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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步跨过鬼门关那高大的门槛,仿佛穿透了一层冰冷的水膜,周遭景象骤然一变!

身后鬼卒的呵斥、孤魂的哭嚎,乃至那座巍峨牌楼本身散发的磅礴威压,都在瞬间被隔绝、远去,变得模糊不清,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取而代之的,是眼前这条蜿蜒向前、望不到尽头的青黑色石板路。

路,便是黄泉路。

路面由巨大的青黑色石板铺就,石质非玉非铁,触脚冰凉刺骨,一股凝练的寒气透过鞋袜,直渗骨髓魂髓,让人不由自主地打起寒颤。石板表面泛着湿润的光泽,仿佛永远笼罩在一层永不消散的露水或阴雨之中,却并无积水。道路两旁,是茫茫无边的灰暗雾气,深邃不见底,仿佛隐藏着无尽虚空与未知的危险。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道路两侧,紧贴着路边,生长着无边无际、如火如荼的奇异花朵。

花瓣狭长而卷曲,色泽鲜红欲滴,浓烈得如同刚刚泼洒上的鲜血,在灰暗的背景中显得格外刺眼夺目。花茎细长挺拔,却光秃秃的,不见一片绿叶。这便是彼岸花,又称曼珠沙华。徐尘想起之前佛经里偶然看见的“花叶永不相见,因果轮回无休”,下意识地多看了两眼。这花的特性,似乎隐喻着此地阴阳永隔、有去无回。

环境的骤变带来强烈的不适与压抑感,但更让三位化神修士心悸的,是随之而来的另一种变化。

徐尘习惯性地试图运转神识,向道路前方探去,以他化神期的神识强度,本应轻易覆盖百里。然而,他刚凝神聚力,便觉眉心识海处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走在前方的白无常,头也不回,那淡漠的声音却清晰地传来:“凡入冥府者,无论尔等生前是翻江倒海的修士,还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一身神通法力,皆受阴司规则封禁。在此地,便是大罗金仙至此,亦需遵守。”

三人才真正切身体会到阴司法则的可怖。他们千年苦修得来的移山倒海之力、洞察秋毫之能,在这黄泉路上,已荡然无存。

队伍沿着冰冷的黄泉路默默前行。路似乎没有尽头,两侧是无尽的彼岸花海和深邃灰雾,唯一的声响是脚下踩在湿润石板上发出的轻微“嗒嗒”声,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不知源头的流水声,更添几分死寂与压抑。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迷雾中,传来了不一样的声响。

“哗啦啦……哗啦啦……”

是沉重的铁链拖曳在石板上发出的刺耳摩擦声,由远及近,伴随着杂乱而虚浮的脚步声。很快,一队影影绰绰的身影从对面走来。

为首两位,形貌殊异,煞气逼人。一位是人身牛头,体型魁梧雄壮,肌肉虬结,身着简陋皮甲,手持一柄寒光闪闪的三股托天叉,铜铃般的牛眼中燃烧着幽绿的火焰;另一位是人身马面,同样高大,马脸上毫无表情,手持一柄布满尖刺的狼牙棒。正是阴帅冥府护法神将麾下,专司押解亡魂的鬼差——牛头马面。

他们身后,用粗大的、刻画着符文的黑色铁链,串着十余名魂体。这些魂体大多神情麻木,眼神空洞,穿着各异的寿衣或生前衣物,显然都是正常死亡、持有路引的“有引亡魂”,正被押解着前往下一个地点。

两支队伍在狭窄的黄泉路上交错而过。押解徐尘等人的白袍鬼差与对方的牛头鬼差目光短暂接触,彼此略一颔首,并无言语。然而,就在交错瞬间,那马面鬼差空洞的眼窝中,两点幽火扫过徐尘三人腰间的因果锁,其握着狼牙棒的手指不易察觉地收紧了几分。同时,白袍鬼差持着哭丧棒的手也微微调整了姿态。

黄泉路全程,皆在‘罗酆六天守宫神’麾下的巡查之下。守宫神分驻黄泉路六段要冲,明哨暗卡无数。一旦发现有亡魂胆敢逃离此路,无论缘由,守宫神皆有权按律当场缉拿,押往十殿阎罗之大狱。

……

神通被封,三人只能依靠最基础的感官来感知这片死寂的世界。

脚下青黑色石板的寒气越来越重,仿佛要冻结他们的血液和魂魄。彼岸花海散发出的香气,初闻似有若无,带着一丝诡异的甜腻,但吸入稍多,便觉头晕目眩,神魂有种微醺般的松弛感,仿佛要忘却前尘往事。

传闻里彼岸花散发的‘忘忧气’,少量吸入无碍,过量则会扰乱魂识,浑噩迷失。

远处那隐约的水流声渐渐清晰起来,哗哗作响,带着一种莫名的牵引力。负责文书的司薄低声自语,声音恰好能让徐尘他们听到:“忘川河的支流声响。黄泉路的尽头,便与忘川河主干交汇,快到了。”

就在这时,余衍,因过于靠近路边,脚下一滑,不小心踩碎了一朵伸到路边的彼岸花。鲜艳的花瓣瞬间碎裂,流出些许暗红色的汁液,沾染在他的鞋履上。

“咔嚓”一声轻响,在寂静的路上格外清晰。

“哼!” 一声冰冷的哼声骤然从路旁的灰雾中传来!只见雾气一阵波动,一名身着灰色长袍、面容模糊、气息与周围环境几乎融为一体的身影显现出来。他手中持着一面小小的、散发着微光的令牌,目光冷漠地盯着余衍:“黄泉路一草一木,皆属冥府公有资产。损毁彼岸花,按律当加罚‘冥役三日’!尔可知罪?” 这正是隐匿在暗处的罗酆守宫神!

