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那扇雕刻着火焰巨兽的石门,一股令人窒息的寒意与同样猛烈的热浪,竟诡异地在同一处空间内交汇。
这是一座呈圆柱形的巨大殿堂,高不见顶,四周墙壁由不知名的青色晶玉砌成,隐隐散发着莹光。大殿中央,一座高达三十余丈的汉白玉高台拔地而起,而在那高台的最顶端,悬浮着一只样式古朴、通体呈深蓝色的三足巨鼎。
鼎身之上,雕刻着虫鱼鸟兽、山川河岳,更有无数细密的上古符文在缓缓流转。一层层肉眼可见的蓝色冰焰,如同一条条灵蛇般在鼎身周围盘旋缭绕,发出“噼啪”的爆裂声。
那便是乱星海第一重宝——虚天鼎。
而在鼎盖的缝隙处,不时有一缕缕五彩霞光溢出,即便隔着老远,也能闻到一股令人通体舒坦的异香。
补天丹!
此时,大殿内早已是剑拔弩张。
正魔两道的元婴老怪们,分据高台四周的虚空,一个个眼神火热,死死盯着那只巨鼎,周身灵压含而不露,却让整个大殿的空气都仿佛凝固成了铅块。
“这就是虚天鼎……”
陈平安缩在靠近入口处的一根巨大石柱阴影里,身上贴着“隐灵符”,将枯荣诀运转到了极致,整个人如同一块毫无生气的灰石。
他并未看向那只鼎,而是用眼角的余光,飞快地扫视着场中的局势。
“蛮胡子、极阴、万天明……还有那两个星宫的长老。”
陈平安心中暗自盘算。
此时,那身披金袍的蛮胡子正双臂抱胸,浑身泛着一层亮金色的光泽,那是“托天魔功”运转到极致的表现。他那一双铜铃大眼凶光毕露,冷冷地扫视着正道一方的万天明等人。
“万大门主,既然你们正道自诩清高,不如就让咱们魔道先来试试这鼎的斤两,如何?”
极阴祖师阴恻恻地开口,他周身黑气缭绕,那张阴鸷的脸上挂着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
“哼,极阴,你少在这里惺惺作态。”万天明一身紫袍,头戴玉冠,虽是正道魁首,但此刻眼中的贪婪并不比魔道少半分,“虚天鼎乃无主之物,既然大家都在,那就各凭本事。谁能取出来,便是谁的。”
话音未落,万天明猛地一挥袖袍。
“起!”
一只通体雪白、散发着惊人寒气的玉匣从他袖中飞出,匣盖一开,两只拇指大小、通体晶莹剔透的白色蚕虫飞射而出。
“天寒蚕!”
人群中有人低呼。
那两只寒蚕喷吐出两道白色的寒丝,竟无视了虚天鼎周围那恐怖的“乾蓝冰焰”,直接缠绕在了鼎耳之上。
“拉!”
万天明暴喝一声,元婴中期的法力毫无保留地灌注进寒丝之中。
“轰隆隆——”
那悬浮在高台之上的巨鼎,竟然真的微微晃动了一下。
“想独吞?做梦!”
蛮胡子见状,怒吼一声,整个人如同金色的炮弹般弹射而出。他没有使用法宝,而是凭借那一身恐怖的肉身之力,竟硬生生顶着乾蓝冰焰的极寒,探出一只金光灿灿的大手,一把抓住了另一只鼎耳。
“给我起!”
蛮胡子全身肌肉虬结,金光大放,竟是要凭借蛮力与万天明争夺这巨鼎的控制权。
紧接着,极阴祖师、星宫长老等人也不甘示弱,纷纷祭出各自的手段,或是法宝,或是秘术,一时间,五颜六色的灵光在高台之上炸开,轰鸣声震耳欲聋。
恐怖的灵力余波四散溢出,化作一道道肉眼可见的冲击波,狠狠撞击在大殿的墙壁上,激起层层禁制灵光。
“噗!”
