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饭喽!今天管够!白面馒头配土豆烧牛肉!”
“新希望”开垦区的临时食堂里,炊事班长老马兴奋地敲打着铁盆,他那洪亮的嗓门,比任何军号都更能振奋人心。数千名刚刚结束了一天“机械化开荒”的士兵和“劳动改造总队”的战俘们,闻着那扑鼻而来的、霸道的肉香味,一个个都跟饿狼一样,发出了震天的欢呼!
“我的天!又是白面馒头!还有牛肉?!” “他娘的!跟着八路军干革命,这日子,比在老家当地主还舒坦!”
王虎捧着一个比他脸还大的、塞满了肉块的搪瓷盆,大口地咀嚼着,满嘴流油。他看着那一片片在“八路军牌”拖拉机轰鸣声中,被开垦出来的、望不到头的万顷良田,看着那些由陈振华教授培育出来的、长势喜人的高产土豆苗,他那颗粗犷的心,第一次,被一种名为“富足”的情感,塞得满满当当。
“旅长……”他端着饭盆,凑到了同样在田埂上吃饭的林啸天身边,憨厚地笑道,“咱们……咱们现在是不是,全中国最富的部队了?有吃不完的粮食,有花不完的‘太行币’……”
“不。”林啸天咽下嘴里的窝窝头(他依旧坚持着和普通战士一样的伙食标准),缓缓地摇了摇头。他的目光,没有停留在那些金黄的粮仓上,而是投向了远处,平安镇的方向,那几座日夜不息、冒着滚滚黑烟的巨大烟囱。
“老王,我问你。一个家,光有粮仓,没有看家护院的猎枪。那叫富足吗?”
“那……那叫肥羊。”王虎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没错。”林啸天的声音,变得冰冷而又凝重,“我们现在,就是一头在狼群环伺中,刚刚长了一身肥膘的羊!粮食,能让我们活下去。但是,只有这个——” 他拍了拍腰间那把已经磨得发亮的毛瑟手枪。 “——只有钢铁,才能让我们,有尊严地活下去!”
“我们是解决了吃饭的问题。但是,我们弟兄们手里的家伙呢?” “我们缴获的美式装备,子弹,打一发,少一发!” “我们缴获的日式装备,枪管,打一万发,就得报废一根!” “我们新入伍的几万名民兵,现在,还扛着大刀和长矛!”
“这样的‘富足’,”他的目光,如同刀锋般,扫过王虎那张瞬间变得羞愧的脸,“是建立在沙滩上的!敌人下一次扫荡的浪头打过来,我们就什么都没了!”
“赵铁锤!”他猛地站起身,对着不远处,那个同样在扒拉着饭盒的、满身油污的兵工厂总负责人,发出了雷霆般的怒吼!
“到!”赵铁锤一个激灵,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嘴里还塞着半个馒头。
“老赵!我问你!”林啸天指着远处那几座高耸的土高炉,“这个月,我们的钢水产量,是不是又翻番了?!”
“是……是啊!”赵铁锤兴奋地一擦嘴,“托您的福!那几个‘劳动改造’的日本工程师,还真有两下子!他们帮我们改良了鼓风技术,现在我们炼出来的钢,杂质少了一大半!别说造地雷,就是造炮管,都……都勉强够用了!”
“好!”林啸天的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那我现在,给你下达一个,比‘反封锁’、比‘春耕备战’,还要重要一百倍的,死命令!”
“我不要你,再给我造那些‘铁王八’、‘阎王扇’了!” “我要你,立刻!停止所有地雷和土炮的生产!” “集中我们所有的技术力量!所有的好钢好铁!所有的精密机床!” “我只给你,三个月的时间!” “三个月后!”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出鞘的利剑!
“——我要看到,我们根据地自己造的,第一批,制式步枪!” “——我要看到,我们根据地自己造的,第一批,标准手榴弹!”
“我不要多!我只要,能武装一个团!一个团的兵力!” “我要让我们独立第一旅,用上我们自己的兵工厂,造出来的枪!去打鬼子!” “你!赵铁锤!敢不敢,给老子立这个军令状?!”
“轰——!” 这个命令,比任何一颗重磅炮弹,都要震撼! 王虎、陈庚,和周围所有听到这句话的士兵,全都惊呆了! 自己造枪?! 造步枪?! 这……这在他们看来,是和“自己造飞机大炮”一样,遥不可及的神话!
“旅……旅长……”赵铁锤那双布满了老茧的、铁钳般的大手,在剧烈地颤抖着。他的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您……您这不是……这不是在开玩笑吧?” “造……造枪?我们……我们没图纸,没工艺,没……没那技术啊!” “造手榴弹的铸铁,跟造枪管的钢,那……那不是一回事啊!万一……万一炸了膛,那是要出人命的啊!”
“图纸!我给你!” 林啸天猛地转身,冲回指挥部,从他那只从不离身的、从缅甸带回来的保险箱里,取出了一卷保存得极其完好的、泛黄的图纸! “这是……‘中正式’步枪!德国毛瑟1924标准步枪的仿制版!结构简单!威力巨大!最适合我们,现在的工业基础!”
“工艺!我给你!” 他指着那几个同样被震惊得目瞪口呆的日本工程师战俘。 “他们!就是我们最好的老师!告诉他们!只要他们肯毫无保留地,把他们的技术,都交出来!年底,我就亲自签发第一批‘特赦令’!送他们,回家!”
