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是静止的。
如果不仔细去听，甚至连树叶摩擦的沙沙声都显得有些刻意，就像是一段被设定好频率的白噪音，每隔五秒就精准地循环一次。
苏烟靠坐在营地中央的一块青石旁，手中的法杖尖端闪烁着微弱的翠绿色光芒。她的脸色苍白如纸，汗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秦磊紧闭的双眼旁。这已经是她连续维持“生命维持力场”的第三十七个小时。自从秦磊在意识世界与观察者进行那场无法被观测的博弈后，他就一直处于这种类似“假死”的状态。
这里是口袋宇宙的“新手村”区域，一片看似祥和却暗藏杀机的原始森林。
“苏姐，喝口水吧。”叶凡顶着一对有些滑稽的兔耳朵——那是他在这个世界获得的临时外观，据说是为了增加“听觉感知”，但他坚称这是系统对帅哥的嫉妒。他递过来一片卷成杯状的宽大树叶，里面盛着清晨采集的露水。
苏烟摇了摇头，目光始终没有离开秦磊的脸。“他的体温在下降，虽然生命体征平稳，但我感觉不到他的灵魂波动。就像……就像这里躺着的只是一具空壳。”
“别瞎说。”凯瑞尔正在擦拭他的巨剑，剑身上倒映着篝火跳动的光芒，“老大是什么人？那是能跟高维生物掰手腕的狠角色。我看他就是在重启，就像我的动力装甲，系统升级的时候都得黑屏一会儿。”
冷月站在树梢上警戒，身影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她的声音通过战术频道传来，依旧清冷，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东南方向，三公里外，有大型生物靠近。震动频率很高，重量估计在十吨以上。”
“十吨？”叶凡手里的露水洒了一半，“这破森林里哪来这么大的玩意儿？这新手村的难度是不是设置错了？”
“准备战斗。”苏烟深吸一口气，试图站起来，但双腿一阵发软，差点摔倒。长时间的魔力透支让她此刻连抬手的力气都欠奉。
“你歇着！”叶凡一步跨到前面，努力摆出一个帅气的姿势，虽然头顶的兔耳朵随着动作晃了晃，“我现在的职业可是‘天命架构师’，虽然还没满级，但吓唬一只野怪应该没问题。”
地面的震动越来越剧烈，连篝火中的火焰都开始不规则地跳动。远处的树木像被推土机碾过一样纷纷倒塌，烟尘滚滚中，一头浑身覆盖着黑铁色鳞甲的巨型犀牛冲了出来。
它的眼睛是血红色的，鼻孔喷出的白气带着硫磺的味道。头顶那根独角闪烁着金属的光泽，显然不是普通的骨质结构，而是某种高强度的合金。
“10级精英·铁甲犀牛。”引导者的声音在众人脑海中响起，“警告，此生物已被‘狂暴代码’感染，攻击力提升200%，仇恨值锁定范围扩大。”
“怎么一来就是精英怪？”叶凡骂了一句，双手快速结印，试图发动他的技能，“看我的——威慑光环！”
一道淡黄色的光圈从叶凡脚下扩散开来。
理论上，这个技能会让低智商生物产生恐惧并逃离。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铁甲犀牛在接触到光环的瞬间，不仅没有停下，反而像是受到了某种侮辱，原本血红的眼睛瞬间亮得像两盏探照灯。它发出了一声类似汽笛的咆哮，后蹄猛地刨地，加速向叶凡冲来。
“我去！这技能有bug吧？怎么还带嘲讽效果的？”叶凡吓得脸色发青，转身想跑。
就在这时，作为“天命架构师”的他，触发了那个传说中的被动技能——【厄运眷顾】。
他脚下那块看起来极其干燥、稳固的草皮，不知为何突然变得像抹了油一样滑。叶凡一只脚刚迈出去，整个人就失去了平衡，像一颗被保龄球击中的瓶子，咕噜噜地向前滚去。
这一滚，方向极其精准，直接滚到了正在冲锋的犀牛必经之路上。
“叶凡！”苏烟惊呼。
凯瑞尔已经冲了出去，巨剑拖地带起一路火花，但他离得太远了。
那头十吨重的犀牛已经抬起了前蹄，巨大的阴影笼罩了正仰面朝天、一脸绝望的叶凡。那只蹄子上甚至还能看清金属般的纹理，这一脚下去，别说叶凡，就是一块钢板也得被踩成废铁。
