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起灵的呼吸有那么一瞬间的停滞。
他看着吴邪，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翻涌着难以言喻的波澜。
恐惧。
这个词从吴邪嘴里说出来，轻描淡写，却带着一种洞悉万物本源的恐怖力量。
汪家，这个如同跗骨之蛆般纠缠了张家数百年的宿敌，他们最擅长的就是制造和利用恐惧。
他们利用人心的弱点，利用信息的隔阂，利用对未知的恐惧，编织了一张笼罩了老九门几个世代的巨网。
可现在，吴邪却说，他将这种虚无缥缈的情绪，变成了可以被捕捉、被利用、甚至可以驱动一把锁的……能量？
这已经超出了张起灵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如何做到？』
张起灵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简单的四个字背后，蕴含着何等的惊涛骇浪。
吴邪笑了，夕阳的余晖勾勒着他的侧脸，让他那份自信显得有些刺眼。
『小哥，你有没有想过，力量的本质是什么？』
他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了一个更深奥的问题。
不等张起灵回答，吴邪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你的麒麟血，是一种力量。它源于血脉的传承，是物质层面的极致。』
『而汪家人的力量，是另一种。它源于精神，建立在所有人的恐惧之上。他们就像一群寄生虫，吸食着整个九门的恐惧和猜忌为生。』
吴邪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在那个已经恢复平静的金属锁上。
『既然是寄生虫，那它们身上，就必然带着宿主的味道。』
『这把锁，我给它加了一个小小的『嗅觉』。它闻不到别的，只闻得到那种源自汪家血脉深处的，那种混杂着贪婪、嫉妒和对你，对张家千年宿命的……恐惧的味道。』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柄重锤，狠狠敲在张起灵的心上。
将一种情绪，一种味道，变成一把锁的钥匙？
这是何等匪夷所思的手段！
『所以……』张起灵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只要汪家人对我们产生恐惧，这把锁就会……』
『就会被激活。』吴邪接过了他的话，脸上的笑容变得冰冷而残酷。
『他们越是恐惧，这把锁的力量就越强。它会汲取他们的恐惧作为能源，将他们牢牢锁死。』
『他们最引以为傲的武器，将会变成勒死他们自己的绞索。』
吴邪抬起头，看着张起灵那双写满震惊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要让他们明白一个道理。』
『从今往后，恐惧，也是有主人的。』
院子里一片安静。
只有晚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张起灵久久无言。
他看着眼前的吴邪，忽然觉得，自己似乎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他。
那个曾经需要他保护的，天真、善良，会因为一点小事而慌乱的吴邪，已经彻底消失在了时间的洪流里。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让他都感到深不可测的存在。
他强大，自信，甚至有些……冷酷。
但不知为何，张起灵心中非但没有感到不安，反而涌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安心感。
或许，只有这样的吴邪，才能真正斩断那纠缠了千年的宿命。
就在这时，吴邪的嘴角忽然向上勾起一个玩味的弧度。
他转过头，目光投向院子角落里一处最深的阴影。
『看了这么久的戏，也该出来活动活动筋骨了吧？』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院落。
张起灵的眼神瞬间一凛，身体肌肉绷紧，整个人如同一张拉满的弓，随时可以爆发出致命一击。
他竟然没有发现有人潜伏！
那处阴影里，没有任何动静，安静得如同一潭死水。
吴邪也不着急，只是好整以暇地把玩着手里的金属锁。
『怎么？是觉得我这小院的风水太好，打算在这儿安家了？』
他悠悠地说道。
『还是说，要我亲自请你出来，帮你测试一下我这新玩具的威力？』
话音刚落。
那处阴影猛地一阵扭曲！
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暴射而出，没有丝毫恋战的意思，目标直指院墙，速度快到了极致！
这是一个顶尖的高手！
张起灵刚要动，吴邪却伸手拦住了他。