余衍他慌忙收回脚,连声道:“不知!在下初入冥府,实在不知此规矩!还请尊神恕罪!”

白无常见状,上前一步,对那守宫神拱了拱手,语气平和地解释道:“神官息怒。此三人确是初来乍到,寿元未尽,阳世气息未褪,不懂冥府规矩,在下身为押解官,亦有失察之责。还请神官念其初犯,予以警告,暂不处罚。后续路程,余定当严加约束。”

那守宫神看了看白无常,又冷冷地瞥了余衍一眼,似乎权衡了一下,最终点了点头,身影缓缓退入灰雾之中,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句冰冷的余音:“下不为例。”

与牛头马面的押解队错身而过,无常小队继续押着徐尘三人,沿着仿佛永无止境的黄泉路向前行去。

周围的雾气似乎更加浓郁了,彼岸花也开得愈发密集,那血红色的花朵连成一片,如同一条流淌在黄泉路两侧的血色河流。远处忘川河的水流声也越来越清晰,哗哗作响,仿佛在呼唤着路上的亡魂。

雾气深处那水声传来的方向,便是。渡过忘川河,方能抵达十殿阎罗所在的丰都鬼城。

‘彼岸花渡’,由冥府护法神将麾下专司水系的‘水官’玄溟判官管辖,波涛汹涌,暗流无数。欲要渡河,需得凭手中的路引,在渡口换取‘渡魂符’。

徐尘沉默地行走在青黑色的石板上,刺骨的寒气从脚底直透魂髓。路旁彼岸花妖艳如血,香气中带着令人魂识昏沉的“忘忧气”,但他心中一片冷澈。

“修士逆天争命,弱肉强食,本是天地至理。” 他心中冷笑。慧海伏击他在先,他反杀在后,何罪之有?这阴司凭什么以所谓“律条”审判于他?什么生死簿,什么天命寿数,在他千年道心看来,不过是束缚弱者心灵的虚妄之言。若天命果真注定,修士又何须苦苦修行,逆天改命?

然而,眼前这森严的鬼门关、这完全压制他神通的无形规则、这看似井然有序的阴司架构,却又真实不虚。这些“鬼神”展现的力量,确实超乎寻常。 尤其是那因果锁与黄泉路规则对他化神修为的彻底封印,绝非寻常幻术或宗门大阵所能企及。

但,正是这份“真实”,让徐尘心底那份疑虑的火焰,燃烧得更加幽深。

因为,他清晰地记得,约三百多年前,曾远远瞥见过一道撕裂虚空而来的黑白神只,其威压如渊如海,仅仅是一缕逸散的气息,就让他元婴后期修士神魂战栗,几乎当场崩散。那才是真正执掌阴阳律令的正神之威!

而眼前这位“黑无常”……徐尘的眼角余光不动声色地扫过侧前方那道黑袍身影。气息虽阴冷凌厉,勾魂锁链也确是阴司制式,但其威压层次,与记忆中那撼天动地的神威相比,简直是萤火之于皓月!

“神器或许不假,但此‘神’……绝非彼‘神’。” 徐尘心中念头飞转,“是分身?是投影?还是……这整个‘阴司’,根本就是某个庞大势力,依据古籍传说,仿造出的一个‘伪地府’?”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再也无法遏制。他仔细观察着一切:鬼卒铠甲上的符文流转、守宫神隐匿于雾气中的方式、甚至脚下黄泉路石板的冰冷触感……他试图从中找出任何一丝灵力运转的痕迹、阵法维持的波动,或是幻术的瑕疵。若真是仿造之境,必有力量源泉与维持的极限,绝不可能完美无缺。

余衍的险些受罚,钱于筠的强压愤怒,他都看在眼里。但他内心的警惕与算计,远多于恐惧。“若真是仿造之地,其目的何在?困杀修士?炼魂?还是……筛选?” 他想到了那需要路引才能通行的鬼门关,想到了需要核验才能渡过的忘川河。这一切,太像一套严谨的“流程”。

“前方便是‘彼岸花渡’。” 前方领路的白袍鬼差冰冷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渡口有水官核验,凭路引换‘渡魂符’,方可靠近忘川河。”

徐尘抬眼望去,前方雾气更浓,水声渐响。

“核验?也好。” 他眼中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锐光,“越是复杂的流程,越容易露出破绽。我便看看,你这‘阴司’,到底能‘真’到几时!”

