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片死寂的叩拜,是这个破碎世界里,最沉重的托付。
江掠没有回头。
他只是静静地站着,用自己的背影,承受着身后整个文明残存的重量。
风吹过废墟,卷起尘埃与血腥气。
许久。
他才终于转身。
他迈步,走到盟主身前,伸出双手,将这位断臂的老人,从躬身的大礼中,稳稳扶起。
“盟主。”
他开口,声音平铺直叙,听不出任何情绪。
“我需要时间。”
“绝对安稳,不被任何事务所打扰的时间。”
盟主抬起他那只独眼,看着眼前这张年轻却已承载了太多的脸。
他重重地点头。
“我以性命担保。”
江掠没有再多说什么。
他手腕一翻,一枚闪烁着空间波动的储物戒指出现在掌心。
没有任何犹豫。
他将戒指中储存的一切,尽数倾倒而出。
轰隆!
一瞬间,光华大作。
一座由无数珍稀材料、神兵利器、灵丹妙药堆砌而成的小山,凭空出现在众人面前。
山顶上,是从神只仆从身上缴获的,依旧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战甲残骸。
山腰间,是各种在外界早已绝迹的万年灵药,药香四溢,驱散了些许血腥。
山脚下,是堆积如山的星晶,那纯粹的能量光芒,刺痛了每一个幸存者的眼睛。
这是江掠一路走来,所有的积累。
是他身为绝世天骄,所拥有的,富可敌国的财富。
而现在,他将这一切,弃之如敝屣。
“这些东西,交给你。”
江掠将那枚已经空了的戒指,塞进盟主的手中。
“用来救人。”
“用来重建防线。”
“用来……武装每一个还能拿起武器的战士。”
盟主握着那枚冰冷的戒指,手在不住地颤抖。
他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堵住了一样,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江掠的视线,从他身上移开,落在了不远处的秦战身上。
“秦战。”
“在!”
秦战上前一步,身躯挺得笔直。
“即日起,收缩所有防线,放弃一切外围据点。”
江掠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集结所有残存的兵力,以昆仑为最后的堡垒,转入全面战略防御。”
“我闭关期间,你们唯一的任务,就是活下去。”
秦战的虎目之中,燃起熊熊烈火。
他没有问为什么,也没有质疑。
他只是用尽全身力气,吼出一个字。
“是!”
江掠点了点头,目光再次移动,在人群中寻找着。
几位身穿阵法师长袍,浑身浴血,看起来狼狈不堪的老者,感受到了他的注视,互相搀扶着走了出来。
“几位大师。”
江掠对着他们,微微颔首。
这是一个平辈的礼节,却让几位老者受宠若惊,连忙躬身。
“我与黛霜闭关之地,就在这天璇峰之上。”
他指向脚下这片废墟。
“我要你们,在此地布下最高等级的守护大阵与隔绝大阵。”
“我要此地,与世隔绝。”
“我要这片废墟,成为人世间最坚固的禁区。”
为首的阵法大师,看着江掠脚下那块刻着血字的巨石,瞬间明白了什么。
这里,是瑶光圣主陨落之地。
江掠要在这里闭关,是要承接圣人的遗志,是要在这片埋葬了希望的土地上,让新的希望涅盘重生。
“江先生放心!”
老者声音嘶哑,却透着一股燃烧生命般的决然。
“我等,必将以残躯为阵眼,以神魂为阵基,筑起通天壁垒!”
“不负所托!”
江掠的目光,终于投向了那个被瑶光圣地残存长老们围在中央的白色身影。
他一步步走了过去。
围在周围的长老们,自动让开了一条路。
他看着昏睡中的司徒黛,看着她那张恢复了些许血色,却依旧眉头紧锁的脸。
那冰封的眼神,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诸位长老。”
他的声音,比之前低沉了一些。
“黛霜体内的瑶光之心,尚未完全融合。”
“闭关之后,还请诸位以圣地秘法相助,助她走完这最后一步。”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妪,是瑶光圣地仅存的大长老,她老泪纵横,对着江掠深深一拜。
“圣主传人,亦是我瑶光之主。”
“我等,万死不辞!”
一件件。
一桩桩。
从战略部署,到资源分配。
从阵法构建,到最后的托付。
江掠的安排,清晰,冷静,有条不紊。
他不像一个即将踏入九死一生绝境的年轻人。
更像一位运筹帷幄,安排好一切后事,即将奔赴最终战场的统帅。
那原本弥漫在人群中的恐慌与茫然,在这清晰的指令下,被一点点驱散。
所有人的心中,都重新升起了一根名为“秩序”的脊梁。
他们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盟主握紧了拳头,开始指挥幸存的将领清点物资,救治伤员。
秦战已经开始集结部队,准备执行那铁血的收缩命令。
阵法大师们拿出阵盘,开始勘探地脉,他们的眼中没有了悲伤,只有专注。
嘈杂的命令声,器械的轰鸣声,伤员的呻吟声……重新在这片废墟上响起。
那代表着,人类这个顽强的种族,又一次从毁灭的边缘,开始了挣扎求生。
江掠交代完了所有事。
他最后一次,抬起头,看了一眼这片破碎的山河。
看了一眼那被血色浸染的苍穹。
他的眼神,扫过远方城市的废墟,扫过那些正在忙碌起来的同胞。
但那眼神之中,再无半分留恋。
所有的人间烟火,所有的爱恨情仇,都在这一刻,被他彻底斩断,封存在了记忆的最深处。
从今往后。
他的眼前,只有一条路。
一条通往圣境的,孤独的,布满荆棘的血路。
他转身。
走到司徒黛的身边。
在所有人下意识投来的注视中,他弯下腰,将她轻轻地,横抱而起。
她的身体很轻,像一片没有重量的羽毛。
江掠抱着她,走向天璇峰的更深处。
走向那片阵法大师们已经开始构建壁垒的,废墟的中心。
他的脚步不快,却无比坚定。
身后,是鼎沸的人声,是重建的喧嚣。
身前,是孤寂的黑暗,是未知的死关。
他的背影,被夕阳的余晖拉得很长很长。
像一道决绝的刻痕,将这个世界,清晰地分成了身后的人间,与身前的地狱。
他没有回头。
一步,也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