『别急，小哥。』
吴邪的脸上，依旧挂着那副云淡风轻的笑容。
『杀鸡，焉用牛刀？』
说话间，他手腕一抖，掌心那个拳头大小的金属锁，便化作一道乌光，悄无声息地朝着那道黑影飞了过去。
那黑影在半空中察觉到了背后的破空声，他的反应也是神速，身体在空中硬生生扭转，探手便想将那东西抓住。
然而，就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到金属锁的瞬间。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无法抑制的恐惧，猛地攫住了他的心脏！
那是对死亡的恐惧，是对眼前这两个他根本看不透的男人的恐惧，更是对他即将失败的任务的恐惧！
这股恐惧，在瞬间达到了顶峰！
嗡——！
那枚在半空中飞行的金属锁，像是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骤然爆发出一阵刺目的血色光芒！
它甚至没有碰到那个黑影！
就在那股恐惧爆发的刹那，无数道比发丝还要纤细的血色能量丝线，从金属锁中凭空射出，如同一张大网，瞬间便将那个黑影笼罩！
『啊！』
一声短促而惊恐的惨叫响起。
黑影重重地摔在地上，浑身被那些血色丝线捆得严严实实，如同一个巨大的血茧。
他疯狂地挣扎着，可越是挣扎，心中的恐惧就越是强烈，那些血色丝线就收得越紧，甚至深深地勒进了他的皮肉里。
短短几秒钟，他就已经动弹不得，只有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绝望声响。
张起灵站在原地，看着这一幕，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
整个过程，吴邪甚至没有挪动过一步。
他只是扔出了那个小小的金属造物。
然后，一切就都结束了。
那个身手绝对不弱于九门精英的汪家探子，就这么被他自己的恐惧，给彻底击败了。
吴邪缓缓走到那个倒地不起的探子面前，蹲下身，捡起了那枚已经恢复平淡的金属锁。
他吹了吹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满意地点了点头。
『看来效果还不错，能源转化率很高，就是功耗有点大。』
他像一个评价自己作品的工匠，语气里带着几分轻松。
『第一次用，还不太熟练。』
地上的探子听到这话，差点一口血喷出来。
这叫……不太熟练？
那要是熟练了，还得了？
吴邪没有理会他，而是转头看向张起灵，笑着问道：『小哥，现在信了？』
张起灵沉默了片刻，然后，郑重地点了点头。
他信了。
他彻底信了。
吴邪拥有的，是一种他无法理解，却又无比强大的力量。
……
与此同时，京城，新月饭店。
作为京城乃至全国最顶级的私人会所，这里永远都是一副安静、雅致、高不可攀的模样。
出入这里的，无一不是各界名流，达官显贵。
他们说话轻声细语，举止彬彬有礼，连走路都带着一股子上位者的从容。
然而今天，这份持续了近百年的宁静，被一个胖子给打破了。
『服务员！服务员呢！都死哪儿去了！』
王胖子人还没到，那标志性的大嗓门就已经传遍了整个富丽堂皇的大堂。
他穿着一件花里胡哨的沙滩衬衫，一条大裤衩，脚上趿拉着一双人字拖，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他那魁梧的身材和周围西装革履的环境，显得格格不入。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看怪物一样聚集在了他的身上。
大堂经理是一个带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他立刻快步迎了上来，脸上带着职业化的微笑，但眼神里却透着一丝疏离和警惕。
『这位先生，请问您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帮助？』王胖子一瞪眼，蒲扇般的大手在经理的肩膀上重重一拍，『胖爷我需要什么帮助？我是来找人的！』
经理被他拍得一个趔趄，脸上的笑容差点没挂住。
『请问先生您找谁？有预约吗？』
『预约？』胖子掏了掏耳朵，不耐烦地说道，『找你们老板还需要预约？赶紧的，把解雨臣那小子给我叫出来！就说他胖爷我来了！』
『解……解老板？』
经理的脸色变了。
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像地痞流氓的胖子，竟然是来找他们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老板的。
『对不住了您内！』胖子的京片子脱口而出，『就你们解老板！让他麻利儿地滚出来见我！耽误了我家天真的大事，把他这新月饭店给点了信不信？』
这话一出，整个大堂都安静了。
所有人都用一种看疯子的眼神看着王胖子。
敢在新月饭店说这种话，这胖子是活腻歪了吗？
经理的脸色也沉了下来，他刚想叫保安，一个清冷的声音却从二楼的楼梯处传了下来。
