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穹列车在黑塔空间站进行例行休整与补给。
对于吴言而言，这里不过是他漫长归家途中又一个短暂停靠的坐标。
他依旧穿着那身纤尘不染的青色道袍，每日不是在观景车厢静坐望天，便是在分配给自己的休息室内打坐调息，与空间站里忙碌的研究员和好奇的人偶们格格不入。
然而，有一个人，却对他投注了远超常人的、近乎偏执的关注——黑塔。
这位天才俱乐部的 #83 成员，见过宇宙间无数奇观与奥秘的存在，此刻却被吴言身上那种完全无法用现有科学、虚数能量乃至星神哲学解释的力量深深吸引。
她操控着各色精致的人偶，以各种“巧合”出现在吴言周围，试图观察，试图解析，试图在他那看似平凡的道袍下，找到那颠覆认知的力量之源。
“吴言，你昨天清除反物质军团用的‘五雷’，能量构成不符合已知任何物理定律，能再演示一次吗？就一次！”一个小巧的人偶亦步亦趋地跟在吴言身后，电子眼里闪烁着求知的光芒。
吴言置若罔闻，脚步不停。
“吴言，根据我的计算，你拂飞景元将军时使用的能量层级，理论上足以引发小型黑洞，但实际空间曲率毫无变化，这太不合理了！”又一个穿着研究服的人偶堵在走廊尽头，挥舞着数据板。
吴言身形微动，如清风般绕过了人偶，仿佛它只是空气。
“吴言……”
“吴言……”
无数个人偶，无数种试探，无数个问题。
吴言的回应永远是沉默，或者偶尔一句“聒噪”，便能让人偶的核心程序出现短暂的紊乱。
这种彻底的、不留任何余地的“未知”，对于黑塔这样站在智慧顶点的存在而言，是前所未有的挑战，也是一种……致命的吸引。
她开始不再仅仅满足于研究。她开始好奇他的来历，他的目的，他眼中那片仿佛容纳了万古星辰却又漠不关心的沉寂。
她调动空间站所有的观测设备，回溯吴言出现时的一切数据碎片，结果依旧是一片空白。
他就像是从虚无中直接诞生，携带着一套完全独立于这个宇宙规则之外的力量体系。
这种无法掌控、无法理解，却又强大到令人战栗的存在，让黑塔那颗习惯于掌控一切、洞悉一切的心，第一次产生了某种奇异的悸动。
终于，在某一天，空间站最核心的私人观测厅内。
黑塔没有使用任何人偶，而是通过最高权限的全息投影，将自己的本体形象——那位精致、眼神却充满智慧与傲然的少女，投射在了吴言面前。
厅内星光模拟系统运转，将他们置身于一片绚烂的星云背景之下，氛围被刻意营造得有些……暧昧？
“吴言。”黑塔的声音通过投影传来，少了几分平日的戏谑与高高在上，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认真，“我观察你很久了。”
吴言停下脚步，平静地看着她，等待下文。
“你的力量，你的存在，是我漫长生命中见过最不可思议的谜题。”黑塔的投影微微仰头，直视着吴言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我承认，我一开始只是想研究你，解析你。但现在……”
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最终以一种符合她性格的、略带傲娇却又直球的方式说道：
“我觉得你很有趣。比星神的秘密，比宇宙的终极答案都有趣。所以……我们在一起吧。以我的智慧和资源，加上你的力量，我们可以解开这个宇宙所有的奥秘，甚至……创造新的规则。”
这近乎是表白了。
来自天才俱乐部成员、拥有无数追随者与仰慕者的黑塔，以一种“强强联合”的逻辑，发出了邀请。
吴言听完，脸上没有任何波澜，既没有惊讶，也没有被“天才”青睐的荣幸。
他只是轻轻摇了摇头，语气依旧平淡得没有一丝起伏：
“贫道一心向道，只求归乡。儿女情长，于我如浮云。”
他甚至没有给黑塔继续说服的机会，直接补充了一句，语气淡漠却带着一种毋庸置疑的事实陈述：
