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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渊城,巡天司分部。

与幽冥血海的死寂阴冷截然不同,此地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与灵植清气,阳光透过雕花木窗,在光洁如镜的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徐尘坐在一间静室中,对面是两位身着巡天司制式青袍的修士。他们修为皆是化神期,一位面容沉稳,一位眼神锐利,但态度都算得上平和,并非审讯犯人的架势。

这已是徐尘返回阳间后的第三日。在凌轩真君的安排下,分到安静的休整环境,体内残余的幽冥死气已被驱散大半,虽然修为远未恢复,但至少魂魄的刺痛感和肉身的僵冷已大大缓解。此刻,是巡天司例行的、针对此次重大事件的详细问询。

“徐道友,不必紧张。”那位面容沉稳的化神修士开口,声音温和,“此次问询,旨在了解那冥府的情况,以便司内评估威胁,制定应对之策。道友是亲历者,所见所闻至关重要。请道友务必知无不言,凡有疑虑,亦可提出。”

徐尘微微颔首,表示理解。在巡天司这等庞然大物面前,隐瞒关键信息是愚蠢的,但完全暴露自身秘密更是取死之道。他需要把握好分寸。

问询开始了,问题细致而有条理。

“请徐道友详细描述一下被拘拿的过程,包括时间、地点、以及阴差出现时的具体情形。”

徐尘略一沉吟,将如何被突然出现的锁链拘拿魂魄,如何被带入冥府的过程描述了一遍,但隐去了慧海相关的一些细节。

徐尘依循记忆,将所见到的景象一一描述:无尽的黑暗之路、奔腾的血色忘川、以及那威严却透着诡异的各殿景象。他特别强调了这些建筑和区域虽然形似传说,但总给人一种“徒具其形,缺乏神韵”的感觉,运转刻板,如同巨大的机关。

徐尘心中一动,如实描述了普通鬼卒的实力大致在筑基到金丹层次,鬼将约在元婴期,而像牛头马面这样的阴帅,其个体修为给他的压力大约在化神后期到炼虚初期左右。

“哦?”那位眼神锐利的修士追问道:“据古籍记载,幽冥阴帅神通广大,远非化神炼虚可比。道友此判断,依据何在?”

徐尘等的就是这个问题。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这正是在下觉得最蹊跷之处。那些阴帅,若论其自身气息威压,确未给我无法抗衡之感。但他们手中所持的法宝,如‘震魂槌’、‘缚魂索’等,却蕴含着极其强大的幽冥法则之力,远超其自身修为境界。此前我们三人的败北,主要便是败于这些法宝以及那完全由幽冥死气构成的特殊环境。我斗胆猜测,这些阴帅,更像是……拥有冥宝的阴差,而非真正的冥府神灵。”

他将自己与黑白无常牛头马面的短暂交手过程详细描述,重点突出了对方依赖法宝和环境的战斗方式。两位问询的修士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徐尘的这个观察,与巡天司高层的一些猜测不谋而合。

问询持续了将近两个时辰,涵盖了冥府的刑罚流程、关押的其他“罪魂”情况、以及徐尘所感知到的冥气流转规律等。徐尘绝大多数时候如实相告,只是在涉及自身功法奥秘和具体被拘拿原因时,巧妙地以“记忆受损模糊”或“当时浑噩”等理由搪塞过去。

问询结束时,那位沉稳的修士合上玉简,对徐尘露出一丝赞许的笑容:“徐道友提供的信息非常详尽,尤其是关于阴帅实力与法宝的观察,极具价值。司内会仔细分析。这几日道友可先在此地好生休养,若有任何需要,可随时告知司内执事。”

“多谢二位道友。”徐尘起身拱手。

离开问询室,徐尘被引至巡天司分部内的一处清雅院子。小院幽静,灵气充沛,确实是个疗伤的好地方。接下来的几日,无人打扰。徐尘终于得以真正放松下来,盘膝坐在静室中,缓缓运转功法。

不是《五行衍天诀》,而是一门在下界时的普通炼气法门,旨在温养经脉,至于最后一丝幽冥死气的残余,晒几天太阳自然就可以祛除。神识内视,看着干涸的丹田和黯淡的元婴在灵气的滋养下慢慢恢复生机,他心中感慨万千。幽冥血海的痛苦仿佛还在昨日,与此刻的安宁形成鲜明对比。

