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驱散了夜的寒意，却驱不散笼罩在黑风寨上空的阴霾与刺鼻的焦糊味。寨墙上下，守军正拖着疲惫的身躯清理战场，修补工事，收敛袍泽遗体。空气中除了硝烟与血腥，更添了一股令人不安的、源自西面老井方向的淡淡异味。
林枫站在井台边，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井口已被粗大的木条交叉钉死，旁边立着“剧毒！严禁靠近！”的木牌，触目惊心。几名北营兵士手持长矛，如临大敌地守在周围。
王虎脸色发白，递过一个粗瓷碗，碗底是少许刚从井里打上来的水，水色看似清澈，但碗底边缘，一根探入水中的银针尖端，已然蒙上了一层不祥的灰黑色。
“头儿，就是这口主井。水位比昨夜降了半尺还多，打上来的水，银针一试就黑！”王虎声音带着后怕的颤抖，“幸亏守夜的弟兄机警，发现井台边有湿脚印和一点奇怪的粉末，起了疑心，没等天亮就报了上来…”
林枫接过碗，凑近鼻尖轻嗅。除了井水固有的土腥气，隐隐有一丝极淡的、难以形容的甜腻腥气，令人作呕。他眼神一厉，抬头看向井口那沉重的青石井圈，上面果然有几个模糊的、带着泥渍的脚印，并非寨中常见的靴底纹路。井台边缘的缝隙里，还能看到一些细微的、灰白色的粉末残留。
“不是寻常毒药。”林枫声音冰冷，“搜！以井台为中心，方圆五十步，给我一寸一寸地搜！任何异常痕迹、物品，哪怕一根头发丝，都不许放过！”
“是！”王虎立刻带人展开地毯式搜索。
林枫则蹲下身，用一根干净的木签，小心翼翼地将那些灰白色粉末刮入一张油纸中，包好收起。他又仔细检查了井圈和轱辘，在缠绕井绳的轴架上，发现了一小截被勾断的、极细的几乎透明的丝线，绝非寨中常用之物。
“头儿！有发现！”一名兵士在不远处一丛枯草后喊道。
林枫快步走过去，只见那兵士从草根下捡起了一个小小的、扁平的金属筒，约拇指长短，通体黝黑，一端有细微的孔洞，筒身还沾着些许未干的泥浆。
“是吹箭筒！”林枫一眼认出，脸色更加难看。这是一种江湖上下三滥的玩意，常用于暗中喷射毒药或迷烟，无声无息，防不胜防。
敌人竟用如此阴毒卑鄙的手段！
“报——！”一名传令兵气喘吁吁地跑来，“寨主请林队正即刻前往忠义堂！雷统领和几位头目都已到了！”
林枫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杀意，对王虎道：“继续搜！扩大范围！所有可疑物品，全部收集起来！另外，立刻组织人手，从后山溪流开辟临时取水通道，派重兵把守！所有用水，必须经过银针和活禽试毒后才能分发！”
“明白！”
林枫转身，大步流星赶往忠义堂。
堂内气氛比往日更加凝重。柳娘子端坐上位，面沉如水。雷豹、赵龙以及几位负责后勤、巡哨的头目皆在，个个脸色难看。
“林枫，井水之事，详细报来。”柳娘子开门见山，声音里听不出喜怒，但凤眸中寒光凛冽。
林枫将发现经过、银针变黑、可疑脚印、粉末、丝线以及吹箭筒等物一一禀报，并将那包粉末和吹箭筒呈上。
“好毒辣的手段！”雷豹一拳砸在桌子上，怒不可遏，“正面攻不下，就用这种下三滥的招数！想毒死我们全寨的人吗？！”
一位老成持重的头目忧心忡忡道：“寨主，此事非同小可！投毒之事，防不胜防！今日是水井，明日就可能是粮仓！若不揪出内鬼，查明毒源，我寨日夜不得安宁！”
柳娘子拿起那包粉末，仔细看了看，又闻了闻，眉头紧锁：“此毒…非中原常见之物。气味甜腥，银针发黑，似是混合了多种剧毒虫豸和矿物的邪门玩意儿。”她目光转向林枫，“林枫，你早年走南闯北，可见过类似之物？”
林枫沉吟片刻，道：“有些印象。早年曾在西南苗疆一带，见过巫蛊师使用类似毒粉，名为‘腐骨穿心砂’，由毒蛛、蜈蚣、腐尸菌和某种阴寒矿石炼制而成，入水即溶，无色无味，但银器可测。毒性极烈，微量便可令人肠穿肚烂。但…此毒炼制极其复杂，且苗疆距此万里之遥…”
“万里之遥？”柳娘子冷笑一声，“‘鹰巢’连极北寒地的‘寒髓铁’和西方匠师都能弄来，区区苗疆毒物，又算得了什么？”她将粉末重重拍在桌上，“看来，他们对黑风寨是志在必得，无所不用其极！”
