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铁锈味，那不是血的味道，更像是老旧硬盘烧毁时散发出的焦糊气息。
众人站在那道巨大的“马赛克墙”前，渺小得如同蝼蚁。这堵墙横亘在天地之间，像是一道被粗暴撕裂的伤口，黑色的像素块如同有生命的霉菌一般，不断吞吐着周围的光线和物质。
“这玩意儿……看着让人反胃。”叶凡忍不住干呕了一声，捂着嘴退后两步。在他的视野里，这堵墙不仅是在视觉上扭曲，更像是在精神层面上对大脑进行强奸。盯着它看久了，脑子里就会不由自主地响起一阵阵刺耳的电流声。
“逻辑坏死区。”秦磊的声音很沉，但他此刻的眼神已经不再是之前那种毫无波动的冷漠，而是充满了一种深沉的凝重，“这是我的潜意识排泄物。”
“排泄物？这比喻真恶心。”凯瑞尔撇了撇嘴，动力装甲上的能量读数正在疯狂跳动，“老大，你是说这堆乱码是你造出来的？”
“准确地说，是我无法消化的恐惧。”秦磊伸出手，试图去触碰那道边界，但在距离还有半米时停住了。他的指尖感受到了一股极度的深寒，那种冷能冻结灵魂。
“在接触观察者的时候，我的大脑被迫接收了海量的信息。大部分无法理解的数据被我本能地隔离、压缩，扔到了这个世界的角落。但我没想到，它们会具象化成这种东西。”
引导者的声音适时响起：“警报。坏死区正在扩张。如果你不能‘接纳’并‘重构’这片区域，它将吞噬整个口袋宇宙，连同你们所有人一起删除。”
“接纳？”冷月握紧了手中的长刀，刀锋微微震颤，“你是说让我们走进去？”
“没有别的路。”秦磊回头看了看苏烟，苏烟正扶着肚子，脸色虽然苍白，但眼神坚定地对他点了点头。
“那就进。”秦磊深吸一口气，率先迈出了步子，“既然是我拉出来的屎，怎么也得自己擦干净。”
“老大，你能别这么接地气吗？刚才那副神明的架子呢？”叶凡哀嚎着跟了上去。
当众人穿过那层黑色像素屏障的瞬间，世界仿佛被翻转了过来。
原本应该是雪山脚下的荒原，瞬间变成了一座灰暗、破败的城市废墟。天空是铅灰色的，没有太阳，只有无数乱飞的数据流像流星一样划过。建筑物大多只有一半，剩下的一半像是被橡皮擦擦掉了一样，露出了里面钢筋水泥的切面，甚至还有些建筑依然漂浮在半空中，违反了物理常识。
“这里是……”苏烟看着周围熟悉的街道牌，瞳孔微微收缩，“这是……江城？”
是的，这是江城。那是大灾变开始的地方，也是秦磊一切噩梦的起点。
街道上空无一人，但路边停满了锈迹斑斑的汽车，有些车里还能看到干枯的骸骨。风卷着废报纸在地上打转，报纸上的日期停留在灾变那一天的前夕。
“不仅是江城。”秦磊指了指远方。
在那座断裂的跨江大桥尽头，并不是对岸，而是一片诡异的丛林——那是他们曾经战斗过的亚马逊变异区。再往右，是一座悬浮的太空站残骸——那是他们在月球遭遇危机时的场景。
这里是秦磊所有痛苦记忆的拼盘。
“小心！”凯瑞尔突然大吼一声，手中的巨剑猛地向侧方挥出。
铛！
一声脆响，巨剑砍在了一个突然从虚空中扑出来的黑影身上。火花四溅，那个黑影被巨大的力量震退了十几米，但在落地的一瞬间，它就像液体一样融入了地面，消失不见。
“什么东西？”叶凡吓得跳到了史莱姆王头顶。
“是‘遗憾’。”秦磊看着地面上残留的那一滩黑色印记，神色复杂。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周围的废墟中开始传来密集的脚步声。
沙沙沙——
无数个人影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当看清那些人的面孔时，即使是身经百战的冷月，握刀的手也不禁颤抖了一下。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穿着破烂校服的少年，脸上带着腼腆的笑，但他的胸口有一个巨大的贯穿伤，里面没有心脏，只有跳动的乱码。
“那是……小张？”苏烟捂住了嘴。那是他们在第一次逃亡路上遇到的大学生，为了帮他们引开丧尸，死在了加油站。
在他身后，是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大叔，手里提着一把断裂的消防斧。那是为了给秦磊挡子弹而牺牲的护卫队队长。
还有一个扎着马尾的小女孩，那是秦磊曾经发誓要保护却没能救下来的邻居妹妹……
几十个、上百个。
每一个，都是秦磊生命中失去的人。每一个，都是他内心深处无法愈合的伤疤。
他们没有咆哮，没有狰狞的表情。他们只是静静地看着秦磊，眼神空洞，嘴里不断重复着一些机械的台词：
“为什么不救我……”
“如果你再强一点……”
“是你害死了我们……”
这些声音汇聚在一起，形成了一股无形的精神风暴，像无数根针一样扎进秦磊的大脑。
“这也是……怪物？”叶凡的声音都在抖，“这怎么打？这都是熟人啊！”
“不，他们不是熟人。”秦磊闭上了眼睛，身体在微微颤抖。他的指甲深深嵌入了掌心，鲜血滴落，“他们是我的‘罪孽’。”
“秦磊！”苏烟察觉到了秦磊状态的不对劲。他刚刚稳定下来的人性，在这股巨大的愧疚冲击下，再次出现了动摇的迹象。他眼底深处的金色数据流又开始疯狂涌动。
如果是神，就不会有愧疚。删除这些无效数据，就能获得解脱。
那个诱人的念头再次浮现。
“吼——！”