他仔细梳理着此番经历。冥府的诡异、那些闹地府身影的惊鸿一瞥、凌轩真君的出手相救派……

“《五行衍天诀》……慧海大师……冥府……” 他喃喃自语,感觉一张无形的大网似乎正笼罩着自己,或者说整个云洲,整个太元界。

加入某个大宗门,或许能得一时的安稳,但同时也意味着更多的束缚和暴露的风险。终究还是要靠自己,修为法宝功法这些才是他真正的依仗。

平静的休整日子过了约莫四五日,驿馆外传来一阵轻微的灵力波动和交谈声。不久,院门被轻轻叩响。

徐尘打开门,只见余衍和钱于筠站在门外,两人气色比刚脱困时好了许多,换上了干净的衣袍,眉宇间重新焕发出神采。在他们身后,还站着一位身着深蓝色道袍、面容清癯、气息渊深如海的老者。老者目光平和,但徐尘能感觉到,这是一位炼虚后期以上的大能,其法力波动虽内敛,却如潜渊之龙,令人心生敬畏。

“徐师弟!”余衍见到徐尘,脸上露出真挚的笑容,上前一步拱手道:“这位是我镇海宫驻云洲分支的七长老,一禺真人。宗内听闻我等遭遇,特派长老来接引。”

钱于筠也盈盈一礼:“徐师弟。”

徐尘不敢怠慢,连忙向那玄禺真人躬身行礼:“晚辈徐尘,见过一禺真人。”

一禺真人微微颔首,目光在徐尘身上停留片刻,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他能看出徐尘根基受损,但那份历经磨难后沉淀下来的沉稳气度,以及体内隐隐透出的几缕不凡法宝气息,都显示此子绝非寻常散修。他温和开口道:“徐小友不必多礼。余师侄和钱师侄已将冥府中的经历禀明,多亏小友数次相助,他们方能脱险。老夫代表镇海宫,谢过小友。”

“前辈言重了。”徐尘谦逊道,“当时情势危急,同舟共济罢了,晚辈不敢居功。”

玄禺真人微微一笑,不再多言,显然是将空间留给了年轻人。

余衍这才有机会仔细打量徐尘,关切地问道:“师兄的伤势恢复得如何?”

“已无大碍,多谢余师兄挂心。巡天司只是例行问询,并未为难。”徐尘答道。

三人走进小院,在石桌旁坐下。劫后重逢,自有一番感慨。余衍和钱于筠再次对徐尘在冥府中的果断和相助表达了感激之情,若非徐尘率先挣脱并找到他们,又冒险夺回法宝,他们恐怕早已魂飞魄散。

叙旧片刻后,余衍看了看身旁的玄禺真人,见长老微微点头示意,便正了正神色,目光诚恳地看向徐尘,开口道:“此次劫难,你我共历生死,可谓缘分匪浅。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徐尘似乎猜到了什么。

余衍深吸一口气,道:“我与钱师妹聊过,知师弟如今是散修之身,逍遥自在。但经此一劫,深感修行路上,若无宗门倚仗,终究势单力薄。镇海宫虽不敢称雄踞云洲,但也算一方势力,资源功法,皆有传承。以师兄之能、之智、之勇,若愿屈就,宫内必奉为上宾,倾力培养。不知……可愿随我等一同回归镇海宫?必不让师弟再有漂泊无依之感。”

这番话情真意切,既是报恩,也是真心招揽。钱于筠也在一旁点头,眼中带着期待。

徐尘看着余衍诚挚的目光,心中微暖。他知道,这是余衍能给出的最好承诺,也是镇海宫释放的极大善意。对于一个刚刚脱离险境、修为大损的散修而言,这无疑是极具诱惑力的选择。

然而,他几乎未多做犹豫,便淡然一笑,拱手回绝道:“余师兄,钱师姐,前辈,多谢诸位厚爱。徐某散漫惯了,山野之人,受不得宗门约束。此次大难不死,更觉人生无常,只想依循本心,于这红尘中磨砺道心,探寻属于自己的大道。镇海宫的好意,徐尘心领了。”

他顿了顿,看向远方,语气平静却坚定:“或许,独行才是我的道。”

拒绝的原因,他已思虑清楚。宗门固然有资源便利,但条条框框太多。更重要的是,是个喜欢自由的人。

余衍见徐尘眼神清澈,意志坚定,知他意已决,虽觉可惜,但也尊重他的选择。他叹了口气,抱拳道:“既然如此,我也不便强求。师弟道心坚定,令人钦佩。他日若有所需,或路过,定要来我镇海宫盘桓数日!”