“必须立刻彻查！”雷豹吼道，“挖地三尺，也要把下毒的王八蛋揪出来！”
“查，自然要查。”柳娘子目光扫过众人，“但敌暗我明，内鬼隐藏极深，贸然大索，只会打草惊蛇，甚至引发恐慌。”
她看向林枫：“林枫，此事依旧由你暗中主导。雷豹，你明面上加强各要害区域的守卫，特别是粮仓和水源，做出严防死守的姿态，吸引对方注意。林枫，你带可靠人手，从发现的线索入手，暗中排查。那吹箭筒、丝线、脚印、毒粉，皆是突破口。我要知道，这毒，是怎么进来的？是谁带进来的？现在藏在何处？”
“属下明白！”林枫与雷豹齐声领命。
会议结束，林枫立刻返回北营。他先找来军中最好的猎犬和几位经验丰富的老斥候，让他们仔细辨认那毒粉的气味和吹箭筒、丝线的材质。
“头儿，这粉末腥气极重，带着一股子尸臭味和矿石的寒气，猎犬闻了都直打喷嚏，不肯靠近。”老斥候面色凝重地回禀，“这丝线…像是某种冰蚕丝，极其坚韧，价格昂贵，非一般人能用。吹箭筒做工精巧，是军中专用的暗杀家伙，民间罕见。”
线索指向性越发明显，敌人手段专业且来历不凡。
林枫命人暗中取来寨中所有人员——包括兵士、工匠、杂役乃至部分家眷——的鞋底拓印，与井台发现的脚印进行比对。同时，秘密排查近日所有外出归来人员、以及与外人有接触者。
然而，一天下来，鞋印比对并无结果，那脚印的靴底纹路特殊，寨中无人匹配。人员排查也一无所获，似乎所有人都没有嫌疑。
夜幕再次降临，调查似乎陷入了僵局。寨中气氛更加压抑，取水、用餐都变得小心翼翼，人人自危。
林枫独自坐在队正房中，对着油灯下摊开的证物，眉头紧锁。敌人不可能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一定有什么地方被忽略了。
他再次拿起那截透明的冰蚕丝，在灯下反复观察。忽然，他目光一凝！在丝线接近断口的一个极细微的折角处，他似乎看到了一点点…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暗红色印记？像是…干涸的血迹？或者是…某种染料？
他立刻起身，找来一碗清水，将丝线浸入，轻轻搅动。片刻后，取出的丝线在灯下细看，那暗红色的印记遇水后似乎微微晕开了一丝，呈现出一种极其淡薄、却异常诡异的…幽蓝色泽？
幽蓝？！
林枫心脏勐地一跳！他瞬间想起王栓子中的那支毒箭！箭簇也是泛着幽蓝光泽！
这两者之间有关联？！难道下毒和放冷箭的是同一人？或者，来自同一个源头？
他立刻冲出屋子，找到王虎：“白天搜查井台周边时，可曾发现任何带有蓝色痕迹的东西？哪怕一点粉末、一块碎布、一点刮擦的痕迹？”
王虎被问得一怔，努力回想，茫然摇头：“没有啊头儿，弟兄们搜得很仔细，没看到蓝色的东西…”
林枫却不死心，亲自拿上火把，再次来到井台附近，进行第二次更细致的勘察。他几乎趴在地上，不放过任何一寸土地、一块石头、一片草叶。
时间一点点过去，依旧一无所获。就在他几乎要放弃时，火把的光晕扫过井台后方一处极其阴暗的、堆放杂物的角落。那里有几个破旧的木桶和一堆准备修缮寨墙用的碎石。
忽然，林枫的目光被碎石堆边缘一块不起眼的、半埋在上里的灰色鹅卵石吸引住了。那石头看似普通，但朝向阴暗面的部分，似乎有一道极其细微的、被什么东西刮擦过的痕迹…而那刮痕深处，在火光照耀下，隐约反射出一丝…极其微弱的幽蓝反光！
他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刨开周围的碎石，将那块鹅卵石挖了出来。拿到火把下一照，果然！石头一侧有一道新鲜的划痕，划痕中嵌着少许比沙粒还细的、闪烁着幽蓝光泽的晶体碎末！
是它！毒粉的残留？！或者…是携带毒粉的容器刮擦留下的？！
林枫强压住心中的激动，仔细查看周围。这片碎石堆是昨日抢修寨墙时临时堆放于此，尚未使用。也就是说，这个痕迹，极可能就是昨夜投毒者匆忙间留下的！
