备战高考,这怎么可能?我走到今天这一步,不是靠放弃篮球换来的。”
我沉默着听着,能懂他心里的疙瘩,也明白苏丽老师的立场。一个是班主任,守着 “学业为重” 的准则;一个是追梦者,攥着篮球不肯放。没有谁对谁错,不过是各司其职,只是遗憾没能早些相互理解。
当夕阳彻底沉下去,街灯次第亮起,我终于还是问出了那句憋了一路的话:“你…… 真的要走了吗?”
蓝北明的笑容倏地收了,脸上的轻松散去,只剩下沉沉的肃穆。
他没有回答,只是定定地看着我,那双曾经盛满阴郁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说不清的情绪。
我等了很久,他始终没有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