漱玉轩比想象中更精致,也更孤寂。窗外景致被巧妙隔断,只剩下一方被高墙围住的天空。伺候的宫人低眉顺眼,动作规矩,却如同没有灵魂的木偶,每一双眼睛背后都可能藏着监视的目光。
萧瓷肩头的伤已被太医重新处理过,但心中的弦却绷得更紧。皇帝给了她机会,也给了她更大的枷锁。解不了太后的毒,之前所有的“巧合”与“辩白”都会成为催命符。
王太医很快带来了太医院关于“碧蚕缓命膏”的所有存档记录,厚厚的几大摞,堆满了书案。但正如沈贵妃所料,记载大多语焉不详,只提及症状恐怖,解药难寻,所需药材繁多且罕见,最关键的一味“药引”更是讳莫如深,只以“至阳之心”代称。
何为“至阳之心”?无人知晓。
太医院派来“协助”她的两位太医,一位是院判刘太医,须发皆白,态度温和却眼神闪烁,滴水不漏;另一位是年轻的李太医,看似谦恭好学,却总在不经意间提出一些看似帮忙、实则可能引向错误方向的“建议”。
“萧掌事,依老夫看,这‘至阳之心’或许是指向阳极处的某种植物的根茎?比如百年朝阳参?”刘太医抚着胡须,慢悠悠地道。
“下官倒觉得,或许是某种至阳时辰出生的灵物血液?古籍常有此类记载。”李太医在一旁“补充”。
萧瓷心中冷笑,面上却虚怀若谷:“二位大人见解精辟,下官受教。只是此毒诡异,还需多方查证,谨慎为好。”她将话题引回那些浩繁的档案,“不知太医院可还有更多前朝,特别是关于类似秘毒研制、或是太医院人员调动的旧档?或许能从旁佐证。”
刘太医眼中精光一闪,呵呵笑道:“萧掌事真是钻研入迷了。前朝旧事,多涉及政斗阴私,档案凌乱残缺,且大多封存,查阅起来恐怕……”
“陛下有旨,一切所需档案,皆可调阅。”萧瓷平静地打断他,抬出了皇帝这面大旗。
刘太医笑容一僵,只得应下:“既如此,老夫便让人去档案库找找。只是年代久远,能否找到有用的,就看天意了。”
接下来的两日,萧瓷埋首于故纸堆中。送来的前朝档案果然如刘太医所说,杂乱无章,许多关键部分似乎都有缺失或损毁。但她凭借强大的信息处理能力,硬是从无数看似无关的人事调动、药材采购记录、甚至是一些零散的太医值班日志中,捕捉到了一些极其细微的异常。
她发现,大约在二十年前,也就是林家出事、前太医院院使陈老太医被牵连致仕前后,太医院的药材采购清单中,连续数年都有几味特殊矿物的采购记录,数量不大,但批次频繁,而且……接收人签名似乎经过刻意模仿,笔迹与存档的正式文书有极其微妙的差异。
而这些矿物,与她之前在“癸字柒号”发现的“实验废料”成分,有部分重合!
更让她心惊的是,在一本破损不堪的前朝太医随笔杂记的残页上,她看到了一段模糊的记载:“……癸字库新至‘赤焰石’三斤,性暴烈,陈公言其慎用,恐伤根本……然贵妃宫中屡次索取,用于研制新香……”
癸字库!赤焰石!陈公!贵妃宫中!
这些散落的点,仿佛被一条无形的线串了起来!
一个可怕的推测在她脑中形成:当年,沈贵妃就已经开始借助太医院的资源和职权,以研制香料等名义,暗中进行着某些涉及特殊矿物的危险试验!而陈老太医可能发现了端倪,出于医者仁心或职责所在,进行了劝阻或记录,因而触怒了沈贵妃,最终在林家案发时被顺势牵连,逼致仕甚至……灭口?
而那“碧蚕缓命膏”,恐怕就是当年那些危险试验的“成果”之一!所以沈贵妃才能拿出这种前朝秘毒!
所谓的“至阳之心”……萧瓷的目光再次落在那段关于“赤焰石”的记载上。“赤焰”,性极热,至阳……“心”是否并非指生物心脏,而是指某种矿物最核心、能量最精纯的部分?
她立刻翻找所有关于“赤焰石”的记录。最终,在一本极其冷僻的《金石异毒考》残卷中,找到了线索:“赤焰石,性暴烈,蕴火毒。然其核心有髓,色如赤金,质如暖玉,乃中和至阴寒毒之圣品,然极难萃取,万石难出一钱,谓之‘石中心’。”
石中心!至阳之心!原来如此!