那个胸口空洞的少年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身体猛地膨胀，化作一只由黑色线条构成的狰狞怪兽，张开满是獠牙的大嘴扑向秦磊。
“别碰他！”
凯瑞尔虽然不认识这个少年，但他知道这是敌人。他怒吼一声，动力装甲全功率输出，巨剑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劈下。
噗嗤。
巨剑毫无阻碍地穿透了怪兽的身体，就像砍在了空气中。
“物理攻击无效？！”凯瑞尔大惊。
那只怪兽直接穿过了凯瑞尔的身体，巨大的爪子狠狠抓向秦磊的咽喉。
秦磊没有躲。他就那样站着，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变成怪兽，看着那只爪子逼近。
“秦磊！醒醒！”苏烟想要施法，但在这种逻辑混乱的区域，她的生命魔法根本无法凝聚。
就在那利爪即将触碰到秦磊皮肤的一瞬间，秦磊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中没有金色，也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深沉的悲伤和释然。
“对不起。”
他轻声说道。
他没有反击，而是张开双臂，做出了一个拥抱的姿势。
噗！
黑色的利爪刺穿了秦磊的肩膀，鲜血飞溅。
“老大！”叶凡和冷月惊呼。
但秦磊没有后退半步。他忍着剧痛，用力抱住了那只怪兽。
“我没能救下你，是我的错。”秦磊在怪兽耳边低语，“但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你。你的名字叫张伟，喜欢打篮球，梦想是当个程序员。你不是乱码，你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随着秦磊的话语，那个正在疯狂挣扎、嘶吼的怪兽突然僵住了。
它身上那些躁动的黑色线条开始平复，那种令人作呕的乱码逐渐消散。
怪兽的身体开始缩小，重新变回了那个穿着校服的少年模样。他胸口的空洞并没有愈合，但那里面跳动的不再是乱码，而是一团温暖的白光。
少年眼中的空洞散去，露出了一丝清明。他看着秦磊，嘴角微微上扬，做了一个无声的口型：
“谢谢。”
下一秒，少年的身体化作无数白色的光点，消散在空中。但这些光点并没有消失，而是融入了秦磊的体内。
秦磊肩膀上的伤口瞬间愈合。
更重要的是，他感觉到自己灵魂深处的某种残缺，被补全了一小块。
“原来如此……”秦磊捂着肩膀，眼中闪过一丝明悟，“这里的每一只怪物，都是我灵魂碎片的一部分。逃避没有用，杀戮也没有用。只有面对，只有承认，才能把它们找回来。”
他转过身，看着周围那成百上千个还在徘徊的“梦魇”。
对于现在的他来说，这是一场比面对千军万马还要艰难的战斗。这是一场对内心的凌迟。
“凯瑞尔，冷月，叶凡，苏烟。你们退后。”秦磊的声音坚定无比，“这是我的战场。谁也不许插手。”
“可是……”苏烟还想说什么。
“相信我。”秦磊回头，给了她一个温柔的眼神，“我要去把我自己拼完整，才能配得上做这个世界的神。”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是众人见过最沉默，也最震撼的“战斗”。
秦磊就像是一个苦行僧，他在废墟中穿行。面对那些扑上来的怪物，他有时会被击飞，有时会被咬伤，但他始终没有挥出一拳。
他或是大声喊出他们的名字，或是讲述一段共同的经历，或是单纯地承受着他们的愤怒和怨恨，然后说出一句迟来的道歉。
每当他“感化”一只怪物，他身上的伤势就会愈合一分，他眼中的光芒就会更加深邃一分。
那个曾经因为背负太多而显得有些沉重、冷硬的秦磊，正在一点点变得柔和，变得完整。
直到最后一个身影——那是他的老班长，在大灾变前夕因为突发心脏病去世，秦磊一直觉得如果自己当时能早点发现就好了。
当老班长的幻影化作光点融入秦磊体内时，整个废墟城市开始发生剧变。
原本灰暗的天空裂开，露出了久违的阳光。那些破败的建筑开始崩塌、重组，变成了正常的山石和树木。脚下那令人作呕的黑色像素地面，重新变回了坚实的冻土。
“逻辑坏死区……修复了。”引导者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敬佩，“宿主，你的精神韧性超出了我的计算模型。现在的你，灵魂强度已经达到了‘半神’的标准。”
秦磊站在原地，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浊气。
他感觉前所未有的轻松。那些压在他心头多年的大石头，终于被搬开了。他不再是背负着亡魂前行的幸存者，而是带着他们的祝福和希望走向未来的开拓者。
“走吧。”秦磊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看向前方，“只剩下最后一步了。”
在他的前方，那座高耸入云的雪山之巅，水晶宫殿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而在宫殿的最高处，似乎有一个人影正在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