黄泉路的尽头,雾气愈发浓重,那一直萦绕耳畔的水声变得震耳欲聋。前方出现一个笼罩在惨淡幽光下的渡口,界碑上刻着几个狰狞的阴文——彼岸花渡。

渡口黑雾缭绕,阴风怒号。一条浑浊不堪、色泽暗黄泛黑的宽阔大河横亘在前,河水波涛汹涌,卷起无数惨白的泡沫,水中仿佛有无数双手在挣扎搅动,隐约可见扭曲的残魂面容在浪花间载沉载浮,发出无声的哀嚎。河水散发出的气息,并非单纯的水汽,而是一种混杂着无尽怨念、执念与因果业力的腐朽味道,令人作呕,更令魂魄本能地战栗。岸边立着一块高大的石碑,上书“玄溟判官辖界”,字迹仿佛由流动的黑水凝成。

一名身着深蓝色官袍、面容隐在水雾之后、手持一枚不断滴落水珠的玄色令牌的水官,正立于渡口,逐一核验着等待渡河的亡魂路引。其气息与这忘川河水融为一体,深不可测。

押解徐尘、余衍、钱于筠的无常小队行至近前。负责文书的鬼差上前,恭敬地递上三人的拘魂簿副本以及那三份至关重要的城隍路引。

水官接过,目光如冷电般扫过。他指尖在水纹令牌上一点,令牌射出一道幽光,与路引及拘魂簿上的信息相互印证。确认无误后,他取过三张不知由何种材质制成、通体泛着幽幽蓝光的符箓——渡魂符。

符箓上的阴文清晰可见。徐尘的那张,符面中央赫然标注着“主犯?扰乱因果”六个刺眼的小字;而余衍和钱于筠的,则标注着“协犯?扰乱因果”。符底都盖着一方散发着水汽的“玄溟判官印”。

水官的声音冰冷彻骨,不带丝毫感情,如同这忘川河水本身:“肉身入冥者,需将此渡魂符贴于眉心。此符可保尔等肉身不被河中因果业力蚀化。切记,符在人在,符落……则肉身即刻溃散,魂飞魄散亦属寻常。”

轮到徐尘贴符时,他依言将符箓按向眉心。就在符箓触及皮肤的刹那,一股极其阴寒的气息瞬间渗透进来,并非作用于体表,而是直透识海,甚至引动了他丹田深处那被层层禁锢的元婴都微微一颤,传来一种被异物侵入、被规则标记的强烈不适感。

面色不变,心中却冷哼一声:“好霸道的力量!不过是仗着此地法则压制于我。若我修为尚在,灵力运转之下,岂容这区区符箓寒气侵体?”

余衍和钱于筠则远没有这般镇定,他们面色紧张,生怕它被阴风吹落,步了河中那些残魂的后尘。

登上一艘散发着腐朽木料气息的冥舟,由两名沉默的鬼差摇橹,缓缓驶向对岸。冥舟破开浑浊的河水,四周的怨魂似乎感知到了生者的气息,变得更加躁动,无数双无形的手试图攀上船沿,又被舟身自带的微弱幽光弹开。

行至河心,水流骤然变得湍急诡异,暗流汹涌。突然,徐高成眼角余光瞥见船侧的浑浊河水中,浮现出一张扭曲而熟悉的面孔——正是慧海那充满怨毒与不甘的残魂虚影!那虚影仿佛正无声地控诉着什么,直勾勾地“盯”着徐高成。

“哼!” 水官冷哼一声,手中水纹令牌一挥,一道乌光射入水中,那慧海的虚影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啸,瞬间溃散消失。“此乃尔等因果孽障显形,莫要对视,否则心神被摄,引魂入河,便是渡魂符也难保周全!”

徐高成依言低下头,避开那诡异的景象,但心中疑窦更甚:“这河水显化因果的异象,确实玄妙,不似寻常幻术。但若此地真是执掌轮回的阴司正地,既有如此神通,为何不直接依据这‘因果’将我定罪,反而要设下这重重关卡、繁琐程序?禁锢我修为,却又留我肉身魂魄至此受审,究竟意欲何为?”

冥舟靠岸,身后的忘川河水声依旧咆哮,却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变得遥远了许多。

前方,原本浓郁的灰雾渐渐散开,显露出一座巍峨、磅礴、散发着无尽威严与古老气息的巨城轮廓。城墙高耸入云,通体由一种漆黑的、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巨石垒成,城墙上旌旗招展,却无风自动,散发出森然鬼气。巨大的城门洞开,门楣上方,悬挂着一方巨大的匾额,以某种暗金色的、仿佛由法则凝聚而成的文字,镌刻着四个震慑心魄的大字——酆都天宫!

城门两侧,肃立着两排气息远比鬼门关士卒更加强悍、铠甲更加精良的鬼差,手持寒光闪闪的长戟,眼中跳动的鬼火扫视着每一个进入者。无常小队上前,出示了渡魂符,并让鬼卒核验了徐高成三人腰间的因果锁状态,确认无误后,才被放行入城。

城内并非想象中的街市巷陌,而是一片广阔无垠的广场——酆都前庭,地面由光滑如镜的黑色玉石铺就,倒映着天空中永恒不变的幽暗光芒。

就在广场的中央,一座高台之上,端坐着一道身影。他身着玄色龙袍,袍服上绣着幽冥鬼龙,面容笼罩在层层叠叠的混沌之气中,看不真切,唯有一双仿佛蕴含了生灭轮回的眼眸,平静地注视着下方。仅仅是被那目光扫过,徐高成、余衍、钱于筠便感觉自己的魂魄仿佛要被彻底看穿,一切秘密都无所遁形,一种源自生命层次差距的渺小感油然而生。这便是幽冥之主——酆都大帝!——的神像。