几名靠得稍近的结丹期修士,被这余波一扫,顿时护体灵光破碎,口喷鲜血倒飞而出。
陈平安早已退到了大殿的最边缘,他背靠着石壁,身前不知何时已多了一层灰蒙蒙的雾气,那是玄一在暗中释放的煞气屏障,将那些余波尽数化解。
“打吧,打得越乱越好。”
陈平安冷眼旁观,心中没有丝毫波澜。
这种级别的争斗,根本不是结丹修士能插手的。他很清楚自己的定位——他不是棋手,他只是一个躲在棋盘缝隙里,等待捡漏的窃贼。
他缓缓探入袖中,握住了那面冰凉的黑铁镜。
法力微吐。
镜面之上,原本沉寂的画面再次浮现。
这一次,镜子没有映照四周的环境,而是通过某种诡异的折射原理,将高台之上那只虚天鼎的景象,清晰地投射在陈平安的识海之中。
而且,是经过“过滤”的景象。
那些刺目的宝光、混乱的法力波动,在镜中统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纯粹由线条和能量构成的世界。
陈平安没有去看那颗光芒万丈的补天丹,那东西虽然珍贵,但那是烫手山芋,谁拿谁死。
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黑铁镜中,那只巨鼎的内部结构。
随着几位元婴老怪的拉扯,虚天鼎的鼎盖,终于被撬开了一道指头宽的缝隙。
“嗡——”
一股沁人心脾的药香瞬间爆发,那颗五色补天丹仿佛有了灵性一般,在鼎内滴溜溜乱转,试图冲出禁制。
所有人的目光,在这一刻都被那颗丹药吸引了。
“补天丹!”
极阴祖师眼中红光大盛,竟不顾蛮胡子的拉扯,放出一只漆黑的鬼爪,直奔缝隙抓去。
“尔敢!”万天明大怒,操纵寒蚕吐丝阻拦。
就在这乱作一团、所有人都在盯着那颗丹药的瞬间。
陈平安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通过黑铁镜的“微观”投影,清晰地看到,在鼎盖开启的刹那,除了那颗补天丹外,还有一缕……极其微弱、几乎透明的紫色气流,从鼎中悄无声息地逸散了出来。
那气流太细微了,细微到连元婴修士的神识都忽略了它的存在。
它没有药香,没有灵压,就像是一缕普普通通的烟尘。
但陈平安手中的黑铁镜,却在这一刻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镜面之上,那个一直闪烁的红点,突然变得刺目无比,死死地锁定了那缕紫气。
“先天紫气!”
陈平安脑海中瞬间闪过《玄鉴仙经》杂篇中的一段记载。
那是天地初开时的一缕本源之气,不入五行,不在三界,乃是修炼身外化身、甚至是……祭炼“第二元婴”的绝世神物!
它的价值,在某种程度上,甚至超越了补天丹!
因为补天丹只能提升结婴几率,但这先天紫气,却是能让人在大道之路上多出一条命的逆天之物!
“他们都瞎了吗?竟然没人去管它?”
陈平安呼吸一滞,随即立刻反应过来。
不是他们瞎,而是这紫气神物自晦,且被补天丹的光芒所掩盖。更重要的是,这东西太过偏门,若非黑铁镜的指引,就连他也认不出来。
只见那缕紫气飘出鼎外后,并未消散,而是仿佛受到了某种无形的牵引,在空中盘旋了一圈,随即便顺着大殿内的气流,飘飘荡荡地向着高台下方落去。
那个方向……
陈平安猛地低头,看向手中的镜子。
镜中的地图上,那个代表着“隐藏密室”的红点,正是在高台正下方,那一层厚厚的、万载不化的玄冰地基深处!
“它要归位!”
陈平安瞬间明悟。
这缕紫气,原本就是被镇压在虚天鼎中的,或者是……它本就是那个地下密室中某种东西的一部分,只是被吸入了鼎中。如今鼎盖一开,它便本能地想要回归本体。
“那是我的!”
一股前所未有的贪婪与决断,涌上陈平安的心头。
富贵险中求!
此时,高台上的争夺已经进入了白热化。
“轰!”
极阴祖师的鬼爪被万天明击碎,炸开漫天黑气,遮蔽了众人的视线。蛮胡子更是怒吼连连,金身法相膨胀,将周围的空间搅得一片混乱。
就是现在!
