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掠的目光,穿过那一张张因为激动而扭曲的脸。
他看到了恐惧。
看到了不舍。
更看到了在绝望深渊中,死死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软弱。
他没有解释。
也无需解释。
面对着山呼海啸般的声浪,他只是缓缓地,抬起了自己的右手。
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势爆发。
没有摧枯拉朽的法则威压。
他就那么简简单单地抬起了手。
然而。
那只手抬起的瞬间,一股无形的意志,比山岳更沉重,比苍穹更广阔,轰然降临。
所有的嘈杂。
所有的劝阻。
所有的议论。
都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巨手,狠狠扼住了喉咙。
上一秒还喧嚣鼎沸的废墟,在这一秒,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骇然地看着他。
他们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们的心脏在狂跳,却不敢让呼吸变得粗重。
江掠放下了手。
他转身,迈开脚步。
他没有走向秦战,也没有走向盟主,而是独自一人,走向了天璇峰废墟的深处。
军靴踩在碎裂的玉石和焦黑的泥土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那声音,成了这片天地间唯一的节奏。
所有人的视线,都不由自主地跟随着他的背影移动。
他停在了一块半埋在瓦砾中的巨石前。
那是一块断裂的山门基石,上面用古老的篆文,依稀还能辨认出两个字。
天璇。
那里,还残留着一丝微弱却无比圣洁的气息。
那是瑶光圣主以身合道时,最后站立的地方。
是她化作永恒青光,奔赴死战的起点。
江掠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那冰冷的石面,仿佛在感受师尊留在这世间的,最后一丝余温。
那冰封万古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无人察觉的悲恸。
但那悲恸,只存在了短短一瞬。
下一刻,便被滔天的恨意与不屈的战意彻底吞噬。
他猛然收回手。
并指如剑。
指尖之上,灰蒙蒙的混沌气流疯狂汇聚,凝成了一点刺目的锋锐。
嗤——
一声刺耳到极致的摩擦声响起。
江掠的手指,化作了这世间最锋利的刻刀,狠狠地划在了那坚硬无比的巨石之上。
碎石飞溅。
火星四射。
他的动作不快,甚至有些沉重。
每一笔,每一划,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那不是在刻字。
那是在将十五位圣人的不甘,将亿万同胞的血仇,将他对神只那无尽的杀意,一笔一划地,烙印进这片破碎的山河。
在场的所有王者,都能清晰地感受到。
随着他指尖的移动,一股决绝到令神魂战栗的意志,正从那石壁上渗透出来。
那意志,是誓言。
更是诅咒。
终于。
江掠停下了动作。
他缓缓收回了手,指尖已经血肉模糊。
鲜血顺着他刻下的笔画,缓缓流淌,浸入其中。
仿佛为那一行字,注入了灵魂。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死死地盯着那块巨石。
一行血色的大字,出现在石壁之上。
那字迹,铁画银钩,力透石背。
每一个字,都仿佛一头咆哮的远古凶兽,散发着择人而噬的恐怖气息。
不入圣境。
誓不出关!
轰!
简简单单的八个字。
却像八道九天神雷,同时在每一个幸存者的脑海中,在他们的灵魂深处,轰然炸响。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那个被秦战打倒的年轻王者,呆呆地看着那八个字,他脸上的泪痕还未干涸,一双空洞的眼中,却重新燃起了一簇名为“信念”的火焰。
那些断臂残肢的战士,看着那八个字,身体不自觉地挺得笔直,他们握紧了手中的断刃,骨节捏得发白,一股决死的悍勇之气,从他们残破的身体里重新升腾。
这不仅仅是一个人的誓言。
这是在向那十五位陨落的圣人英魂宣告——你们的血,不会白流!
这是在向这片废墟上所有苟延残喘的同胞承诺——我会为你们,撑起一片新的天空!
这更是在向那高天之上,那漠视众生的神只宣战——等着我,我会去亲手摘下你的头颅!
“呵……呵呵……”
盟主看着那八个字,看着那个背对着众人,身形挺拔如枪的年轻人,他忽然笑了。
笑着笑着,他那只仅存的独眼中,便有浑浊的老泪,滚滚而下。
他没有去擦。
他只是整理了一下自己那身破烂不堪的战袍,挺直了那因为断臂而有些倾斜的脊梁。
然后,在所有人震撼的注视下。
这位人族联盟的最高统帅,对着江掠的背影,缓缓地,深深地,弯下了腰。
他行了一个最古老,也最郑重的拜礼。
“人族的未来……”
他嘶哑的声音,带着一丝解脱,一丝敬重,更带着一丝重如山岳的托付。
“拜托了!”
这一拜。
仿佛一个信号。
秦战松开了扶着司徒黛的手,单膝跪地,低下了他那颗从未向任何人低下的高傲头颅。
那个年轻的王者,双膝一软,重重跪在了地上,对着那个背影,叩首及地。
紧接着。
那些将军。
那些家主。
那些还站着的,坐着的,躺着的……所有幸存的战士。
全都朝着同一个方向。
朝着那个在废墟之中,立下血色誓言的背影。
深深拜下。
整个蜀山废墟,再无一丝声响。
只有一片沉默的,虔诚的,将整个文明的重量都压上去的。
叩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