神像两侧稍低的位置,悬浮着五方鬼帝的神位牌匾,各自散发着不同的光辉,代表着五位大帝的权柄于此交汇。而真正在牌匾下方平台值守的,是五位身着对应颜色判官袍的阴神,其正式神职为「五方帝使」,而因其权柄重要、功勋卓着,被酆都大帝敕封尊号为「巡界镇府真君」,作为五方鬼帝的使者,常驻阎罗殿,负责沟通、协调与监督。

当徐高成三人被押解至前庭中央时,代表中央鬼帝值守的那位帝使上前一步,他手持玉圭,声如洪钟,其声音也同时回响在大帝神像之前,既是宣告,也是程序:

“禀帝君!阳世修士徐高成、余衍、钱于筠,肉身入冥,身负因果重案,现已押解至酆都前庭,依律,将移交十殿阎罗序列审理!”

神像毫无反应,但那沉重的威压仿佛是一种无形的认可。帝使随即转向徐尘三人,宣示规则:“尔等之案,将由十殿依序审判。尔等阳世修士,可知晓?

余衍和钱于筠下意识地就想开口辩解,说明前因后果。然而,身旁押解他们的鬼差立刻用哭丧棒一拦,低喝道:“大帝像前,岂容喧哗!待到了十殿,自有判官听你等分解。此刻,只需应答‘已知’!”

徐尘猛地抬头,目光如冷电直射帝使,声音斩钉截铁:“命该死于慧海?此乃我未入道时,天地为凡俗之身所定的命数!”

他语气一顿,周身竟有一股微弱却无比坚韧的道韵在抗衡威压:“但我辈修士,从引气入体那天起,吞吐灵气、淬炼金丹、苦渡天劫,所做何事?所为者,正是挣脱命数,与天争命!道友相助是因果,我奋起反杀亦是因果。若按命中注定便该引颈就戮,世间便不该有‘修仙’二字!”

言至此处,他声如金石,发出直指核心的质问:“今日阴司若以此问罪,敢问——我等修士逆天争来的这一身道行、这千年寿元,在尔等眼中,莫非皆是罪证?这逆天而行之路本身,就是罪不成?!”

那帝使眼神骤然一沉,周身鬼气翻涌,显然动怒。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一个平和、慈悲,却又带着无边宏愿之力的声音,自广场一侧响起:

“阿弥陀佛。众生皆苦,执念缠身。大帝像前,暂且息怒。”

白玉莲台缓缓升起,莲台之上并非地藏王菩萨本尊,而是一尊由柔和金光凝聚而成的地藏菩萨化身,宝相庄严,手持锡杖虚影,开口宏愿之音回荡: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十殿审判之后,若有悔悟之心,可至吾化身道场听闻佛法,消解业障。”

然而,就在这时,广场边缘异变突生!一名似乎是刚被押解至此、神情癫狂的修士亡魂,不知如何挣脱了些许束缚,猛地扑向地藏王菩萨,口中高喊:“菩萨救我!弟子愿皈依!求菩萨超度!”

“大胆!” 一声暴喝如同惊雷!镇守在一旁的牛头鬼将反应极快,手中三股托天戟猛地一顿地,一道无形的气墙挡在了那亡魂与菩萨之间,同时厉声道:“冥府律条森严!未经十殿审判定罪,核定其有‘可超度’之缘者,不得擅近菩萨金身!扰乱秩序,罪加一等!拿下!”

立刻有鬼卒上前,将那哭嚎的亡魂死死按住,拖了下去。

徐尘冷眼旁观这一切,心中了然:“酆都大帝、五方鬼帝、地藏菩萨、十殿阎罗……” 他之前疑虑地府真假并未消散,反而转为更深的审视:“如此严密的仪式和层级,若真是伪造,那这伪造者的图谋和实力,恐怕远超想象……”

神像高踞中央,对下方的纷扰似乎并无表示。帝使便朗声传令:“既如此,依律处置。主犯徐高成,押往第一殿,由秦广王初审;协犯余衍、钱于筠,由旁殿判官先行预审,录其口供,待徐高成过五殿之后,再行详审!”

命令一下,无常小队立刻分兵。鬼差亲自押着徐高成,转向广场一侧通往第一殿的森然路径。而赵德芳则押着余衍和钱于筠,走向另一个方向。手持记录着三人一切信息的拘魂簿文书,紧随其后。

三人就此分开,走向各自未知的审判命运。徐高成最后回望了一眼那高耸的酆都天宫和地藏菩萨的金光。

无论此地是真是假,他都要闯上一闯了!

离开了酆都前庭那象征意义大于实际审判功能的区域,徐尘被黑白无常押解着,踏上一条通往深处殿宇的阴森神道。周遭的光线愈发黯淡,空气中弥漫着檀香与陈旧卷宗混合的气息,仿佛踏入了一座运转了万古的庞大司法机器内部。

第一殿的匾额高悬,“秦广王殿” 四个大字如同铁画银钩,散发着冰冷的威严。殿门洞开,内部并非金碧辉煌,而是深沉肃穆。两旁站立着并非寻常鬼卒,而是手持刑狱戟、气息凝练的殿前司狱,目光如炬,锁定着每一个进入者。

大殿深处,并非秦广王本尊坐镇,而是一面巨大无比、表面光滑如镜、却不断流淌着混沌雾气的石台——孽镜台;青黑色的石壁吸收着一切杂音,唯有孽镜台表面混沌雾气的流淌声。徐尘被押至台前,无需指令,镜面骤然光华大盛!

