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豫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目光在史蒂文那张写满粗豪却暗藏狡黠的脸上，以及伊芙琳那慵懒而危险的笑容之间扫过。他没有接史蒂文推过来的那杯酒，声音冷硬，言语直白得如同出鞘的刀，直接将不久前才发生的龃龉摆上了台面：
“二位的信誉，怕是不怎么好。”
他没有具体指哪一件事，但在场三人都心知肚明——史蒂文在实验室毫无征兆的暴起发难，伊芙琳在星空中那毫无诚信可言的偷袭式开火。这些都是刚刚过去、鲜血尚未冷透的记忆。
伊芙琳闻言，非但没有恼羞成怒，反而发出一阵银铃般的娇笑。她再次举起酒杯，向着李豫的方向虚虚一敬，猩红的酒液在昏暗灯光下荡漾出诱人而危险的光泽。
“陈先生~” 她的尾音拖长，带着一丝醉意般的媚态，但绿色的眼眸深处却是一片清醒的冰冷，“战场上，各为其主，死了……怨不得别人的。”
她轻轻晃动着酒杯，语气带着一种洞悉规则的嘲弄：
“能爬到你我现在这个位置的，谁也不是靠着天真和轻信活下来的傻子。”
“我们必须利用规则下的一些……小小的生存智慧，才能爬得更高，走得更远。有时候，一些看似不光彩的手段，不过是通往终点的必要路径罢了。”
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随即对着李豫，将空杯微微倾倒，示意了一下。
李豫看着她，脸上那层冰封般的冷漠渐渐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恰到好处的、属于“陈星”这个身份的、带着些许圆滑和体面的笑容。他终于伸手，端起了面前那杯未曾动过的啤酒，向伊芙琳示意了一下，但并未立刻饮下。
但他并未饮下，只是将酒杯悬在半空，声音平稳地开口：
“愿闻其详。”
史蒂文见气氛缓和，立刻粗声粗气地接过话头，他显然更习惯这种直来直往的谈判：
“我们的意思很简单！在下次任务之前，也就是众公司即将联手针对dYb的那场行动中，我们三家，相互之间保持克制！”他伸出粗壮的手指，依次点过李豫、伊芙琳和自己，“同时，联手削弱其他那些不确定的家伙！要是东西最后能得手，我们再各凭本事，真刀真枪地干一场！”
李豫微微颔首，似乎对这个提议并不意外，他脸上那丝体面的笑容不变，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凉的玻璃杯壁上轻轻摩挲着。沉吟片刻，抛出了一个最关键，也最现实的问题：
“计划听起来不错。但是，”他微微前倾身体，目光锐利地扫过两人，“如果……dYb的实力，远超我们的预估。又或者有其他我们未知的底牌，强到让我们所有人联手都无法撼动，又该如何？”
伊芙琳优雅地抿下一口酒，没等史蒂文开口，语气轻松得接过话头：
“那就当今天的话没说过。”她耸了耸肩，“各自想办法对公司有个交代就行。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李豫点了点头，心中暗忖：这就是公司高级职员的生存哲学吗？听起来，和天空城底层为了生存而不择手段的挣扎，在本质上似乎并无区别。他继续开口，提出了更深层的疑虑：
“不过，我相信其他公司未必没有类似的心思。我该怎么相信二位是真心想与我合作？又或者……”他的目光在两人脸上缓缓移动，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我们中间，不会有人跟其他公司，已经达成了类似的，或者更进一步的协议了呢？”
这番话问得直接而犀利，让史蒂文和伊芙琳的眼神都微微发生了变化。那不再是看待一个侥幸获得高位的新人的目光，而是带着一丝真正的、重新评估般的欣赏。这个“陈星”，远比他们预想的要难缠和敏锐。
伊芙琳放下酒杯，身体微微前倾，绿色的眼眸中闪烁着精明的光芒：
“陈先生，真正在战场上的时候，我们不会知道谁是敌人，谁是朋友。情报会骗人，信号会作假。”她的语气变得认真起来，“但我们三家，好歹真刀真枪地交过手，算是知根知底。其他公司的底牌，我们暂时不清楚。在未知的危险面前，联手抵挡，是生存的本能。”
听到这里，李豫内心已然明了。对方看上的，不仅仅是广厦的情报能力，更是“浮屠号”那在dYb“全视之眼”诡异攻势下依然能顽强屹立的、令人震惊的防御性能。一个能在最致命攻击下存活的盾牌，在混乱的战场上，无疑是极其珍贵的合作对象。他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但史蒂文似乎觉得还需要再加深一下这个临时同盟的“韧性”，他用那粗壮的手指敲了敲桌子，发出沉闷的响声，将李豫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陈先生，说句不好听的话，”史蒂文的语气带着一种历经沧桑的直白，“在你出生之前，我就在战场上打滚了。而更早之前，在那场叛乱战争结束的时候，环绕着地球和第一代天空城，有名有姓的公司你知道有多少吗？”
他没等李豫回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同时用手指随意地比划了一个巨大的圆圈：
“174家。”
这个数字让李豫的瞳孔微微收缩。
史蒂文看着他的反应，嗤笑一声，继续说道：
“而在接下来延续几百年的兼并、战争、暗杀、经济绞杀……那些曾经辉煌过的名字，都从你上过的学校教材里，乃至所有公开的数据库里，彻底被抹掉了。”
他的目光变得有些深邃：
“所以，我想说的是，站在牌桌上的人是会变的。即使是巨头，也未必没有陨落的一天。”
他摊了摊手，做出一个无所谓的姿态：
“跟那些真正的掌权者相比，我们只是小人物罢了。”
“所以我们不必对彼此有什么根深蒂固的意见。说不定，哪天我们也能成为同事。又或者……”他的语气带上了一丝残酷的戏谑，“我们中间有人，根本活不到明天。”
“所以，”史蒂文最后总结道，语气恢复了之前的粗豪，“不管在公司里我们打生打死，为了任务恨不得把对方的脑浆子都打出来。私下里，一样可以做朋友。毕竟，谁知道明天会怎么样呢？”
李豫沉默了片刻，他脸上的最后一丝疑虑似乎终于消散。他再次举起那杯从一开始就未曾饮用的啤酒，目光扫过史蒂文和伊芙琳，脸上露出了一个符合当前场景的、带着些许妥协与无奈的淡淡笑容。
“敬友谊。”他说道，声音平静。
随后，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