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天佑走出廊桥时，阳光正照射在候机厅的玻璃幕墙上。
他没停步，径直穿过接机人群，黑色登机箱轮子压过大理石接缝发出短促震动。
一辆深灰公务车已在出口等待，车门拉开，司机只说两个字：“部委。”
车行四十五分钟，穿过多条环线，最终停在一座灰白色主楼前。
正门无标识，仅有一块铜牌刻着机构简称。
祁天佑下车，三件套西装未皱，袖扣在日光下闪过一道微光。
他抬手推了下眼镜框，右手小指习惯性地蹭过镜腿。
前台在二楼东侧，穿制服的女同志抬头看了眼时间：“九点零七分。”
“讲真，调令写的是九点整。”祁天佑从公文包取出文件夹，
抽出组织部调令原件与高育良批注复印件，轻轻放上台面，
“程序上，我已报到。”
女同志翻看两页，拨了个内线电话。
五分钟后，办公室副主任王建国出现在走廊尽头。
四十出头，衬衫第三颗扣子绷紧，左手夹着档案袋，脸上挤出标准笑容：
“祁同志，欢迎啊。这边请。”
他带路走向西区长廊，脚步不急不缓，
却把祁天佑引到了最靠里的房间，门牌编号047，漆面剥落，窗框积灰。
推门进去，一张旧办公桌，一台未联网的台式机，桌上还留着前任用过的茶杯底印。
“临时安排，条件简陋些。”王建国语气平淡，
“权限系统要走流程，得等几天。”
祁天佑环视一圈，没说话，只点头。
十点整，政策研讨会议室开门。
圆桌坐了十二人，清一色司局级干部，平均年龄五十二岁。
主持人是综合司司长，开场便宣布增加临时议题：
“当前环保督查对地方经济影响评估，请新人先谈看法。”
所有目光转向祁天佑。
他起身，没打开笔记本，也没看资料：
“讲真，现在很多人把经济下行归咎于环保加压，这逻辑站不住脚。”
顿了顿，
“去年全国县域数据出来，环保投入每增加一个百分点，绿色产业就业率上升零点七三个点。
真正拖累经济的，不是监管严了，是转型慢了。”
会场轻微骚动。
“以京州为例，过去三年关停两百一十七家高污染企业，
同期新增环保技术类岗位四千三百个。
关键不是要不要查，是怎么查。”他语速平稳，
“建议分类施策、梯度推进。
一类企业立即整改，
二类给六个月缓冲期配套技改资金，
三类直接淘汰。
不能一刀切，也不能放任自流。”
说完坐下。
几秒沉默后，东北籍副部长低头记了两笔。旁边财政司老司长微微颔首。
王建国坐在角落，手指敲了敲膝盖。
会议结束已是中午。
祁天佑回047室，发现电脑依旧断网，桌角多了一张打印签收单，要求补交三份政审材料。
他没拆包，直接拿出牛皮笔记本，翻开第一页，写下三组数据来源编号，又标注“跨部门协同模型可复用”。
下午三点，秘书处通知：部长召见。
部长办公室在六楼，推门即见整面书墙，中央摆着沙盘模型，标示全国生态功能区划。
部长五十岁上下，平头，穿着夹克，示意祁天佑坐。
“你上午说‘环保不是负担，是杠杆’。”部长盯着他，“那撬动它的支点在哪？”
祁天佑坐直：
“在政策协同。现在财政、发改、生态三条线各管一段，
就像三个人拉一辆车，方向不一。
支点，就是跨部门协调机制。”
“具体怎么建？”
“试点授权+动态评估。”他说，
“比如给五个城市两年权限，允许打破条块分割，项目审批、资金调配、执法联动一体化运行。
每季度第三方审计，成败公开。”
部长沉默片刻，忽然问：“你在地方干过？”
“研究生期间参与过市级改革课题。”
“哦。”部长轻笑一声，“年轻能看清系统症结，不容易。嗅觉敏锐。”
谈话持续十八分钟。
出门时，秘书递来一份会议纪要流转单，上面有祁天佑的名字，列入“近期重点观察人员”栏。
回到047室已近傍晚。
祁天佑刚坐下，系统提示音响起，
两份参阅文件被标记“暂不开放”，
编号正是他想调取的《跨区域生态补偿机制研究》与《中央环保专项资金管理办法（修订草案）》。
他关掉弹窗，转而登录公开档案库，输入同类文件编号，下载打印。
逐页翻阅时，在第三章第二节空白处写下：
“建议增设‘绩效触发条款’，资金拨付与减排达标率挂钩，避免撒胡椒面。”
下班前五分钟，他将这份带批注的复印件装进信封，
封皮写“供参考，如有不当，敬请指正”，投入司长信箱。
夜色渐浓，办公楼陆续熄灯。
祁天佑没走，打开随身携带的充电台灯，光线圈住桌面一角。
他取出翡翠扳指摩挲片刻，翻开笔记本扉页。
那行字还在：
这世上有两种人，一种是被历史车轮碾过的，一种是开车轮的。
笔尖落在新一页，写下第一条工作记录：
“1. 权限受限；
2. 关键文件被截；
3. 部长认可但未授权；
4. 王建国动作频繁。”
刚合上本子，手机震动。
一条加密短信跳出来：
“你今天引用的第三组数据，原始出处是省厅非公开年报，外人拿不到。”
他盯着屏幕三秒，锁屏，放入内袋。
窗外，整栋大楼只剩这一间亮着灯。
台灯照出他垂落的影子，横切过地面瓷砖接缝，停在墙角一只未拆封的档案盒前。
盒上标签写着：
京津冀大气治理联席会议纪要（内部传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