黑风山脉的景象纤毫毕现:润阳真君的绝望、巡天司的凌厉、徐尘的冷静算计、阵法的逆转、最后的反杀与远遁……甚至连两人间隐秘的传音内容,都化作扭曲的光影符号,被台上端坐的判官们清晰解读。

端坐主位的主审判官面容古板,如同石刻,他率先开口,声音如同惊堂木拍下,定下基调:“徐高成,镜中所示,你干预巡天司公务,助要犯反杀,致使阴阳既定因果紊乱,此乃‘扰乱因果’重罪,你可认?”

徐尘尚未回答,左侧一位面色赤红、身形魁梧的罚恶司协理判官已然厉声喝道:“何须多问!证据确凿!此子心机深沉,手段酷烈,视阴阳法度为无物!若不严惩,如何震慑后来者?依律,当打入‘剥衣亭寒冰狱’,受百年噬魂裂魄之苦!”

声若洪钟,震得殿内鬼火摇曳,杀气凛然。

几乎同时,右侧一位面容清癯、气质温和的赏善司协理判官微微抬手,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且慢。”他指向镜中一闪而过的、徐尘早年救人的画面,“此人虽有过,然亦有功。清风村数百凡人性命因其举得以延续,此阴德煌煌,记录在案,按《阴律·功德篇》,足可抵减刑期三十年。赏罚需分明,岂可只论其罪,不论其功?”

“功是功,过是过!”罚恶司判官怒目而视,“岂可因小善而纵大恶?扰乱因果乃动摇阴阳根基之重罪,区区一村功德,如何能相抵?”

“非是相抵,乃是酌情!”赏善司判官寸步不让,“律法之严,在于其公,亦在于其仁!无视功德,岂是公正?”

两位判官针锋相对,气势碰撞,殿内空气仿佛凝固。端坐中间的察查司协理判官,一位始终沉默记录的判官,此时抬起头,声音冷静得不带一丝波澜:“二位之争,源于立场。据察查司详勘,徐高成出手,首要动机为自保与获利,次为消除隐患,并非主动挑衅阴司权威。其‘心’之恶,未至‘极’处。量刑需考量此‘情有可原’之动机。”

高居主位的主审判官终于再次开口,他面前摊开一卷散发着幽光的《阴律》总纲,其上有各司的审核印记闪烁。他目光扫过台下三位,最终落在徐尘身上,声音沉稳,一锤定音:

“冥府法度,善恶昭彰。今据罚恶、赏善、察查三司并人道功曹文书为凭,裁定如下:”

“徐高成‘扰乱因果’之罪,孽镜台前铁证如山!三司案牍记录分明,成立!”

此言一出,罚恶司判官面色稍缓,赏善司判官眉头微蹙。

主审判官继续道:“然,赏善司所提之功德,属实,按律计入减刑因素。察查司所判之理,予以采纳。”

“故,本殿裁定:主罪成立,但最终刑期,需待后续各殿核查,由第十殿转轮王殿下,做出最终判决!”

“现将人犯徐高成,押送第二殿楚江王殿,继续核查!”

宣判完毕,主审判官抬手在案卷上盖下“第一殿初审核定”的朱红大印。

徐尘垂首立于殿中,周身法力还是被一股无形的幽冥之力彻底禁锢。这前所未有的虚弱感,让他心中翻涌着屈辱与暴怒,却只能死死压下。

他强迫自己冷静,耳中听着判官引经据典的辩论,眼中看着孽镜台中自己过往的一幕幕被无情呈现,仿佛整个人生都被剥开审视。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这地府的规则森严,流程精密,远非儿戏。

敏锐地捕捉到判官言辞中的关键,心中冷笑,却更添几分沉重。这看似公正的条条框框,实则是更为冰冷的算计。自己千年道行,在此地竟成了案板上待价而沽的鱼肉,功过善恶皆被拆解成砝码,放在一架他无法撼动的天平上称量。

徐尘暗运真元,发现法力被彻底禁锢,索性放弃硬闯的念头。既然武力受制,不如就以唇舌相辩。他收敛心神,准备在这阴司法度之内寻隙而动。

“第二殿……楚江王……核查‘虐杀’?” 徐尘眼中闪过一丝幽光。

他不再言语,顺从地被鬼差押着,转向第二殿那更加幽深黑暗的入口。

第二殿,楚江王殿,气氛比第一殿更加阴森酷烈,空气中仿佛弥漫着无形的血腥气。此殿专司核查罪魂在阳世是否犯有“虐杀”、“折磨”、“毁人道途”等彰显极端残忍心性的罪行。

殿中央同样矗立着一面孽镜台,但此镜散发出的光芒,却带着一股直透灵魂深处的寒意。主持审判的是一位面色冷硬、目光如刀的主判官。

“徐高成,上前!孽镜台将回溯你千年修行中,所有杀伐场景,重点核查是否存在虐杀之行!”

