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山沿着梅树下的小径慢慢走，冷风吹在脸上，竟不觉得刺骨，反而让人清醒。
转过几棵枝桠低矮的白梅树，视线刚越过粗壮的树干，一个身影突然撞进眼里。
不远处的梅树下，蹲着个穿浅灰锦衣的男子，发间束着根素银簪，手里捏着只白瓷瓶，正用细树枝小心翼翼往瓶里扒拉着什么。
侧脸映着梅枝，眉目清秀得像幅工笔画。
“七公子？你怎么在这儿？”
百里山又惊又喜，快步走过去。
蹲着的人闻声抬头，见到是百里山，脸上也显出讶异之色。
“百…… 百里…… 娘、娘子，你怎…… 怎么在…… 在这儿？”
陈柒说话仍是一如既往的结巴。
百里山含着笑，回道：“来这里，帮朋友个忙。”
百里山一句话带过自己的事，转而问道：“你是跟着你师父墨荀一起回京城的吗？他最近还好吗？还有，你怎么也在这儿？”
陈柒把瓷瓶收进袖袋，站起身拍了拍衣摆上的雪。
“师、师傅…… 还好。”
他避开第一个问题，先答了第二个，而后又低声解释道：“我…… 我是被母亲…… 塞进来的。”
话说完，他便闭了嘴，垂着眸盯着地上的雪，像是在等百里山再问，又或者是在等她自己识趣的告辞？
百里山本身就跟陈柒不熟，到现在为止，这也算他们说的最多的一次对话了。
尴尬的沉默在梅香里漫开。
百里山摸了摸鼻尖，讪讪笑了笑，似乎觉得自己可能确实打扰到陈柒了，便开口告辞：“那你先忙，我再转转。”
猛然遇到认识的人，确实让她在锦心园这陌生的环境里有了同伴的感觉，可也不能一厢情愿凑上去。
或许两人都觉得自己待着更自在呢？
鞋袜早湿了，冷风裹着湿气往裤脚钻，百里山也打算回暖阁躲着。
她朝陈柒微笑着点了点头，礼貌的告退完后转身准备离开。
只是才走了几步路，就听到身后有脚步声。
百里山疑惑的扭头，就见陈柒跟在她身后也往这边走，难道他也要回去了？
百里山又朝着陈柒礼貌的笑了一下，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就这么一前一后的朝着前院而去。
刚走到人多的地方，议论声就再次飘了过来。
不过这次关于她的那部分，声音都压得极低，根本传不到她的耳朵里，倒是议论陈柒的声音，有些没遮没拦。
“怪胎”“沽名钓誉”“离经叛道”等字眼，像碎冰碴子，不仅冷得直往骨头缝里钻，也扎得人耳朵疼。
百里山心里恍然，想来陈柒也是因为被排挤，才躲去梅林的吧。
可陈柒却像是根本没听见那些话，脊背挺得笔直，脚步也没半分滞涩，连眉峰都没动一下，这心态，也是够稳的。
百里山起初只当陈柒是同路，见他跟着她往女吏处走，也没多在意，前厅人多嘈杂，他跟自己一样想寻个清净处倒也寻常。
直到她问女吏要了一间僻静暖阁，转身跟着侍从走的时候，却见陈柒仍跟在她身后，步子虽慢，方向却是跟她一道的。
百里山有些纳闷：难道陈柒找的暖阁也是这个侍从引路？
可当侍从引着百里山推开她要的那件暖阁的雕花木门后，陈柒竟也停了脚步。
接着便抬脚跟着两人进了屋，然后兀自站在暖阁中央的银丝炭盆旁，像株长错地方了的青竹。
这是分到一起了吗？她明明要的是单间啊？
百里山疑惑的看向侍从，再看侍从那副 “怎么还多了位” 的错愕模样，便知是陈柒自己要跟进来的。
百里山疑惑的看着陈柒，看他似乎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百里山就表示了两人相熟，同用一间暖阁也可以。随后打发了侍从去旁边耳房候着听差遣了。
随后百里山看着陈柒。
“你有话要问我？”
便见陈柒张了张嘴，支支吾吾的开口：“阎……阎……阎……”
他脸慢慢涨成了绯色，额角都沁了细汗，尾音还卡在喉咙里，“阎”了半天也没吐出下一个字。
百里山无语的看着脸被憋得通红，半天吐不出一个完整句子的陈柒，搞得她都有点儿跟着快要急上火了。
她急忙打断陈柒的话，目光扫过暖阁内部。
墙角的酸枝木书桌上摊着素笺，端砚里凝着半池残墨，笔架上悬着几支狼毫。
百里山几步走过去，指尖捻起一张笺纸铺平，又取过墨锭在砚台里慢慢磨，抬眼对陈柒扬了扬下巴。
“这样，你能说的就说，说不好的就写出来，我回答就行。”
陈柒松了口气，却仍有些懊恼地走到桌前，执笔沾墨。
笔尖在素笺上顿了几次，最后才似下定了决心似的下笔写出一行娟秀的小字：阎一阎护卫近来可好？
阎一？他打听阎一的消息干什么？
百里山视线从纸张上移到陈柒的脸上。
陈柒除了脸上明显露出有些别扭的神色外，耳尖也红红的。
百里山心里忽然亮堂了：这是……对阎一有想法？
她又想到，在云城的青竹曾说过，陈柒和阎一吵过架，嘴巴顺溜的让所有人都震惊。
对所有人都结巴，偏偏对阎一不会。那阎一对他的意义可能确实比较特殊了。
而且这样看来，陈柒的结巴可能并不是天生的，若是方法对了的话，可能是可以矫正过来的。
看陈柒还在等她的回答，百里山便开口道：“我最近也都没见过阎一，她可能有别的任务要执行。晚些时候我见了玉王帮你问问吧。”
陈柒立刻点头，声音比刚才顺了点。
“多、多谢……娘、娘子。”
陈柒握着笔没放，又低头写，这次笔尖稳了些：还望娘子再问问，阎护卫…… 可曾有婚配？
可能已经开了头，陈柒再写的时候脸上的别扭神色也少了很多。
百里山看着那行字，彻底确认了自己的猜测。
她放下墨锭，抬眼把陈柒从上到下扫了一遍。
眉清目秀，身形也挺拔，就是这口吃的毛病，怕是要让阎一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