“莫说你，便是你们那天才俱乐部全员至此，于我眼中，亦与蝼蚁无异。”
他抬眼，目光仿佛穿透了空间站的壁垒，望向了无尽深空深处那些不可名状的伟大存在：
“便是星神亲临……”
吴言顿了顿，轻轻握了握拳，骨节发出微不可闻的轻响，周身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能定住地水火风、镇压万古时空的意境一闪而逝。
“也未必能接得住贫道一拳。”
话音落下，整个观测厅陷入了一片死寂。星光模拟系统仿佛都凝滞了。
黑塔的投影僵在原地，那双充满智慧光芒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彻底的愕然，以及一丝……被绝对力量差距所带来的、无法反驳的震撼。
她想过无数种被拒绝的理由，却唯独没想过会是这种——一种建立在绝对力量碾压之上的、根本性的无视。不是故作清高，不是欲擒故纵，而是真正意义上的、维度层面的俯瞰。
吴言不再多言，转身离去，道袍袖摆轻拂，消失在星光流转的廊道尽头。
只留下黑塔的投影独自站在原地，许久，许久。
她看着吴言消失的方向，眼神复杂，最终化作一声低不可闻的、混合着挫败、不甘与更浓烈好奇的轻叹。
“连星神……都扛不住一拳么？”
“吴言……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的家乡……又在哪里？”
就在这时黑塔的人偶不出意外地出现在吴言的身后，动作优雅地奉上一杯氤氲着奇特香气的热饮。
“空间站最新研发的‘星云萃取液’，据说能提升精神感知维度，或许对阁下……感悟大道有所帮助？”人偶的声音模拟得温婉动听。
吴言看都没看那杯液体，目光依旧停留在深空：“不必。”
人偶并未气馁，反而更近一步，电子眼闪烁着探究的光芒：“吴言先生，你一直在寻找‘回家’的路。以你展现的力量，跨越星系乃至维度都应非难事。究竟是什么样的地方，能让你如此执着，又如此……难以回归？”
这是黑塔无数次试探中，第一次如此直接地触及核心问题。
她调动了所有计算资源，分析了无数文明传说、空间悖论、甚至涉及“记忆星神”浮黎的隐秘记录，却始终无法定位吴言口中那个“家”的坐标。这种彻底的“未知”让她心痒难耐。
吴言终于收回目光，淡淡地瞥了人偶一眼。那眼神依旧平静，却让远在核心控制室的黑塔本体，都感到一丝无形的压力。
“一个……很遥远的地方。”吴言的声音带着一丝缥缈。
“多远？在哪个星域？坐标是什么？是某种高维碎片？还是某个失落文明的庇护所？”人偶连珠炮似的发问，语速快得惊人。
吴言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回忆，又似乎在斟酌如何向一个星际文明的天才描述那个对于他而言平凡，对此界却可能匪夷所思的故乡。他缓缓抬起手，指尖在空中虚划。
没有能量波动，没有全息投影。
但在他指尖划过之处，空间仿佛自然映照出模糊的景象——那并非任何已知星图，而是一颗蓝白交织、在漆黑背景中缓缓旋转的瑰丽星球影像。影像旁，还有两个古朴而蕴含道韵的方块字虚影缓缓浮现。
【地球】
“它不在你们绘制的任何星图之上。”吴言的声音将黑塔从震惊中拉回，“也非尔等所知的任何维度。它名‘地球’，是生我养我之界。”
“地……球？”黑塔通过人偶重复着这个陌生的词汇，核心数据库疯狂检索，结果依然是一片空白。那两个字的结构、蕴含的信息，完全独立于她所知的任何语言体系！
“不可能！”
“联盟疆域横跨数千星系，天才俱乐部的观测记录甚至可以追溯到远古战争之前！没有任何一个具备智慧生命的星球叫做‘地球’，更不存在你描述的这种……这种形态的文明记录！”
她无法理解，一个能诞生出吴言这种存在的世界，怎么可能在宇宙中毫无痕迹？
“所以，”吴言收回手指，星球与文字的影像随之消散，他看向人偶，眼神深邃，“它很遥远。远到……或许超越了星海的距离，跨越了你们所定义的‘宇宙’的边界。”