镜面再次亮起,这一次,展现的不再是单一事件,而是如同走马灯般,快速闪现过徐尘修行千年来的无数战斗、厮杀场面:与修士夺宝、与妖兽搏命、与仇家决战……画面飞速流转,展现出徐尘对敌时果决狠辣的一面,剑光过处,往往形神俱灭,不留后患。

镜中的徐尘,大多数情况下确实追求效率,以雷霆手段毙敌。然而画面在某些关键时刻慢了下来——当他施展搜魂大法时,或元婴禁锢并收入储物戒时。这些画面被刻意放大,每一个指诀、每一缕被抽离的神魂、每一个被封印的元婴那扭曲的面容,都清晰无比地呈现在孽镜台中。

审判官冷声质问:“徐高成,此等手段,酷烈无比,可称‘虐杀’?你还有何话说?”

面对这些被翻出的旧账,徐尘面色不变,他早已料到会有此一问。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却带着一丝属于化神修士的傲然,辩解道:“判官明鉴。修仙之路,本就是逆天争命,与天斗、与人斗。对敌人仁慈,便是对自己残忍。当日之仇敌,若换作他们得势,对我之下场,只会更惨!‘焚魂咒’、‘炼婴术’之类,确是酷烈,但在此界修士争斗之中,并非徐某独有之手段!弱肉强食,成王败寇,此乃修真界千古不变之法则!若以此定罪,试问这茫茫修真界,双手沾满鲜血、对敌手段酷烈者,何其之多?几人能免?阴司律法,莫非真要一一清算整个修真界不成?”

楚江王殿内,判官之声如寒铁交击:

“徐高成所为,神通酷烈,然未违修真界征伐常例,不另立‘虐杀’之罪。”

话音陡转,森然道:

“然其手段之决绝,足证心性凶戾。此节,当为其扰乱因果之核心罪业,添一等刑!”

徐尘心中微凛。虽避免了“虐杀”的独立重罪,但“心性残忍”的评定,无疑让他的处境更加不利。

第三殿,宋帝王殿。

孽镜台再次亮起,画面聚焦于徐尘修行生涯中几次规模较大的战斗。……无辜凡人来不及逃生,当场殒命。画面中,徐尘只是淡漠地瞥了一眼下方的惨状,便继续专注于与对手的厮杀,显然并未将那些凡人的生死太过放在心上。

审判官指向镜中惨状,声音严厉:“徐高成!你身为化神修士,拥有移山倒海之能,与敌争斗,岂能如此不顾凡人性命?无辜生灵,因你二人争斗余波而枉死,此罪你如何辩解?”

徐尘凝视镜中惨状,面色沉静,并无半分推诿之色,反而坦然道:

“判官阁下,镜中所现,俱是事实。徐某确有力所不及,致使无辜受累,此乃我一桩因果。”

他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如剑,直指核心:

“然徐某有一事不明,愿请阁下解惑。我辈修士逆天争命,与敌搏杀之际,灵力奔涌、法则碰撞,其威能余波,乃天地法则运行之必然,非人力可完全掌控。此情此景,与山崩海啸、天灾地变何异?”

“若阴司因这‘天灾’般的余波而定我重罪,敢问:制定此等‘不可控之果’亦为罪的律法,其初衷,究竟是为了惩戒‘恶行’,还是为了从根本上禁止‘修士争斗’本身?”

“若为前者,徐某甘愿受罚。若为后者……” 他声音陡然提升,带着一丝凛然之意,“那便请阴司先改了这天地法则,让修士争斗如凡人角力般可控!否则,以此‘必然之果’定罪,与因巨鲸游过而迁怒于其掀起波浪何异?此律,究竟是在维护秩序,还是在悖逆天道常理?”

……

宋帝王殿的判官们经过合议,主判官宣判,声如洪钟:

“徐高成!你身为大能修士,拥有移山倒海之力,斗法波及无辜,岂能以天灾搪塞?力之所及,责之所系!此‘忽视凡人性命’之罪,成立!与‘扰乱因果’主罪并罚,加重刑期!”

徐尘闻言,并未再作无谓争辩。只是微一颔首,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

“阴司律法,以力论责,徐某今日领教了。若此乃天道,我无话可说。**”

然而,在他转身被押往下一殿的刹那,心中却是冰潮翻涌:

力之所及,责之所系……好一个冠冕堂皇的道理!若按此论,那天降雷火、地龙翻身,威力更甚于我百倍,涂炭生灵无数,却又该向谁问罪?这阴司……究竟是在维护公道,还是在执行一套专为束缚修行者而设的规矩?

步入五官王殿,空气中弥漫着灵宝交织的异样气息,较之前殿的肃杀,更添一份令人心神不宁的躁动。孽镜台光华流转,映照出的不再是搏杀场景,而是徐尘洞府深处的景象:无数天材地宝、灵丹法器堆积如山,宝光冲霄,其中不少器物上缠绕着原主人的残存气息乃至不甘的怨念,无声诉说着它们易主的血腥历程。

殿上主判官目光如炬,声沉如钟:“徐高成,你洞府之内,宝光冲天,怨念缠绕。为聚此等财富,杀伐争夺,无所不用其极。如此沉溺外物,贪念炽盛,你可有辩解?”