“一定!”徐尘郑重回礼。

简单的告别之后,一禺真人袖袍一挥,一道柔和的水蓝色光华卷起余衍和钱于筠。

“徐小友,保重。”玄禺真人最后对徐尘点了点头。

徐尘拱手相送。

光华一闪,三人的身影便已消失在院门之外,直接破空离去了。

小院中,瞬间只剩下徐尘一人。

方才还略显喧闹的院子,此刻变得异常安静。阳光依旧温暖,微风拂过院中的灵植,发出沙沙的轻响。徐尘独自站在院中,望着空荡荡的门口,一种难以言喻的孤独感悄然漫上心头。余衍和钱于筠的离去,仿佛将他从短暂的“同伴”关系中抽离出来,重新抛回了独行的轨道。

然而,这种孤独感并未持续太久。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广阔、更加自由的感觉。他不再需要顾忌他人的目光,无需向任何人解释自己的行踪和目的。天地之大,任我遨游。

他深吸一口口南渊城特有的、带着水汽和灵植清甜的空气,感受着体内灵力缓慢而坚定地复苏。五行珠在丹田内微微旋转,御雷镯在手腕上传来温润的触感。这些才是他最可靠的伙伴。

“下一步,该去哪里?”他暗自思忖。巡天司这边的事情已了,他需要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彻底恢复修为,然后开始着手调查。慧海大师的储物袋还没仔细查看,里面或许有重要线索。还有那惊鸿一瞥的异族身影……

……

南渊城从一夜的死寂中苏醒,但这份苏醒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焦躁。

徐尘缓步走在略显拥挤的街道上,他刚刚结束为期一年的闭关,体内灵力充盈,神识清明,与周遭的环境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此行目的明确,购置一些南下行路所需的常用物资。

然而,这座云洲东部的重要城池,与他一年前初至时相比,已然面目全非。战争的阴影,早已漫过遥远的东海前线,渗透到了这后方重镇的每一个角落。

最直观的体现,便是那飞涨的物价。徐尘信步来到一家颇具规模的丹药店前,只见店门外已排起了长龙,多是些面带忧色的低阶修士。店内伙计声嘶力竭地喊着价格:

“蕴灵丹,五十灵石一瓶!今日仅售三十瓶,欲购从速!”

“止血散,二十灵石一包!谢绝还价!”

徐尘记得,一瓶低阶的蕴灵丹不过十块灵石左右。价格牌上的墨迹似乎都未干透,显然还在随时调整。排队的人群中响起阵阵抱怨和叹息,有人摸遍口袋也凑不够数,只能颓然离开。丹药、符箓、法器,所有与战斗、保命相关的资源,价格都翻了几番,并且有价无市。

转过街角,耳中便灌满了各种真伪难辨的消息。

“……听说了吗?子波岛没了!全岛上下三千修士,连同凡人,据说无一幸免!妖族太过凶残!”

“哼,何止!……传讯回来说,前线陨落的元婴前辈已超过两位数!连化神真人都受了伤!”

“唉,这……打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再这样下去,咱们这些后方的人,怕是连修炼的灵石都要凑不出来了……”

“怕什么!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巡天司和各大宗门总会……”

来到城门处,气氛更为紧张。巡天司的守卫增加了数倍,对出入人流的盘查极其严格。尤其是那些修为不高、行色匆匆的修士,往往被反复询问来历、目的。

轮到徐尘时,守卫感受到他化神期修士特有的灵压,态度明显恭敬了许多,只是简单询问了去向,并提醒道:“这位前辈,如今南方也不甚太平,前辈还需多加小心。”便予以放行。

徐尘点头致谢,走出城门。回头望了一眼这座喧嚣而压抑的城池,一场大规模战争对后方秩序的冲击。它不像刀剑那般直接,却如慢性毒药,侵蚀着社会的根基。

他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将杂念排出脑海。天下大势,非他一人之力可以扭转。当前要务,是继续自己的旅程,提升实力。身形一动,便化作一道淡淡的青影,向南而去。