“完了，英年早逝，我还没谈恋爱呢……”叶凡闭上了眼睛，脑海中走马灯似的闪过自己短暂而倒霉的一生。
一秒。
两秒。
预想中的剧痛并没有传来，反而是周围突然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
那种静，不是声音的消失，而是连空气的流动、火焰的跳动、灰尘的飞扬都在一瞬间被按下了暂停键。
叶凡偷偷睁开一只眼。
他看到了让他终生难忘的一幕。
那只巨大的犀牛蹄子，悬停在他鼻尖上方两厘米处。不是因为犀牛想停下，而是它周围的空间仿佛凝固成了琥珀。
而在营地中央，那个沉睡了许久的男人，坐了起来。
秦磊醒了。
但苏烟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心中涌起的不是喜悦，而是一股从脚底直冲天灵盖的寒意。
秦磊的眼睛里没有黑白分明的瞳仁，取而代之的，是两团正在疯狂流动的金色数据流。无数繁复的几何图形、线条、公式在他的眼眶中快速构建、拆解、重组。他的表情不是刚刚苏醒的迷茫，也不是看到队友遇险的焦急，而是一种绝对的、不带任何人类情感的漠然。
那种眼神，就像是一个高高在上的程序员，正看着屏幕上的一行错误代码。
“吵。”
秦磊的嘴唇动了动，吐出了一个字。
声音不大，没有起伏，却清晰地穿透了每一个人的耳膜，甚至引起了空气的共振。
他缓缓抬起右手，食指伸出，隔着几十米的距离，对着那头凝固在空中的铁甲犀牛，轻轻点了一下。
在他的视野中，这头恐怖的巨兽根本不是什么血肉之躯。
他看到的，是一堆由绿色线条构成的三维模型。
【对象：铁甲犀牛】
【状态：狂暴（代码冗余）】
【威胁等级：0.001（可忽略）】
【物理参数：质量kg，加速度15m\/s2】
秦磊的思维没有经过任何“思考”的过程，直接调动了底层的权限。在那个闪烁着金色光芒的视界里，出现了一个悬浮的对话框。
他没有念咒语，也没有调动体内的能量。他只是用意念在那个对话框里修改了一个参数。
【修改指令：重力倍增】
【目标区域：坐标（x204, Y589, Z12）】
【倍率：100x】
“修改。”秦磊轻声说道。
轰——！！！
没有爆炸的火光，没有能量的激荡。
只有一声沉闷到了极点的闷响，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液压机瞬间砸在了西瓜上。
那头原本威风凛凛、坚不可摧的铁甲犀牛，在万分之一秒内，被这股突如其来的百倍重力直接拍进了泥土里。
不，不是拍进泥土，是“压缩”。
它坚硬的合金独角、厚重的鳞甲、庞大的骨骼，在自身的重量下瞬间崩溃。甚至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整头犀牛就变成了一张厚度不到五厘米的肉饼，紧紧地贴在一个深达两米的方形大坑底部。
连周围的空气都被这股重力瞬间抽空，形成了一个短暂的真空区，紧接着周围的空气倒灌回来，发出一声尖锐的爆鸣。
叶凡因为正处于重力区的边缘，虽然没被压死，但也被这股气浪直接掀飞了十几米，挂在了树杈上，那对兔耳朵还在不停地颤抖。
全场死寂。
凯瑞尔保持着冲锋的姿势僵在原地，巨剑咣当一声掉在地上。他咽了一口唾沫，看着那个方形的深坑，又看了看远处神色淡漠的秦磊，只觉得喉咙发干。
“这……这是魔法？”凯瑞尔喃喃自语。
“不。”冷月从树上跳下来，脸色凝重，“魔法有元素波动，这没有。这是……规则。他直接修改了那片区域的物理规则。”
秦磊缓缓站起身。
他身上的衣服有些破损，那是之前战斗留下的痕迹。但他站得笔直，仿佛身上没有一丝尘埃。他环顾四周，那双流淌着数据的金色眼睛扫过每一个人。
当他的目光落在苏烟身上时，苏烟下意识地想要微笑，想要喊他的名字，想要冲过去抱住他。
但秦磊的目光没有停留。
就像扫描仪扫过一件物品一样，他的视线滑过了苏烟，滑过了凯瑞尔，最后停留在挂在树上的叶凡身上。