徐尘面对质询,神色却是一片坦然的平静。他略一拱手,声音清朗,不带一丝波澜:“所言‘贪念’,请恕徐某难以苟同。修行之道,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财’为修行之基,无资源则如无根之木,何以问道长生?天地资源有定数,修士亿万,欲夺一线生机,必然有争。我不争,则道途断绝,此非贪念,乃是生存与求道之必然。”

他略微停顿,目光扫过大殿,继续道:“我所取之宝,皆化为修为底蕴,助我破境延寿,未有一丝用于奢靡享乐。若依阴司此论,将生存之争定为‘贪欲’,则这满天神佛,哪位洞府不是珍宝琳琅?天下修士,何人又能免此‘原罪’?”

他略微停顿,目光扫过大殿,继续道:“反观红尘凡俗,为金银房产锱铢必较,为权势地位汲汲营营,为美色虚荣沉沦欲海——此等贪念,方是真真切切、无益于超脱的尘劳束缚。”

他声音渐沉,带着一丝锐利的质问:“若依阴司此论,将修士争夺修行资源定为‘贪欲’,那凡间这些沉迷于黄白之物、华屋良田、娇妻美妾、官爵权位的贪嗔痴念,阴司又可曾一一清算?若只苛责修士争命之需,却放任凡俗沉沦之欲,这‘贪欲’之判,岂非失了公允?阴司若真要以此定罪,岂不是世间万物只能求死!”

五官王殿的判官们商议后,主判官目光如炬,声震殿宇:

“徐高成,休得混淆视听!阴司所判,非是你求道之心,而是你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行!”

“你为夺资源,戮及同道,残害生灵,此等行径已违天道贵生之德。修行之人,当以正心诚意为本,岂能因‘财侣法地’四字,便视杀戮为常态?若人人皆如你这般弱肉强食,这修真界与修罗场何异?”

“今判你‘贪欲蔽心,杀伐过甚’之罪成立,虽非主罪,却足见你道心已偏。此过记入案卷,待十殿审议后一并量刑。”

判官话音一顿,凛然道:“阴司律法,既要维系阴阳平衡,更要匡正修行正道。望你好自为之!”

徐尘只恨自己修为不够,此时法力全无,否则定要杀穿此地!

踏入第五殿,气氛陡然一变。此地不再仅是阴森,更弥漫着一股滋养万物、悲悯众生的肃穆气息。殿内立柱上雕刻着无数飞禽走兽的图腾,目光灼灼,仿佛在审视着来者。

主持审判的,是面容威严、额间有一弯月牙的阎罗王。其座旁肃立着几位官袍上绣有百兽朝瑞图案、专司记录兽类亡灵因果的察查司判官。

孽镜台光芒流转,显现的不再是人族纷争,而是一幕幕徐尘与妖族搏杀、取丹的场景。其中一幕被特意放大、放缓:各级各类妖兽,化形大妖……

灵兽判官的声音如同闷雷,在殿中回荡,带着凛然之威:徐高成!你为取妖丹,屠戮生灵何止千百?孽镜台前,百兽哀鸣,你可知罪!

徐尘面对这直指本心的质问,沉默了片刻。他并非愧疚,而是在权衡如何回应。最终,他抬起头,目光与判官对视,声音冷硬如铁:

“若依此理,则人族杀妖取丹,妖族捕食灵兽,灵兽吞噬精怪,精怪采食草木元气,草木亦要争夺土壤养分——这天地万物,弱肉强食,环环相扣,岂不皆是有罪之身?”

他向前一步,目光锐利如刀:“猛虎食鹿,苍鹰捕兔,何曾见天地降罪?我辈修士,逆天争命,取天地精华以壮己身,本是天经地义。今日独独苛责于我,莫非这弱肉强食的天道法则,到了阴司这里,便成了选择性的律条?”

端坐之上的阎罗王闻言,浓眉倒竖,猛地一拍惊堂木,声震大殿:“荒谬!修行乃是超脱,而非堕落!若依你之言,强者便可肆意凌虐弱者,这天地岂不沦为血腥屠场?你此举,非是求生,而是虐杀!彻底失却了作为修行者的尊严与底线!”

阎罗王怒斥道,“此‘虐妖’之罪,成立!此非小过,乃是你心性残忍、视生灵如草芥的铁证!将极大影响最终量刑!”

徐尘猛地抬头,眼中锐光迸射,竟当庭长笑一声:

“好一个‘虐杀’!判官既知修行是超脱,可知超脱的第一步便是斩断妄念?猛虎食鹿是天性,修士取丹亦是天道循环!”

他袖中双手紧握,字字如刀:

“若说失却尊严,莫非摇尾乞怜、任人宰割才是正道?这天地本就是你争我夺,阴司既要定我罪,何不先治一治这弱肉强食的天道!”

两名鬼差应声上前,铁链哗啦作响,便要押解徐尘离开。徐尘肩背挺得笔直,虽法力受制,目光却如寒星般扫过阎罗王与殿上判官,最终定格在那孽镜台上映出的狐妖残影。

他忽然冷笑一声,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地传入每个阴神耳中:

“好一个‘超脱’!今日徐某领教了——原来阴司所谓的超脱,便是要人做个割肉喂鹰的圣人菩萨。”

他任由铁链加身,转身时衣袂翻飞,留下一句诛心之言:

“却不知当年地藏王菩萨立下‘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宏愿时,是不是也犯了贵司‘干预因果’的大罪?”