“技术!我们自己学!” 他指着那些从“军政大学”里,刚刚毕业的、充满了求知欲的年轻干部们。 “把他们,都给我派到兵工厂去!给老赵你,当学徒!当苦力!” “我们,就要在这片一穷二白的土地上,用我们自己的手,建立起,属于我们自己的,现代化军工体系!”
“老赵!”林啸天走上前,他的双手,重重地,按在了赵铁锤那因为激动和恐惧而颤抖的肩膀上。 他的眼神,充满了不可动摇的信任和力量。 “我林啸天,不懂炼钢,不懂车床。” “我只知道,没有枪,我们就要挨打!” “我只知道,我的弟兄们,不能再拿着那些打不响、打不准的‘老套筒’,去跟鬼子的机枪大炮拼命了!” “我把,我们根据地几十万军民的希望,我们独立第一旅数万将士的性命,都压在了你的身上!” “你,就告诉我一句实话——” “——这枪!这手榴弹!” “——你,到底,能不能给老子,造出来?!”
赵铁锤,这个在炉火边,锤炼了一辈子钢铁的倔强老汉。 他看着林啸天那双布满了血丝的、燃烧着烈焰的眼睛。 他再也抑制不住,这个七尺高的汉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他抓起一把脚下的黄土,狠狠地,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然后,他猛地站起身,用那嘶哑的、如同风箱般的嗓音,发出了他这辈子,最响亮、也最沉重的一声怒吼:
“旅长!!” “您就瞧好吧!!” “三个月!不!两个月!” “俺们要是,造不出您要的枪!造不出您要的手榴弹!” “俺……俺赵铁锤,和俺手下这几百号弟兄!就集体,跳进那炼钢炉里!” “——给您,和弟兄们,谢罪了!!!”
……
一场比“大生产运动”还要疯狂、还要赌上一切的“军工大跃进”,在根据地,全面打响! 整个平安镇、阳泉、甚至新解放的汾阳盆地,所有的资源,都开始向一个地方,疯狂地倾斜—— ——兵工厂! 最好的工人、最好的技术员、最有文化的新兵、最聪明的日本战俘,被全部集中了起来! 最好的粮食、最好的煤炭、最好的钢材,被源源不断地,送往了那几座日夜不息的土高炉!
失败。 失败。 再失败。
第一批仿制出来的枪管,因为膛线刻画技术不过关,子弹飞出五十米,就不知道偏到哪里去了。 第一批试制出来的手榴弹,因为引信不过关,扔出去,一半,成了哑弹。另一半,则在手里,提前爆炸。
“轰!” 一声剧烈的爆炸,将兵工厂的试验场,炸出了一个大坑! 两个负责测试的老师傅,当场,血肉模糊。
“老张!老李!”赵铁锤抱着两具残缺不全的尸体,哭得撕心裂肺。
所有人都绝望了。 “厂长……算了吧……这……这根本就不是我们能干的活儿啊……”
“不算!” 就在这时,林啸天,亲自,走进了这片还在冒着黑烟的试验场。 他默默地,脱下了军帽,向着牺牲的烈士,鞠了一躬。 然后,他从地上,捡起了一个被炸得只剩下半截的、还在冒着热气的手榴弹残片。
“我们的弟兄,在战场上,每天,都在牺牲。” 他的声音,平静,却又带着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 “他们,可以用命,去换胜利。” “难道,我们,就不能用命,去换,我们自己的武器吗?!” “继续!” “把所有的问题,都给我记下来!一个一个地改!一个一个地试!” “我就不信!他小日本能造出来的东西!我们中国人,就他娘的,造不出来?!”
……
两个半月后。 还是那片实验场。 林啸天、刘政委、王虎、陈庚……所有独立第一旅的高级指挥官,都神色凝重地,站在这里。 他们的面前,摆着十支崭新的、枪身上还泛着油光、刻着“太行造·壹式”字样的步枪。 和一百颗,外形虽然依旧粗糙,但大小、重量,已经完全统一的,“壹式”木柄手榴弹。
“旅长……”赵铁锤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他整个人,在这两个多月里,瘦了整整三十斤,仿佛一阵风都能吹倒,但他的眼睛,却亮得吓人。 “请……请您,检阅。”
林啸天没有说话,他缓缓地走上前,拿起了第一支步枪。 拉动枪栓。 清脆、顺滑、有力。 瞄准。 射击! “砰!” 一百米外,靶子,应声而倒! “砰!砰!砰!砰!” 五发子弹,弹无虚发!
“好!好枪!”王虎兴奋地,拿起一颗手榴弹,拉开引信,奋力扔出! “轰——!” 一声清脆而又猛烈的爆炸! 爆炸的威力,比缴获的“甜瓜手雷”,还要大上三分!
“成功了……” “我们……我们真的成功了……” 赵铁锤,再也支撑不住,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脸上,却露出了一个,无比满足的笑容,整个人,向后倒去……
“老赵!” “快!卫生员!卫生员!”
当林啸天,抱着那个已经因为心力交瘁而陷入昏迷的、根据地最大的功臣,在漫山遍野的欢呼声中,冲向医院时。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 他们这支军队,才终于,拥有了,自己,真正的—— ——脊梁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