『胖子，你再敢胡说八道，我让人把你扔出去。』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一个身穿粉色衬衫，面容俊美得不像话的年轻人，正缓缓从楼梯上走下来。
正是解雨臣。
他看着王胖子，脸上带着一丝无奈的笑意。
王胖子一看到他，立刻换上了一副嬉皮笑脸的表情。
『哎哟，小花旦，你可算出来了！再不出来，你胖爷我可真要放火了！』
解雨臣走到他面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皱了皱眉。
『你就穿成这样来我这儿？』
『怎么了？』胖子挺了挺自己的大肚子，『胖爷我这叫不拘小节，洒脱！再说了，我是来办正事的，又不是来相亲的！』
解雨臣懒得跟他计较，对旁边已经看傻了的经理摆了摆手。
『没事了，你下去吧。』
然后，他领着王胖子，走进了旁边一间雅致的包厢。
关上门，隔绝了外面所有的目光。
解雨臣亲自给胖子倒了杯茶，这才开口问道：『说吧，吴邪让你来做什么？这么火急火燎的。』
『那必须是天大的事儿啊！』
王胖子也不客气，端起茶杯一口喝干，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拍在了桌子上。
『喏，天真让我交给你的。』
解雨臣疑惑地拿起纸条，展开一看。
只看了一眼，他那双总是带着三分笑意的桃花眼，瞬间凝固了。
他的手指，甚至出现了轻微的颤抖。
『沉音玄铁……两吨？』
『深海珀金……半吨？』
『零点虚金……一百公斤？』
他每念出一个名字，声音就干涩一分。
这些东西，他大多都只在解家最古老的密卷中看到过记载，那都是传说中，用来铸造神兵利器的材料！
别说见了，就连它们是否存在于这个世界上，都还是个未知数。
可现在，吴邪的单子上，不仅写着这些东西，后面的单位还用的是『吨』和『公斤』？
他这是要干什么？
再造一个青铜门吗？
『胖子……』解雨臣抬起头，看着王胖子，表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你老实告诉我，吴邪他……到底想做什么？』
王胖子看着解雨臣震惊的表情，心中得意无比。
他把胸脯拍得山响。
『小花，这你就别问了！』
『你只要知道，我家天真，这次是要干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一件……能把天都给捅个窟窿的大事！』
他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
『至于这些材料嘛，天真说了，钱不是问题，让你随便开价！就算把你们新月饭店盘下来，也得给凑齐了！』
解雨臣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钱？
这已经不是钱能解决的问题了。
单子上后面的几种材料，他甚至连听都没听说过。
他看着那张纸条，又看了看上面附带的那些复杂到让人头皮发麻的分子结构图和物理特性描述。
他沉默了许久，最终深吸了一口气。
『你回去告诉吴邪。』
『大部分东西，我能想办法。』
『但是，有一样东西……』
他的眼神，变得无比凝重。
『零点虚金，这东西，我做不了主。』
『它在一个人手里。一个……我们谁都惹不起的人手里。』
……
吴邪的小院里。
那个汪家的探子，已经被吴邪用一种极其专业的手法卸掉了四肢的关节，像一滩烂泥一样瘫在地上。
吴邪正拿着那个金属锁，在他的身上做着各种测试。
『嗯，在目标失去反抗能力，恐惧值降低后，能源输出果然会减弱……看来需要一个持续性的恐惧源。』
『锁定机制还需要优化，目前只能进行物理层面的束缚，如果能直接作用于精神层面就更好了。』
他一边摆弄，一边喃喃自语，完全把地上的大活人当成了一个实验用的白老鼠。
张起灵默默地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切。
他发现，自己已经开始慢慢习惯吴邪这种超出常理的行为了。
就在这时，吴邪的手机响了。
是王胖子打来的。
吴邪接起电话，按下了免提。
『喂，胖子，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天真！你可真是我亲哥！』电话那头，胖子的声音充满了激动和崇拜，『你那单子，可把小花给镇住了！我从来没见过他那副表情，跟见了鬼一样！』
吴邪笑了笑：『说重点。』
『重点就是，大部分材料，小花说他能搞定！他说解家和新月饭店的库存加上一些秘密渠道，三天之内，能给你凑个七七八八！』
『但是……』胖子的语气一转，『有一样东西，出问题了。』
『那个叫什么……零点虚金的玩意儿，小花说，整个京城，甚至整个中国，可能都只有一个人有。』
吴邪的眉毛挑了一下。
『谁？』
电话那头，胖子沉默了几秒，然后用一种压抑着怒火和忌惮的声音，说出了一个名字。
『霍家老太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