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篱笆的影子投在院心时,思砚正坐在凉棚下画竹枝的斜影。午后的阳光穿过竹条,在青石板上织出张细碎的网,炊烟从灶房的烟囱里漫出来,被风撕成缕,缠在竹枝上,像给绿竹系了条淡青的纱。新抽的竹梢在风里轻轻晃,影子也跟着颤,像幅流动的墨画。
“别画太板,”林砚提着水桶从井边回来,桶沿的水珠滴在石板上,洇出小小的湿痕,“竹影得跟着风动,你看这梢头的影,忽长忽短的才活。”他把水倒进缸里,“张叔家的竹筐编坏了,让我去帮忙修修,说‘你编的竹活带着风劲’。”
思砚盯着竹梢的影,果然刚才画得太规整,像剪纸贴在纸上。他调了点淡墨,把影的边缘扫得虚些,又在竹根处添了几笔晃动的痕,像风从篱下钻过,带着炊烟的气。苏晚在篱边摘芸豆,豆荚的绿和竹的绿缠在一起,影子也叠着,分不清哪是豆藤哪是竹。
“芸豆得趁嫩摘,”她把豆荚扔进竹篮,“老了就柴,嚼不动,像竹影过了晌午就淡,留不住。”她指着思砚的画稿,“该添只鸡,在影里啄米才热闹,你看咱家那只芦花鸡,总爱在竹影里刨食。”思砚赶紧调了点赭石,画了只低头啄食的鸡,鸡爪踩着影的纹路,像在走迷宫。
外婆坐在凉棚下,用竹篾编蚱蜢,青黄的篾条在她膝间弯成小翅膀,翅尖还沾着点灶膛的灰,是早上烧火时蹭的。“你娘小时候最爱这个,”她把编好的蚱蜢放在竹桌上,“说‘竹做的虫,不咬人,还带着竹香’。”思砚拿起竹蚱蜢,果然闻到股清苦的香,混着外婆袖口的烟火气,像把竹影和炊烟都揉在了一起。
午后,来老先生带着幅《竹影图》过来,画里的竹影斜斜地铺在水面上,被风吹得皱,像揉皱的纸。“画影得画‘虚’,”他指着画,“墨色要淡,像烟像雾,太浓就成了真竹,失了影的趣。”他用指尖点了点思砚画的鸡,“这鸡添得好,实的虫在虚的影里,像把日子钉在了纸上。”
思砚看着自己画的竹影,果然墨色重了些。他用清水把影的中部晕淡,让阳光最烈的地方透着白,像真的有光从竹缝漏下来。林砚背着修好的竹筐从张叔家回来,筐沿的竹条带着新削的痕,“张婶给了袋新炒的南瓜子,”他把瓜子倒在竹盘里,“说‘竹影下嗑瓜子,比屋里舒坦’。”
苏晚端来刚蒸的米糕,上面撒了把芝麻,白的米黄的芝麻,像把星子撒在糕上。“来老先生,尝尝这个,”她把糕放在竹桌上,“用新收的糯米做的,比去年的更黏,像竹影缠着竹枝,分不开。”来老先生咬了口糕,点头道:“有‘清’味,藏着竹的凉,炊烟的暖,比城里的糕点多了点野趣,像你画的这竹影,虚虚实实都透着劲。”
傍晚收工时,画稿上的《竹影炊烟图》已经有了模样:竹的绿、影的墨、鸡的赭、烟的青,在暮色里透着柔和的暖。林砚把竹筐挂在檐下,苏晚在给芸豆架搭竹条,外婆坐在竹椅上数着编好的竹蚱蜢,说“够给村西头的娃分了”。
思砚捧着南瓜子坐在凉棚下,看夕阳把竹影拉得很长,像竹枝在地上写的诗。炊烟已经散了,只剩竹梢还缠着点淡青,像没褪尽的余温。他想起影的虚、竹的实、筐的韧、糕的甜,突然觉得这炊烟下的竹影,不仅是景,更是日子——有竹的挺、影的柔、烟的散、人的聚,都像这竹篱笆,把风、光、烟火都拦在院里,缠成一团暖,让每个瞬间都带着点动、带着点静,像外婆编的竹蚱蜢,糙却鲜活,藏着竹的香,烟的气。
夜风带着竹香吹进院,竹影在月光里淡了些,却依然缠着竹枝,像舍不得走。思砚知道,等明天太阳升起,竹影会换个方向,炊烟会再漫出来;等秋天来了,竹会更粗,影会更浓;而这炊烟下的竹影,会像画里的淡墨,在岁月里慢慢晕,把风的痕、光的暖、人的笑,都晕成心底的景,想起时,鼻尖会泛起竹的清,心里会浮起烟的柔,像凉棚下的日子,不烈,却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