“平行宇宙？还是……本源差异？”黑塔立刻捕捉到关键词，人偶的电子眼亮度骤增，“你的力量体系，那种‘道法’，是否就源于那个‘地球’独有的底层规则？这太惊人了！这意味着一套完全独立于虚数之树与量子之海之外的……”
“贫道不知何为虚数之树，亦不晓量子之海。”吴言打断了她，语气依旧平淡，“贫道只知，我的家在那里。而我，必须回去。”
就在这时，空间站的警报突然尖锐响起！
“警告！检测到高能反应接近！未知空间裂缝正在形成！能量读数……无法识别！超越末日兽级！”
只见观测窗外，不远处的宇宙空间中，一道狰狞的裂口毫无征兆地撕开，从中涌出并非反物质军团的虚卒，而是无数扭曲、混乱、散发着亵渎与疯狂气息的阴影生物！
它们的存在本身就在侵蚀周边的空间结构，连光线都为之扭曲暗淡！正是之前曾被吴言惊退的、隶属于“毁灭”星神纳努克的某种更为诡异的眷属！
“是‘湮灭之影’！它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艾丝妲惊慌的声音从通讯频道传来。
列车组的其他人也迅速赶到观景车厢，如临大敌。
然而，吴言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窗外那足以让任何星际文明严阵以待的恐怖入侵。
他甚至没有像之前那样抬手施展五雷，或者拂尘一扫。
他只是微微蹙眉，似乎嫌这些“噪音”打扰了他的思绪。
然后，他对着窗外，对着那无数的湮灭之影以及它们源头的那道空间裂缝，轻轻地、呵斥般地吐出一个字：
“散。”
言出法随，口含天宪。
没有光芒，没有爆炸，没有能量对冲。
那狰狞的空间裂缝，如同被无形大手抹去的污迹，瞬间弥合，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那些汹涌而出的湮灭之影，连一声哀嚎都未能发出，便在绝对的概念层面被彻底“否定”，如同从未存在过一般，直接化为乌有。
窗外，宇宙空间恢复平静，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车厢内再次陷入死寂。
三月七手里的相机差点掉地上。
丹恒的击云枪尖微微颤抖。
星看着吴言，眼神像是在看某种宇宙法则的化身。
黑塔操控的人偶彻底僵住，连模拟的呼吸都停止了。
远在控制室的她，感觉自己的逻辑核心都在过载发热。
这就是……来自“地球”的力量？
不依赖任何已知能量，不讲任何物理规则，仅仅一个意念，一个字符，便能定义存在与虚无？
吴言却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再次将目光投向窗外无垠的星空，那深邃的眼眸中，映照着亿万星辰，却只倒映着一个遥远的、蓝白色的光点。
他低声轻语，那声音轻得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却带着斩不断的羁绊与落寞：
“家乡的桃花，这个时节……该开了吧。”
只此一句，便胜过千言万语。
黑塔通过人偶，呆呆地看着吴言寂寥的侧影，之前被他拒绝的不甘与挫败，在这一刻，忽然被一种更深沉的、难以言喻的情绪所取代。
她明白了。
无论她拥有多少智慧，掌握多少资源，站在多么高的位置。
在那个名为“地球”的遥远故乡面前，在那一树盛开的桃花面前，她，乃至整个星穹列车，这片浩瀚的星海……或许，都只是他归家路上，微不足道的风景。
他拒绝她，并非因为傲慢。
而是因为，他的整个世界，早已留在了那个连星神都无法触及的远方。
空间站的警报解除，灯光恢复柔和。
而吴言归乡的执念，如同他自身的力量一般，深不可测，亘古长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