“检测到低效碳基生物行为逻辑。”秦磊的声音依旧毫无感情，带着一种金属质感的冰冷，“建议：清除冗余动作，提高生存效率。”
叶凡吓得差点从树上掉下来：“老……老大？我是叶凡啊！我是你的吉祥物啊！别回收我！”
秦磊没有理会他的哀嚎，而是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掌。
在他的眼中，自己的手掌也是由无数金色的线条构成的。每一根血管的流动，每一次肌肉的收缩，都是数据的交互。
“这就是……真相吗？”
他能看到空气中流动的风是绿色的向量线，能看到地下的树根是蓝色的能量传输管，能看到苏烟体内那团微弱却顽强的生命之火——那是红色的，带着不稳定的波峰。
但他感觉不到“心疼”。
看到苏烟苍白的脸，他的大脑迅速计算出了最佳的治疗方案：【建议输入300单位生命能量，修复细胞损伤】。但他心中那个原本应该因为爱人受伤而抽痛的地方，此刻却是一片死寂的空白。
就像是被切除了痛觉神经，或者说，情感模块被“隔离”了。
“秦磊……”苏烟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她颤抖着向前走了一步。
滋——！
就在她靠近秦磊三米范围时，一道透明的淡金色屏障自动弹起。苏烟的手指触碰到屏障的瞬间，就像是被高压电击中一样，指尖瞬间焦黑，整个人被狠狠弹开。
“啊！”苏烟痛呼一声，跌坐在地。
“苏烟！”凯瑞尔和冷月同时惊呼，冲过去扶起她。
秦磊站在屏障内，看着跌倒的苏烟。他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这是他苏醒以来第一个类似“表情”的动作。
视界中弹出了红色的警告框：
【警告：检测到情感干扰源。】
【计算中……该个体为‘苏烟’。】
【历史数据关联：极高。】
【冲突：神性逻辑判定该个体为弱点，建议远离；人性残留判定该个体为至爱，建议保护。】
【逻辑冲突引发系统震荡。】
秦磊按了按太阳穴，那种久违的、仿佛大脑要裂开的剧痛袭来。但这痛觉竟然让他感到了一丝……真实。
“别过来。”他开口了，这一次，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属于人类的沙哑和挣扎，“现在的我……很危险。”
引导者那半透明的身影在秦磊身后浮现。它看起来比以前更加虚幻，仿佛随时会消散。
“警报。宿主的神性同化率已达到89%。”引导者的声音严肃无比，“你在观察者的维度停留太久，吸收了太多的全知视角。现在的你，正在从‘秦磊’变成这个口袋宇宙的‘天道’。”
“天道？”叶凡从树上爬下来，小心翼翼地躲在凯瑞尔身后，“那不是挺好吗？无敌了啊。”
“好个屁！”引导者罕见地爆了粗口，“成了天道，他就成了这棵树、这阵风、这片土！他会失去作为‘人’的一切喜怒哀乐，忘掉父母，忘掉朋友，甚至忘掉……”它指了指苏烟，“忘掉她。到时候，他就是一个只会运行规则的超级计算机。”
苏烟闻言，脸色煞白。她顾不上手上的烧伤，死死盯着秦磊：“有办法逆转吗？”
“有。”引导者指向远方那座高耸入云、终年积雪的山峰，“去那里。世界的中心，水晶宫殿。那里有‘世界树’的核心。秦磊必须在那里完成‘神人合一’的仪式，把泛滥的神性压缩进神格里，重新找回人性。但时间只有……”
引导者看了一眼秦磊眼中越来越盛的金光。
“只有12个小时。如果日落之前赶不到，秦磊的人格就会被彻底格式化。”
秦磊站在原地，努力控制着体内那股想要毁灭一切、重组一切的冲动。他看着苏烟，眼中的金光忽明忽暗。
“走。”他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带我去。”
他不想变成石头。
他还要带爸妈回家。他还要……
还要听听那个还没出世的孩子的心跳。
这股微弱的念头，在庞大的神性洪流中，像一叶扁舟，虽然摇摇欲坠，却始终未曾沉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