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这些档案一一抱到桌上，最上面的是一份油印的《华建公司供应商评级实施细则（试行）》，封皮印着“华建公司〔1996〕第 15号文件”，下方盖着公司行政公章，里面的“评级指标”章节用荧光笔标着重点：“质量（50分）：含材料达标率、整改及时性；交货期（30分）：含准时率、延误时长；售后服务（20分）：含响应时间、问题解决率”，每一项都附着具体的扣分标准，比如“质量不达标每批次扣 5分，延误 1天扣 3分，响应超时 1次扣 2分”。
罗明翻到细则的“等级划分”页，用红笔圈出：“总分≥85分为 A级（战略合作伙伴），70-84分为 b级（合格供应商），＜70分为 c级（限制合作）”，心里已经有了底——等赵总来了，用这些白纸黑字的证据说话，比空口解释更有力。
半小时后，办公室的门被“砰”地一声推开，一股夹杂着泥土气息的风涌了进来，吹得桌上的文件纸翻了几页。赵总快步走进来，身上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袖口沾着点新鲜的泥土，显然是刚从苗圃赶来；他左手攥着张皱巴巴的《供应商评级表》，表格边缘被反复折叠，已经起了毛边，右手拎着个旧帆布包，包口露出半截木质胸径尺——那是他跑苗圃时随身带的工具，用来随时测量苗木规格。
“罗部长，你给我说说清楚！”赵总把评级表“啪”地拍在桌上，声音还是带着怒气，脸颊因为激动而涨得通红，“江夏苗圃上回给城东项目供紫薇，延迟了两天，怎么还能评 A级？我就常青花园补种晚了几天，怎么就成 c级了？你们这标准是不是看人下菜碟？”
罗明起身，从暖水瓶里倒了杯温水，递到赵总面前的搪瓷杯里——杯子上印着“黄陂苗圃”四个字，是赵总自己的杯子，上次来公司开会落下的，罗明一直帮他收着。“赵总，先喝口水，润润嗓子。”他指了指对面的木椅，“坐下来慢慢说，评级不是看一件事，是看三季度的综合表现，咱们把数据摆出来，您要是觉得哪里算错了，咱们再调整。”
赵总接过搪瓷杯，却没喝，重重地放在桌角，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咚”的一声。他依旧站着，手指戳在评级表上“A级供应商——江夏苗圃”那一行，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我不管综合表现！我就问你，延迟交货该不该扣分？江夏苗圃延迟两天，凭啥还能得 A级？”
罗明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档案袋里掏出江夏苗圃的《三季度交货台账》，翻开其中一页，指着上面的记录：“赵总，您看，江夏苗圃 6月 10日给城东项目供紫薇，确实延迟了两天，按细则‘每延迟 1天扣 3分’，这一项扣了 6分，交货期 30分里实际得了 24分。但他们的质量达标率是 98%——三季度供了 5批次苗木，只有 1批次紫薇地径差 0.2cm，当天就补种了，没耽误工期，质量 50分得 49分；售后服务响应时间平均 1小时，上次城东项目反映紫薇有黄叶，他们半天就派技术员过来处理，售后服务 20分得 20分，总分 93分，确实够 A级标准。”
他又从档案袋里拿出黄陂苗圃的台账，摊在赵总面前：“您再看您的——三季度供了 4批次苗木，3批次有问题：3月 15日常青花园香樟胸径不达标，6月 8日城北项目紫薇有病虫害，9月 5日城西项目麦冬草覆盖率不够，质量达标率只有 85%，50分得 42.5分；交货期方面，3月 15日香樟延迟 10天，6月 8日紫薇延迟 3天，总共扣了 39分，30分里实际只得了- 9分（注：扣分可超该项总分，按实际得分计入）；售后服务响应时间平均 4小时，3月 15日我们通知您补种，您隔了 2小时才回电话，9月 5日麦冬草问题，您第二天才派人来，售后服务 20分得 16分，总分 42.5-9+16=49.5分，确实低于 70分，评 c级是按规则来的。”
赵总盯着台账上的数字，眼神里的火气渐渐褪去，却还是不服气：“可我补种了啊！常青花园那 6棵香樟，我后来送的是 9cm的成年苗，比合同要求还粗 1cm，怎么还扣这么多分？”
“补种是您的义务，不是加分项。”罗明从档案袋里拿出一张黑白照片——那是 3月 15日验收时拍的，照片里 6棵香樟歪歪扭扭地立在常青花园的空地上，旁边放着一把胸径尺，刻度显示“6.5cm”，与旁边 8cm的香樟形成明显对比，“您 3月 15日送的苗不达标，我们当天上午 10点通知您补种，您直到 3月 25日下午才把合格的苗送来，延误了 10天工期。这 10天里，常青花园的绿化施工队只能停工等着，工人窝工费花了 8000多，这还没算业主因为绿化没完工投诉的影响。按细则‘质量问题导致工期延误，每天扣 2分’，这又额外扣了 20分，质量分实际只剩 22.5分，总分更低。”
赵总拿起照片，手指在 6.5cm的刻度上摩挲着，又翻了翻后面的验收单——上面有监理工程师的签字“同意验收（补种后）”，还有他自己补签的“确认补种合格”，字迹虽然潦草，却清晰可辨。他的肩膀慢慢垮了下来，之前紧绷的嘴角也松弛了，拿起桌角的搪瓷杯，喝了一大口温水，水顺着嘴角流到下巴，他用袖口随意擦了擦，语气软了下来：“罗部长，我也不是故意延迟的。3月那时候，武汉连着下了一周雨，苗圃里的路全是泥，大卡车进不来，我找了辆三轮车，拉着 6棵香樟走了 20多里路，才送到工地，实在是没办法。”
“我理解您的难处，但民生工程等不起。”罗明的语气也缓和了些，他从抽屉里拿出一本《民生工程材料供应手册》，翻到“苗木供应”章节，指着其中一段，“您看，手册里写着‘雨季苗木供应需提前 3天安排运输’，咱们去年合作的时候，我就跟您提过，雨季要提前准备，避免延误。而且 3月 10日我还跟您确认过，问您香樟能不能按时送，您当时说‘没问题’，结果还是出了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