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尸房里的空气，在陆羽说出“末代太子”四个字后，仿佛瞬间被抽干了。
陈皮那张原本还带着几分邀功和好奇的脸，刷地一下变得惨白。
他虽然只是个小捕快，但也知道，这四个字在如今的大周朝，是何等的禁忌。这已经不是查案了，这是在挖坟，挖大周朝廷的龙脉根基！
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看向陆羽的眼神，充满了恐惧和不解。陆哥这是……疯了吗？
张龙的瞳孔，也在那一瞬间，收缩成了针尖大小。
他死死地盯着陆羽，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一种名为“惊骇”的情绪。
他想过陆羽会提各种要求，要钱，要权，要个更清闲的职位，他甚至都做好了陆羽狮子大开口的准备。
但他万万没想到，陆羽要的，是这个。
这是催命符啊！
“陆羽，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张龙的声音干涩得像是被砂纸打磨过，每一个字都透着一股寒气。
“我当然知道。”陆羽的表情平静得像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王家的案子，源头是李家的《破风刀法》。
李家被灭门，罪名是‘意图谋反’，但他们临死前喊的是‘守护社稷根基’。
一个守城门的武将世家，一个富可敌国的员外郎，还有一个被灭口的江洋大盗，他们的死，都指向了神鹰卫。
张捕头，你不觉得，这很像是在清理一个巨大的秘密吗？”
他没有给张龙反驳的机会，继续说道：
“我想不通，什么样的秘密，能让神鹰卫如此大动干戈。直到我看到李家效忠的不是一朝一姓，而是‘社稷根基’。
大周之前，什么是社稷根基？不就是那位前朝太子吗？我只是个仵作，我的好奇心，都用在尸体上。
我想知道，他们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死。只有知道了这个，我才能……睡得安稳。”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将一个足以引来杀身之祸的请求，包装成了一个技术人员的职业怪癖和强迫症。
陈皮听得云里雾里，但张龙却听懂了。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他走到陈皮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缓和了一些：“陈皮，你先出去。记住，今天在这里听到的一切，烂在肚子里。敢泄露一个字，不用神鹰卫动手，我第一个拧下你的脑袋。”
“是！是！捕头放心！我……我什么都没听到！”陈皮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还贴心地把门带上了。
停尸房里，只剩下陆羽和张龙两人。
张龙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地板被他踩得吱吱作响，像是在丈量着自己心里的天人交战。
半晌，他猛地停下脚步，转身看着陆羽：“我可以帮你。”
陆羽挑了挑眉，似乎并不意外。
“但是，”张龙话锋一转，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我张龙不做亏本的买卖。你想要查阅禁忌卷宗，就得拿出等价的东西来交换。我这里，也有一具‘不会说话’的尸体，想请你‘听一听’。”
“哦？”陆羽来了兴趣，“大理寺还有张捕头你都搞不定的案子？”
“哼，”张龙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走到一个积满灰尘的柜子前，从最底下抽出一本已经泛黄发脆的卷宗，扔在了桌上，“你自己看。”
卷宗的封面上，写着三个字——“悬尸案”。
陆羽翻开卷宗。
案子发生在三年前。死者，是当时的礼部侍郎，赵明诚。一位在朝中以刚正不阿、不畏权贵着称的清流官员。
案发当晚，他死在了自己家的书房里。
诡异的是，书房的门窗都从内部反锁，严丝合缝，没有丝毫被撬动的痕迹。而这位赵侍郎，是吊死在房梁上的。
仵作的初步结论，是自杀。
但怪就怪在，赵侍郎吊死用的不是绳子，也不是腰带，而是一根古琴的琴弦。
那根细如牛毛的琴弦，竟然承受住了一个成年男子的重量，并且在他的脖子上，只留下了一道几乎看不见的血痕。
更诡异的是，现场勘验时，所有人都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檀香味，但搜遍了整个书房，都没有找到任何香料的来源。
当时负责的仵作，水平有限，查不出所以然，最后只能以“心病自戕，方式诡异”草草结案。
但张龙，始终觉得这案子不对劲。一个连弹劾当朝宰相都敢做的硬骨头，怎么会无缘无故地自杀？这更像是一场完美的、充满了挑衅意味的谋杀。
“尸体呢？”陆羽合上卷宗。
“早就下葬了。现在刨出来，估计只剩下一把骨头了。”张龙的嘴角勾起一抹挑衅的笑容，
“怎么，陆仵作？你的本事，难道只能对新鲜的尸体用？这人死了三年，是不是就‘听’不见他说话了？”
这确实是个难题。
陆羽的“聆听亡语”，似乎需要接触到死者的残魂。一具埋了三年的枯骨，魂魄早就散尽了，上哪去聆听？
这老狐狸，是在用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来试探自己的底线。
“我需要去坟地看看吗？”陆羽问道。
“不用。”张龙摇了摇头，从卷宗的夹层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用油纸包着的小物件，放在桌上。
他层层打开，里面露出的，是一枚发黄的、带着些许泥土的牙齿。
“这是当时入殓时，从赵侍郎嘴里掉出来的，应该是颗蛀牙。因为觉得不祥，就没跟着下葬，一直留存在证物房里。”
张龙盯着陆羽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陆羽，我知道你不是普通人。你想要前朝太子的秘密，可以。只要你能从这颗牙上，‘听’出赵侍郎的死因。那么，卷宗库的大门，就为你敞开。”
停尸房里，烛火摇曳。
一枚小小的牙齿，仿佛成了连接阴阳两界的钥匙。
陆羽看着那颗牙，又看了看张龙那张写满了“期待”和“考验”的脸，忽然笑了。
“张捕头，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如果我真的‘听’到了什么，而那个凶手，是咱们都惹不起的人……你，还敢查吗？”
张龙的脸色一僵，随即，一抹狠厉的光芒从他眼中闪过。
“我张龙这辈子，别的本事没有，就是头铁！别说是王公贵族，就是天王老子，只要他杀了人，我就敢把镣铐铐在他手上！”
“好。”陆羽伸出手，轻轻捏起了那枚牙齿，“成交。”
他要的，就是张龙这个“头铁”的态度。
一个完美的、能替他冲锋陷阵的挡箭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