道路蜿蜒,延伸向南方。徐尘并不急于赶路,时而低速飞行,时而步行。

数日后,他在一处路旁的简陋茶棚歇脚。茶水粗劣,但能解渴。正值午后,一队约莫十人的修士踉跄着从北方走来。他们衣衫褴褛,多数人身上带伤,血迹斑斑,脸上写满了疲惫与麻木,眼神深处还残留着一丝未散的惊惧。

他们要了些清水和粗饼,默默地坐在角落休息。低沉的交谈声断断续续传来:

“王师兄……为了掩护我们,自爆金丹了……”

“别说了……能逃出来就是万幸……那些妖族,太多了,杀不完……”

“接下来去哪?宗门怕是……”

“先往里走吧,找个地方养伤……”

徐尘端着粗陶碗,神识如微风般拂过,便对这队溃兵的伤势和修为有了清晰的了解。最高不过筑基后期,且人人带伤,道基受损。他们的话语碎片,拼凑出前线残酷的一角。

东海战事的惨烈,恐怕远超南渊城酒肆中的传闻。但他并未有任何表示,依旧安静地喝着水。

休息片刻,那队修士便如同惊弓之鸟般,匆匆起身,继续向南逃亡。

徐尘也继续上路。行至一段荒僻的山路时,神识率先察觉到前方传来微弱的灵力波动和呼喝声。他身形微顿,悄然隐匿气息,靠近观察。

只见山路转弯处,五名面露凶光的筑基期散修,正围攻一个由三辆马车组成的小型车队。车队护卫已然倒地,只剩下几名炼气期的族人,护着中间一辆马车,做困兽之斗。为首的修士狞笑着:“识相的把丹药和灵石都交出来!”

车帘掀开,露出一张苍老的妇人面孔,眼中满是绝望。

徐尘目光淡然地扫过那几名修士与车队,如同俯瞰蝼蚁相争。他心中并无波澜,既无怜悯,亦无愤怒,纯粹地审视着这弱肉强食的一幕。片刻后,他漠然移开视线,身影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原地,仿佛从未出现过。

数日后,徐尘抵达了此行的中转站——灰岩城。正如其名,这座城池显得粗粝而混乱。城墙低矮,管理松散,但因地处交通要冲,汇聚了形形色色的人物:向前线输送物资的商队、溃退下来的伤残修士、打听消息的各方探子、以及大量逃避战火的流民。

城内鱼龙混杂,巡天司的势力在此显得薄弱,仅能维持最基本的秩序。地下黑市几乎半公开化,随处可见摆摊售卖各种来历不明物品的修士——沾着海腥味的妖兽材料、带有明显宗门标记却黯淡无光的法器、甚至还有一些沾染着淡淡煞气的储物袋,显然都是战争的衍生品。

徐尘在灰岩城寻了一处僻静院落住下。入夜,隔壁院落突然爆发出灵力震荡,两股筑基后期的气息剧烈碰撞,伴随着法器交击的尖啸。

“阴魂幡分明是我破阵所得!”

“若无我牵制守阵妖兽,你早成枯骨!”

争执间,一道阴冷剑气失控劈向徐尘所在的院落,却在触及围墙前被无形屏障消弭。某处院落深处传来一声轻哼。整个院落的空气骤然凝固,某种超越金丹期的威压如水银泻地,将那两股躁动气息彻底镇压。

“安分些,再扰本座清净,死。”声音里带着漠然。

隔壁院落的灵光瞬间熄灭,死寂中只余死寂。

……

落星泽,终年被一层灰蒙蒙的雾气所笼罩。这雾气并非寻常水汽,而是天地灵气在此处交汇、碰撞、紊乱后形成的奇异现象。泽中泥沼遍布,毒虫隐现,寻常凡人乃至低阶修士踏入,皆有迷失之虞。然而,险地往往伴生机缘,这落星泽中,便盛产一种名为“青雾花”的灵草。此花色泽灰白,花瓣纤薄如蝉翼,能吸纳并中和多种狂暴药性,是炼制诸多高阶丹药时不可或缺的辅料,价值不菲。因此,尽管危险重重,此地依旧常年可见各大宗门弟子组队前来采集的身影。