他立刻以这块石头为中心，再次扩大搜索范围。终于，在距离碎石堆约十几步外，一丛茂密的荆棘根部，他发现了一小片被撕扯下来的、仅有指甲盖大小的黑色布料！布料质地细腻坚韧，并非寨中常见，而且…在布料的边缘，沾染着一点点同样闪烁着幽蓝光泽的粉末！
更重要的是，在这片荆棘刺上，他还发现了几根勾挂下来的、同样坚韧的透明丝线，以及…一丝极淡的、与那毒粉类似的甜腥气味！
投毒者曾在此处停留、隐藏，甚至可能被荆棘刮伤了衣物！
林枫脑中飞速还原着昨夜可能的情景：一名身手矫健的敌人，利用夜色和对地形的熟悉（很可能是内应提供的信息），悄然潜行至井台附近。他或许藏身于此荆棘丛后，用吹箭筒向井中喷射毒粉。完成后，匆忙撤离时，衣物被荆棘勾挂，装有毒粉的容器也可能在慌乱中与碎石刮擦，留下了这致命的线索！
“王虎！”林枫厉声喝道。
“在！”
“立刻带人，封锁这片区域！将这丛荆棘连同根系周围的泥土，全部小心挖起，送回营中！还有这片碎石，全部过筛！任何细微颗粒都不许放过！”
“是！”
证据被小心翼翼收集起来。林枫拿着那片黑色布料和沾染幽蓝粉末的荆棘枝，眼中寒光爆闪。
有了这些，就有了缩小排查范围的资本！这种布料，这种冰蚕丝，绝非普通寨民甚至普通兵士所能拥有！内鬼的范围，可以大大缩小！
他快步走向营房，准备连夜审讯近日所有接触过特殊物资的人员。
然而，就在他经过一处偏僻营房拐角时，眼角余光似乎瞥到远处寨墙阴影下，一个极淡的黑影如同鬼魅般一闪而过，速度快的惊人！
“谁？！”林枫勐地厉喝，同时身形暴起，疾追而去！
那黑影似乎吃了一惊，没想到会被发现，立刻加速，向着寨墙更黑暗的角落遁去！
林枫岂能放过？今夜接连的发现和这条突然出现的鬼祟身影，让他断定此人即便不是投毒者，也必与“鹰巢”脱不了干系！他将速度提升到极致，紧追不舍！
两人一前一后，在昏暗的寨墙下展开了一场无声的追逐。前方黑影对地形极为熟悉，专挑阴影和障碍物多的路线，试图摆脱。
但林枫的追踪术更是高超，如影随形，距离不断拉近！
终于，在一处堆放防火沙土的死角，林枫勐地一个前扑，右手如铁钳般抓向对方脚踝！
那黑影反应极快，勐地回身，手中一道寒光直刺林枫面门！是一柄短小的淬毒匕首！
林枫侧头闪避，左手闪电般扣住其持刀手腕，用力一扭！
“咔嚓！”骨裂声清晰可闻！
“呃啊！”黑影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呼，匕首脱手落地。
林枫就势将其勐地按倒在沙土堆上，膝盖顶住其后心，另一只手扯下其蒙面黑巾！
火把光芒照射下，露出一张因疼痛而扭曲、却依旧能看出几分清秀的…年轻女子的脸庞？！
林枫愣住了。这女子约莫二十出头，面色苍白，眼神却如同受惊的野猫，充满了惊恐与怨毒，死死地盯着他。她身上穿的，正是那种细腻的黑色布料！袖口处，还有被荆棘勾破的痕迹！
“是你下的毒？！”林枫厉声问，手下力道加重。
女子咬紧牙关，一言不发，只是用那双充满恨意的眼睛瞪着他。
林枫勐地撕开她肩部的衣物，只见其锁骨下方，一个熟悉的、靛青色的鹰隼刺青，赫然在目！
“鹰巢的人！”林枫心中巨震，正欲将其彻底制服。
突然！
“咻——！”
一支弩箭毫无征兆地从更高处的寨墙了望哨方向射来！并非射向林枫，而是直取那女子的咽喉！
快！准！狠！
林枫反应极快，勐地拖着女子向旁边一滚！
弩箭擦着女子的脖颈射入沙土中，箭尾兀自颤抖！
灭口！
林枫勐地抬头望向弩箭射来的方向，只见了望哨上黑影一闪，瞬间消失不见！
内鬼不止一个！而且已经身居高位，能操控哨位！
他再低头看那女子，她趁林枫分神的瞬间，竟勐地一咬口中毒囊，嘴角瞬间溢出黑血，眼神迅速涣散，顷刻间便没了声息。
又断了！
林枫看着地上迅速毙命的女子，脸色铁青。但这一次，他并非一无所获。他抓住了活口（虽然死了），确认了投毒者身份，更重要的是，证明了内鬼就在寨墙守军之中，甚至可能…就在了望哨上！
线索，再次指向了那个隐藏在阴影中的高层内鬼——“雕鸮”？
林枫站起身，望着漆黑冰冷的寨墙，眼中燃烧起更加炽烈的、誓要将其彻底焚毁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