陈平安没有丝毫犹豫,他身形一缩,整个人瞬间贴着地面滑了出去。
他没有动用任何遁光,而是单纯依靠肉身的力量,像一只灰色的壁虎,在乱石与阴影中飞速穿梭。
他身上那件能够隔绝神识的灰袍,此刻发挥了最大的作用。
再加上场中灵气暴乱,几位元婴老怪的注意力全在鼎上,根本没人在意一只筑基期的“蝼蚁”在地上乱爬。
十丈、五丈、三丈……
陈平安距离高台越来越近。
那缕先天紫气此时已经飘落到了地面,正顺着地砖的缝隙,想要钻入地下。
“收!”
陈平安在滑过那条缝隙的瞬间,袖袍猛地一卷。
一只早已准备好的、刻满了封印符文的特制玉瓶,出现在他手中。
没有任何灵力波动。
他凭借着那一手在凡俗界练就的“探囊取物”的绝活,在紫气即将没入地下的刹那,精准无比地将其兜入了瓶中。
“啪。”
瓶塞瞬间扣死。
陈平安甚至来不及看一眼,便顺势一个翻滚,直接滚入了一旁一处毫不起眼的凹陷阴影之中。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任何停顿,也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高台之上,极阴祖师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眉头微微一皱,神识向下一扫。
但除了一地碎石和几个瑟瑟发抖的低阶修士外,什么也没发现。
“错觉么……”
极阴祖师冷哼一声,转头继续攻向万天明,“万天明,你那两只虫子若是再不撒手,休怪老祖我辣手无情!”
……
凹陷处。
陈平安死死地按着胸口,心脏剧烈跳动。
他能感觉到,怀中那个玉瓶正在微微发热,那是先天紫气在撞击瓶壁。
“到手了!”
他强压下心中的狂喜。
但这只是第一步。
东西拿到了,能不能带走才是关键。
他看了一眼手中的黑铁镜。
镜面之上,那个代表密室的红点,并没有因为紫气的消失而黯淡,反而变得更加鲜红欲滴。
“入口……就在这附近。”
陈平安目光扫视周围。
这里是高台的基座下方,常年被阴影笼罩,地面上结着厚厚的一层黑冰。
按照镜中地图的指引,入口应该被这层黑冰封住了。
“不能强行破冰,那样动静太大。”
陈平安眼珠一转,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一名正道盟结丹修士身上。
那人正躲在一块巨石后,操控着飞剑想要偷袭极阴祖师的孙子乌丑。
陈平安嘴角勾起一抹阴险的弧度。
他手指轻轻一弹。
“嗖!”
一枚毫不起眼的石子,带着一丝极弱的灵力,精准地打在了那名修士的腿弯处。
“哎哟!”
那修士身形一歪,手中的飞剑顿时失去了准头,原本射向乌丑的剑光,猛地偏转,狠狠地轰击在了……陈平安身前的那层黑冰之上!
“轰!”
冰屑四溅。
那层坚硬无比的万载玄冰,在结丹期法宝的轰击下,顿时裂开了一道大口子。
露出了下面一个黑黝黝的、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
“是谁?!”
那修士大惊失色,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而乌丑也发现了这边的动静,转过头来,一脸狞笑:“好大的狗胆,竟敢偷袭本少主!”
他身形一晃,便带着几具炼尸冲了过来。
场面瞬间混乱。
而始作俑者陈平安,却早已趁着冰层破碎、烟尘四起的瞬间,如同一条滑溜的泥鳅,顺着那个洞口……
哧溜一声,钻了进去。
“多谢道友开路。”
在他消失在黑暗中的最后一刻,心中默默给那位“背锅”的仁兄道了声谢。
与此同时。
高台之上。
“咔嚓!”
一声脆响传来。
那只虚天鼎的鼎盖,在几位元婴老怪的合力拉扯下,终于……彻底掀开了!
“补天丹是我的!”
蛮胡子一声暴吼,金身法相瞬间涨大一倍,顶着乾蓝冰焰,大手直接抓向了那团五色灵光。
“做梦!”万天明眼中厉色一闪,张口吐出一颗紫色珠子,化作雷霆轰向蛮胡子。
真正的生死搏杀,这一刻才刚刚开始。
但这已经与陈平安无关了。
他此刻,正顺着那条幽深冰冷的地下滑道,向着那个无人知晓的、埋藏着真正秘密的红色密室,极速坠落。
在他的怀中,黑铁镜的裂缝深处,那缕暗金色的光芒,开始以前所未有的频率,疯狂跳动起来。
仿佛是在欢呼。
又仿佛是……在示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