这一日,泽外荒原,风声萧瑟。

一道青色流光自天际掠过,速度看似不快,却瞬息千里,正是游历途经此地的徐尘。他一身朴素的黑衫,面容普通,气息内敛到了极致,若非亲眼所见,即便同阶修士用神识扫过,也极易将他误认为一块顽石或一株枯木。

就在即将越过这片荒原,远离落星泽范围之际,徐尘眉头微不可察地一动。神识早已将方圆数百里的情形尽收“心底”。前方约百里处,一阵剧烈而混乱的灵力波动,清晰地传入他的感知。

并非天地灵气的自然躁动,而是修士厮杀时,法宝碰撞、术法对轰所引发的灵力激荡。其中夹杂着决绝的杀意。。

徐尘本欲径直离去。修士间的争斗,在这广袤的修真界如同家常便饭,为资源、为恩怨、为意气,无时无刻不在上演。他修行千年,见过的生死实在太多,早已难起波澜。

然而,就在他心念微动,准备绕行之际,一丝异样的感觉浮上心头。这争斗的激烈程度,似乎有些超乎寻常。参与双方的灵力属性截然不同,显然是分属两个不同体系的宗门修士。而且,双方阵营中,都有一位金丹期修士坐镇!金丹修士,在小型宗门中已算是中流砥柱,一方高手。为了采集常见的“青雾花”,何至于让两位金丹修士带领门下精英在此生死相搏?即便雾隐花价值不低,也远远达不到宗门如此不计代价投入的程度。

事出反常必有妖。

徐尘身形微微一滞,下一刻,便如同融入虚空般彻底消失不见。悄无声息地向着战场中心靠近,悬立于云端之上,目光穿透稀薄的云层,淡漠地俯瞰着下方惨烈的景象。

下方荒原的一片狼藉空地上,术法的光芒不断闪耀,爆鸣声不绝于耳。一方修士身着水蓝色长袍,衣襟和袖口处绣着精致的浪花纹路,施展的功法多以水箭、冰棱、雾障为主。另一方则穿着墨绿色衣袍,袖口处统一绣着一尊小巧的药鼎图案,出手间往往带有藤蔓缠绕、毒粉弥漫或是治愈光华。

双方人数原本相仿,各有二十余人,此刻却已折损近半。地面坑洼处处,焦土与冰霜并存,残肢断臂散落,鲜血染红了枯黄的草地。战斗的核心,是两位金丹修士的对抗。其中一方是一位面容阴鸷的中年男子,手持一柄游龙尺,催动间波涛汹涌;另一位看起来慈眉善目的老者,但出手却毫不留情,一尊药鼎法宝悬浮头顶,垂下道道青光,攻防一体。

战况极其惨烈,双方弟子都已杀红了眼,怒吼声、惨叫声、法宝撞击声交织在一起。

“赵老鬼!交出东西,否则今日叫你派弟子尽数葬身于此!”蓝袍金丹修士厉声喝道,声音因灵力消耗和激动而有些沙哑。

“哼,李啸浪!你狼子野心,竟想独吞!此物乃我派先发现,岂容你等抢夺!”墨衣金丹老者怒目圆睁,药鼎喷出一股浓郁的绿色毒雾,逼退了几名试图靠近的修士。

双方的叫骂声中,除了对彼此的仇恨,更夹杂着一些零碎的信息。

“为了那株‘青雾花’,拼了!”

“放屁!分明是……”

“师兄小心!他们目标是玄……”

“闭嘴!全力御敌!”

就在这混乱的嘈杂中,一个异常清晰的词汇,穿透了所有杂音,精准地钻入了徐尘的耳中。

——“玄水灵莲”!

虽然只是某个弟子在危急关头脱口而出的半句,随即就被同伴喝止,但这四个字,却让云端之上的徐尘,眼中骤然掠过一丝精光。

原来如此!

一切疑惑瞬间豁然开朗。为何两个宗门会为了看似普通的青雾花产地大打出手,为何连金丹修士都亲自下场并以命相搏。雾隐花不过是掩人耳目的幌子,或者顶多是顺带的目标。他们真正争夺的,是那株天地灵物——玄水灵莲!