此言一出,满殿皆寂。徐尘却不再多言,任由鬼差押着,一步步踏出殿门,走向那更深、更幽暗的第六殿。

第六殿,卞城王殿,

殿内氛围玄奥,无数无形的因果线交织,仿佛一座巨大的罗网。孽镜台显现的,并非徐尘直接出手的画面,而是他修行时的往事。

判官声如寒冰:“徐高成!你身负修为,已承天地灵气,当体上天好生之德。见死不救,非为超然,实为对天地仁心的最大不敬!此‘不敬天地、漠视生命’之罪,你可知否!”

徐尘闻言,竟放声长笑,笑声中带着修士特有的桀骜与决绝:

“哈哈哈……好一个‘不敬天地’!判官,你可知我辈修士,自引气入体那刻起,便是在夺天地之造化,侵日月之玄机!”

他目光如电,逼视判官,语气斩钉截铁:“顺天为凡,逆天为仙!若事事循天意,讲仁心,我早已是黄土一抔,何来今日殿前受审?我敬的是天道规则之力,而非缚手束脚之仁! 若事事出手,道途中断,既讲敬畏天地之因果,生死有命,我若干预,岂不是堕入扰乱因果之罪乎!此等代价,天地可能替我承担?既不能承担,又何谈‘不敬’!”

卞城王缓缓起身,周身威压如山,声音沉浑,仿佛宣示着铁律:

卞城王目光如古井无波,声音却带着洞穿因果的威严:

“徐高成,你口口声声逆天争命,可曾明白,真正的超脱并非漠视因果,而是直面因果?”

“天地赋予你灵根,赐你修行之机,是让你在生死关头明辨是非,而非让你将‘弱肉强食’奉为圭臬。当日你冷眼旁观,看似保全自身,实则已与那魔修结下共业——他造杀孽,你纵杀孽,二者皆在因果网中。”

“修行者夺天地造化不假,但每份造化都连着相应的因果。你今日能站在这里,正是往日无数因果累积之果。现在想斩断因果,岂非可笑?”

“此罪不在你是否出手,而在你道心已偏——将天地赐予的慧剑,变成了斩断慈悲的利刃。‘道心失正’之罪,成立!压下去!”

徐尘还想论道,但却比鬼差押解去往下一个殿。

踏入第七殿,孽镜台光华闪烁,映照出的并非单一的背叛场景,而是徐尘为争夺机缘的诸多片段:秘境之中伏击对手、为夺宝药冲击他人洞府、甚至利用地形天灾间接铲除竞争者……画面快速流转,共同勾勒出一幅为达目的、计算精密且手段酷烈的求生图景。

泰山王的目光如高山般压下,声音沉浑:“徐高成,你为争机缘,算计环环相扣,手段凌厉果决,视他人为踏脚石。此等心性,虽非背信弃义,然已失‘争’中之‘度’,近乎于魔道之‘夺’!你的大道,难道唯有你死我活这一途吗?”

然而,徐尘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镜中那个步步为营、狠厉求存的自己,紧抿双唇,一言不发。他心中雪亮,在此地,任何辩解都是苍白无力的。他不再浪费唇舌,而是将全部心神沉入体内,一遍遍推演着禁锢自身法力那阴森符文的运转规律,寻找着一丝可能的破绽。

泰山王见他沉默,最终宣判:“为求大道,不择手段,杀伐过甚,已失中正平和之心。此罪成立,计入案卷。”

徐尘漠然受之,仿佛判决与己无关。

第八殿,判官结合前七殿所有罪状,对徐尘做出了终极评价:“杀戮、算计、冷漠、背叛……徐高成,你的道心,已近魔道边缘。”

徐尘依旧沉默,但这一次,他低垂的眼眸中不再是迷茫或愤怒,而是一片冰冷的清明。他清晰地感知到,束缚他的幽冥之力虽强大,却并非无懈可击,其核心似乎与某件镇殿法宝的气息相连。

“押往第九殿,最终合议!”听到判官宣令,徐尘顺从地转身。然而在他低垂的袖中,手指正以微不可查的幅度勾勒着一个玄奥的符文——那是他千年修为凝聚的破禁秘法的起手式。他不再寄望于言辞,而是将全部希望,赌在了接下来可能出现的唯一一丝挣脱禁锢、暴起反击的时机上。

第九殿,气氛庄严肃穆到了极点。平等王高坐其上,其座下,赏善司魏征、罚恶司钟馗、察查司陆之道、阴律司崔珏,四大判官的本尊虚影,齐聚于此!

徐尘根本无法听见他们在谈论什么,只过了不久。

“徐高成,所犯诸罪,确系重大,尤其心性偏邪,已近魔道边缘。然,念其清风村善举之功,及其部分罪行确系环境所迫,尚未达‘至恶’之境。故,最终量刑,不采纳罚恶司‘形神俱灭’之议,亦不采纳赏善司‘投入轮回’之宽宥。”

全场寂静,等待最终判决。

崔珏深吸一口气,宣判道:“判处:徐高成,削去千年道行,打落凡胎,投入‘幽冥血海’受苦五百载,以磨砺其凶戾之气!刑满之后,再视其心性变化,决定是否投入轮回,或永锢血海之底!”

此判一出,魏征轻叹,钟馗冷哼,陆之道默然。平等王颔首,认可此判。

而对徐尘而言,这并非结束。削道行、落凡胎、幽冥血海五百年……这几乎比直接魂飞魄散更令人绝望的刑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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