解药最关键的药引,就是“赤焰石”的核心——赤阳髓!而顾怀舟之前送来的,正是此物!他必定也是从太医院某些绝密记载中查到的线索!
但新的问题来了:赤焰石本就罕见,其核心“赤阳髓”更是万石难出一钱,如今去哪里寻找?顾怀舟送来的那一点,够用吗?就算够用,又如何能在太后和太医院众人的眼皮底下,不着痕迹地用它来配制解药而不被沈贵妃的眼线发现?
就在萧瓷苦思冥想如何获取并安全使用“赤阳髓”时,刘太医再次到来,这次脸色却带着一丝凝重和……诡异的惋惜。
“萧掌事,有个消息……不知当讲不当讲。”他欲言又止。
“刘大人但说无妨。”
“老夫查阅旧档时,发现一件陈年旧事,或与当下之事有些关联。”刘太医压低了声音,“当年……林家获罪前夕,似乎也曾卷入过一桩与药材相关的不明事件。有密报称,林家暗中收集一些性质特殊的矿物药材,意图不明……唉,如今看来,怕是有人早有布局啊。”
萧瓷的心中猛地一凛!沈贵妃这是要故技重施!在她研制解药的关键时刻,再次抛出类似当年构陷林家的手段,将“私自收集违禁药材”的罪名扣到她头上!一旦她开始使用“赤阳髓”,对方很可能就会立刻发难!
好毒辣的计策!不仅阻挠解毒,还要将她和她刚刚平反的林家再次拖入泥潭!
刘太医观察着萧瓷的脸色,叹道:“老夫只是觉得,萧掌事此时处境微妙,行事还需万分谨慎才好,有些敏感之物,能不碰……还是不碰为妙啊。” 这话看似劝诫,实则是威胁和警告,逼她放弃使用真正的解药。
萧瓷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的冰冷怒火。她沉默片刻,再抬头时,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与无奈:“多谢刘大人提点。前朝旧事,扑朔迷离,下官只想专心为太后娘娘解毒,不愿卷入任何是非。只是这解药所需药材确实繁杂,许多都已绝迹,下官……尽力而为吧。”
她示敌以弱,仿佛被打压了下去。
刘太医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又“安慰”了几句,方才离去。
萧瓷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沈贵妃……你害我母亲,毁我外祖一家,逼死忠良,如今还想用同样的手段置我于死地!新仇旧恨,岂能不报!
皇帝或许之前还对沈贵妃有一丝旧情或顾虑,但若让他知道,她不仅现在毒害太后,更在多年前就开始利用太医院进行危险勾当,甚至构陷忠良、逼死前院使……这一切罪行累累,足以让任何帝王都无法容忍!
她需要证据!确凿的证据!能将这一切串联起来的铁证!
那本提到“赤焰石”和“贵妃宫中”的残破杂记是关键!但仅此还不够!她需要更多!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那堆积如山的档案。既然沈贵妃的人害怕她查阅前朝旧档,那说明这里一定还藏着更多能让她万劫不复的秘密!
她必须比他们更快找到!
而就在她全神贯注翻阅档案时,指尖无意间划过一本极其破旧、甚至被虫蛀严重的《太医院庚辰年录》(庚辰年,正是林家出事的前一年!),书页中突然飘落下一张泛黄的、对折的纸条。
纸条边缘已被虫蛀,但上面的字迹却依旧清晰,是一种沉稳而略带焦急的笔迹:
“林兄钧鉴:宫中异动,‘赤焰’之用途恐非制香那般简单,恐涉大阴私!弟屡谏无用,反遭猜忌。彼辈势大,恐累及兄!万望谨慎,近期切勿再入宫,所托查证之事,亦请暂缓!切切!——弟明远 顿首”
明远!这正是前太医院院使陈老太医的表字!
林兄!无疑就是她的外祖父林源!
所托查证之事?外祖父当年托陈老太医查证什么?是否与沈贵妃的阴谋有关?
这张字条,是陈老太医在事发前,向外祖父发出的最后警告!是沈贵妃集团构陷忠良、残害同僚的铁证!
萧瓷拿着字条的手,因为激动和愤怒而微微颤抖。
她终于找到了!不仅能洗刷林家最后一点污名,更能将沈贵妃的罪钉死在二十年前!
但就在此时,窗外突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脚步声,正悄无声息地靠近她的房门!
有人来了!而且绝非善类!
是刘太医去而复返?还是沈贵妃派来的灭口之人?
萧瓷瞬间将字条藏入怀中,吹灭了手边的灯,整个人悄无声息地滑入书案下的阴影里,屏住了呼吸,手中紧紧握住了那枚幽蓝的毒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