徐尘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这趟路过,似乎变得有趣起来了。

心神电转间,有关于“玄水灵莲”的信息,清晰地呈现在徐尘的脑海深处。

玄水灵莲,并非凡品。它乃是汇聚天地间至精至纯的水系本源之力,历经千年乃至更久岁月,方能在某些极端苛刻的水属性灵脉交汇之地,孕育而出的天地灵物。其形如莲花,通体呈深邃的幽蓝色,花瓣晶莹剔透,仿佛由万年玄冰雕琢而成,却又蕴含着勃勃生机。莲心之处,凝聚着一滴“玄水玉露”,乃是水系本源的精华所在。

此物功效非凡。对于修炼水属性功法的修士而言,它是无上至宝,不仅能极大提升修为,纯净灵力,更能帮助感悟水之大道,价值连城。但更让高阶修士心动的是,玄水灵莲是炼制“净魂丹”的三味主药之一。净魂丹,顾名思义,有滋养壮大神魂、涤荡心魔、稳固道心之奇效。修士修行,越是到高深境界,心魔劫、神魂关便越是凶险难渡,尤其是化神期修士,每一次境界的巩固与突破,都伴随着巨大的神魂风险。一枚净魂丹,往往能在关键时刻起到逆转乾坤的作用,其价值,已不能用寻常灵石来衡量。

“难怪……”徐尘心中了然。此等灵物现世,莫说是脚下这等宗门,便是更强大的势力得知,也难免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它的价值,确实足够巨大,大到足以让他这位化神修士,也为之侧目,并生出“取之”的念头。

徐尘的目光再次投向下方惨烈的战场,眼神却已变得无比冷静,甚至带着一丝俯瞰众生的漠然。

他的目标清晰而唯一:那株“玄水灵莲”。

下方的厮杀进入了最惨烈的阶段。蓝袍修士一方依仗着攻击术法的凌厉,逐渐占据了上风。那名被称为李啸浪的金丹后期修士,显然实力更胜赵姓老者一筹。他抓住对方一个破绽,游龙尺化作一道蓝色闪电,撕裂了药鼎垂下的青光防御,狠狠贯入了老者的胸膛。

“长老!”百草堂弟子见状,顿时目眦欲裂,阵脚大乱。

赵姓老者重伤濒死,眼中满是不甘与绝望,用尽最后力气将药鼎掷向李啸浪,却被对方轻易挡开。随着首领战败,百草堂弟子士气崩溃,很快便被碧波门残存的门人一一剿杀。场面血腥,哀嚎遍野。

战斗结束,惨胜。来时二十余名精英弟子,此刻连同李啸浪在内,只剩下五人,且个个带伤,灵力枯竭。李啸浪本人更是面色惨白如纸,胸前一道深深的伤口还在汩汩流血,气息萎靡不振,显然也受了极重的内伤。

他顾不得调息,踉跄着走到那赵姓老者的尸体旁,最终取下了一个看起来毫不起眼的灰色储物袋。他神识探入,片刻后,脸上露出一抹难以抑制的狂喜之色,随即又迅速转化为极度的警惕。他小心翼翼地从中取出了一个约莫尺许长的玉盒。

那玉盒通体由一种深蓝色的寒玉雕琢而成,表面光滑如镜,没有任何花纹装饰,却自然散发着一股沁人心脾的寒意。盒盖缝隙处,隐隐有微弱的蓝色光晕流转,即便隔着玉盒,也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精纯水系灵力。

“果然是它!”李啸浪激动得手指微微颤抖,连忙将玉盒紧紧抱在怀中。他迅速环顾四周,眼中满是戒备,对幸存的四名弟子厉声道:“此地不宜久留!快走!立刻返回宗门!”

他甚至连门下弟子的伤势都来不及过多处理,服下几枚丹药勉强压制住伤势后,便带着四名残兵败将,驾起黯淡的遁光,朝着宗门的方向仓皇遁去。他们的速度因伤势和消耗而大不如前,身影在空中显得摇摇晃晃。

徐尘眼中寒光一闪,甚至没有显露身形。对于化神修士而言,对付几个最高只有金丹期、且重伤力竭的修士,亲自出手都显得有些多余。

一股浩瀚如海、磅礴无边的恐怖威压,骤然从天而降,精准地笼罩住了李啸浪等五人!

这威压并非简单的灵力压迫,更蕴含着高阶修士对低阶修士生命层次上的绝对碾压!李啸浪只觉得浑身一僵,仿佛陷入了万丈深海,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体内原本就紊乱的灵力瞬间凝固,灵魂深处传来一阵无法抗拒的战栗与恐惧!他身旁的四名弟子更是不堪,连哼都没哼一声,便双眼翻白,直接昏死了过去,从空中向下坠落。

李啸浪心中骇然欲绝,这感觉……远比面对宗门内的元婴老祖还要恐怖千万倍!是元婴后期?还是……他不敢再想下去,只有无边的绝望笼罩心头。

他甚至连敌人的影子都没看到,只感到怀中的玉盒被一股柔和却无法抗拒的力量轻轻一引,便脱手飞出,化作一道蓝光,没入云端,消失不见。

下一刻,那令人窒息的恐怖威压退去,来得快,去得也快。天空依旧,白云悠悠,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李啸浪“噗”地喷出一口鲜血,身体恢复了控制,却因极度的恐惧和伤势而瘫软在地。他望着空空如也的双手,又看了看下方昏迷不醒的弟子,脸上充满了茫然、绝望和难以置信。灵物……就这么没了?被一个连面都没露的神秘强者夺走了?

徐尘在云端,看都没看下方失魂落魄的李啸浪一眼。他手中托着那个冰凉的蓝色玉盒,神识微微扫过,确认其中封存的正是那株灵气盎然、莲瓣幽蓝的“玄水灵莲”,品质上乘,灵性未失。

目的已达,再无停留的必要。他身形微微一晃,便如同青烟融于空气,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没有留下任何痕迹。速度之快,远超李啸浪等人遁光的百倍千倍。

片刻之后,已在千里之外。

徐尘的身影出现在一座偏僻山脉的腹地深处。

石洞内,光线昏暗。徐尘盘膝而坐,将那个蓝色玉盒置于身前。他并未急于打开,而是先以神识仔细扫描玉盒内外。果然,在玉盒底部一个极其隐秘的角落,发现了一道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的神魂印记。这印记手法颇为巧妙,若非他仔细,很可能便会忽略。

徐尘嘴角泛起一丝冷笑,指尖一缕淡金色的火焰一闪而逝,轻轻拂过那印记所在。没有任何声响,那道神魂印记便瞬间消融,被彻底抹除,没有引起任何灵力波动。

处理完,他这才轻轻打开玉盒。

盒盖开启的刹那,一股精纯至极、清凉沁脾的水属性灵气顿时充盈了整个石洞。玉盒中央,静静地躺着一株约莫巴掌大小的莲花。莲花的根茎叶片如同最上等的蓝玉雕琢,花瓣层层叠叠,呈现出梦幻般的幽蓝色,莲心处,一点晶莹的露珠般的液体,散发着柔和的光芒,正是“玄水玉露”。整个灵莲栩栩如生,仿佛刚刚从水中采摘下来,灵性十足。

“确实是难得的佳品。”徐尘微微颔首,眼中露出一丝满意之色。有此物在手,无论是直接炼化吸收,以其精纯的水系本源巩固自身修为,拓宽经脉,还是留待日后,搜集齐其他辅药,出手炼制净魂丹,都是极好的选择。对于如何利用这株玄水灵莲,他心中已有几个初步的构想,但具体如何抉择,还需结合后续的游历和机缘而定。

他换了个玉盒,打上自己的封印,妥善收好。随即撤去阵法,走出石洞,再次化作那道不起眼的青色流光,消失在茫茫天际。

至于落星泽外那场血腥的争夺,以及李啸浪等人回去后如何禀报,另一个宗门全军覆没后又会作何反应,两个宗门之间的仇恨是否会因此事而进一步加深,甚至引发更大的冲突……这些,都已与他无关。

而真正的得利者徐尘,早已携带着真正的战利品离去。方才发生的一切,于他漫长的修行岁月而言,不过是一段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

落星泽南部,一片因上古陨星冲击而形成的广袤焦土之上,东西两侧各有一座风化严重的石峰孤悬而立,隔空相望。

东峰之巅,一位身披赤红大氅、鬓发如火的魁梧老者负手而立。他面容粗犷,鼻梁高挺,一双虎目开阖间精光四射,周身隐隐有热浪翻腾,脚下岩石都呈现出细微的熔融迹象。正是赤阳宗长老,元婴初期的焚天真人。他气息炽烈而张扬,与这片灼热之地融为一体,神识却牢牢锁定着下方原上一处刚刚平息战火的谷地,以及对面峰顶上那个令他忌惮的身影。

西峰之上,一位身着玄色水纹长袍的中年文士静立无声。他面容白皙,三缕长须飘洒胸前,气质阴柔沉静,仿佛与周围干燥的环境格格不入,却又自成一方天地。乃是幽泉教掌教,同为元婴初期的冥泉真人。他指尖把玩着一枚不断变换形态的黑色水球,神色淡漠,仿佛下方惨烈的争夺与他无关。

下方谷地中,战斗已近尾声。赤阳宗弟子凭借火系功法的狂暴,付出了不小的代价,终于将幽泉教的队伍击退,占据了谷地中央一处不断逸散出灼热气息的裂隙入口。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硫磺味和血腥气。

焚天老祖心中冷笑:“冥泉老鬼,任你幽泉教水性阴柔,在这至阳至刚的‘地心炎髓’面前,终究是徒劳!此物合该为我赤阳宗所得!”他表面命令弟子强攻,实则暗中已在此地布下“九阳焚天阵”的阵基,只待门下核心弟子将炎髓取出,便立刻激发大阵,既可困敌,亦可借此地火环境重创冥泉真人。

冥泉真人看似平静,心中亦在飞速盘算:“焚天老儿仗着地利,以为胜券在握?岂不知我早已洞悉其阵眼所在。”他袖中扣着一枚得自万丈海眼的“玄阴重水珠”,此珠至阴至寒,专克火系阵法与神通,更能在关键时刻引爆,扰乱地火,制造混乱。他等的就是焚天老祖激发大阵,灵力与地火勾连最盛的那一刻,再行雷霆一击,不仅能破阵,还能让焚天遭受地火反噬。

就在那赤阳宗弟子即将触及裂隙核心,焚天老祖指诀微动,冥泉真人袖中玄阴之气暗涌的千钧一发之际——

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怖威压,毫无征兆地骤然降临!

这威压并非针对任何人,却让焚天老祖和冥泉真人瞬间如坠冰窟!他们蓄势待发的法术戛然而止,体内奔腾的元婴之力仿佛被冻结,连神识都运转不灵!

焚天老祖只觉得周身火焰灵力几乎要失控反噬,脸色猛地涨红;冥泉真人更是感觉自身玄阴真气被一股至阳至刚的宏大意志压制,阴寒水球差点溃散,面色瞬间煞白。

“化神!!!”两人心中同时骇然惊呼,这绝对差距,让他们升不起丝毫反抗之心。

威压来得快,去得也快,如同清风拂过。

但就在这短暂的瞬间,下方谷地裂隙中,那缕原本即将被收取的、散发着恐怖高温的暗红色“地心炎髓”,已然消失无踪!连同那靠近裂隙的烈阳宗核心弟子,都茫然失措地站在原地,手中玉瓶空空如也。

焚天老祖和冥泉真人几乎同时从震慑中恢复,神识扫过,顿时目眦欲裂!

“冥泉!你竟敢请动化神老怪暗中抢夺!”焚天老祖脾气火爆,第一时间将怒火倾泻向老对头。

冥泉真人又惊又怒:“焚天!你休要血口喷人!分明是你赤阳宗招惹了不该惹的存在!”他心中更是惊悸,因为刚才那股威压中,他隐约感受到了一丝纯粹至极的火系法则韵味,远非焚天老祖可比。

焚天老祖恨恨地瞪了冥泉真人一眼,袖袍一卷,带上茫然失措的门下弟子,化作一道赤红遁光,含怒而去。

冥泉真人脸色阴沉似水,也片刻不愿停留,玄色遁光一闪,消失在原地。

因“地心炎髓”而起的冲突,以一种谁也未曾料到的方式戛然而止。

而那位真正的“渔翁”——徐尘,此刻早已在数万里之外。对他而言,那缕地心炎髓不过是游历途中偶遇的、品质尚可的炼器材料,顺手取之,犹如采摘路边的野果。他甚至未曾留意那两位元婴修士的容貌与宗门,更不会在意此举在底层修仙界掀起了怎样的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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