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海商会,静室。
檀香袅袅,陈平安端坐主位,手里把玩着那枚从海蛇腹中剖出的“引妖香”。
“老祖。”
陈元夕恭敬地立于一旁,递上一枚镶金的玉简,“这是星宫内卫统领,金长老刚刚派人送来的拜帖。说是……为了之前商队遇袭一事,特来‘慰问’,并商讨后续合作。”
陈平安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指尖一用力,那枚散发着奇异甜香的引妖香便化作粉末,从指缝间滑落。
“慰问是假,试探是真。”
他拍了拍手上的粉末,淡淡道,“我们不仅没死在兽潮里,反而反杀了三头七级妖兽。这块骨头太硬,崩了他们的牙。现在,他们这是想换副好牙口,再来啃一次。”
“那……我们见是不见?”陈元夕有些犹豫,“金长老乃是元婴初期的大修士,若是拒绝……”
“见,当然要见。”
陈平安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脸上那副市侩圆滑的“古三通”面具瞬间附体。
“不仅要见,还要见得‘诚惶诚恐’,见得‘受宠若惊’。既然他们想演戏,那我们就陪他们演全套。”
……
半个时辰后,四海商会迎客厅。
一名身穿星辰法袍、须发皆白的老者端坐上首。他面容清癯,双目开阖间隐有精光闪烁,周身灵压虽然收敛,但那股属于元婴期老怪的威严,依旧让厅内的空气都凝固了几分。
此人正是星宫内卫统领,金长老。
“晚辈古三通,拜见金长老!”
陈平安一路小跑着进来,离着老远便深深一躬到底,那副卑微讨好的模样,活脱脱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土财主。
金长老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筑基中期,气息虚浮,灵力驳杂。
“这就是那个所谓的高人?”金长老心中冷哼,眼中闪过一丝轻蔑。之前的情报说四海商会可能有隐藏的高手坐镇,现在看来,多半是依靠了什么厉害的阵法或是一次性的大威力宝物。
“起来吧。”
金长老端起茶盏,轻抿一口,慢条斯理地说道,“听闻贵商会前几日在黑岩海域遭遇兽潮,损失惨重。本座身为星宫内卫统领,掌管内海治安,对此深感痛心。”
“多谢长老挂怀!”陈平安抹了一把额头上并不存在的冷汗,苦着脸道,“那可是三船的货啊!虽说勉强保住了一些,但若是再来一次,我这把老骨头可就真要赔得去跳海了。”
“内海妖兽猖獗,确实是个隐患。”
金长老放下茶盏,目光如电般盯着陈平安,“不过,本座听闻贵商会此次应对得当,甚至还有余力反杀七级妖兽。看来,古掌柜也是深藏不露啊。”
陈平安早已料到有此一问,当即露出一副肉痛至极的表情。
“长老谬赞了!哪里是什么深藏不露,那是……那是晚辈把棺材本都拿出来了啊!”
他从怀里掏出一枚残破的阵盘,上面还残留着焦黑的痕迹,“这是晚辈早年从一位阵法大师手里求来的‘九天引雷阵’残盘,只能用一次。这次为了保命,硬生生给毁了!还有那几具用来当炮灰的高阶傀儡,也都报废了……这一仗打下来,晚辈是亏得底掉啊!”
金长老神识扫过那阵盘,确实是一次性消耗品无疑,心中疑虑顿时消散大半。
只要不是自身修为,外物终究是无根之木,不足为虑。
“古掌柜也不必过分自谦。”
金长老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一丝和煦的微笑,“星宫向来赏罚分明。鉴于四海商会此次抗击兽潮有功,且多年来一直安分守己,本座有意向宫主举荐,赐予贵商会‘星宫客卿’的头衔,并特许你们在天星城内开设分号,免除三成赋税。不知古掌柜意下如何?”
客卿头衔?免税?
这是赤裸裸的招安。一旦接受,四海商会就等于被打上了星宫的烙印,不仅要受到星宫的严密监管,日后若星宫与逆星盟开战,还得充当炮灰。
陈平安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一副受宠若惊、甚至有些惶恐过度的模样。
“这……这……这怎么使得!”
他连连摆手,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晚辈这商会小门小户,也就是做点倒买倒卖的糊口生意。若是挂了星宫的大旗,怕是……怕是会被那些眼红的同行挤兑死啊!而且,晚辈闲散惯了,受不得那些大规矩……”
金长老眉头一皱,显然没想到这胖子竟如此不识抬举。
“古掌柜这是……看不起我星宫?”
“不敢!万万不敢!”
陈平安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贴着地面,声音颤抖,“晚辈对星宫的敬仰犹如滔滔江水……只是,只是晚辈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金长老有些不耐烦。
“晚辈虽然不敢当客卿,但却想为星宫分忧。”陈平安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商人特有的精明与贪婪,“听闻星宫炼丹房每日都有大量废弃的丹药和药渣产出,处理起来颇为麻烦。晚辈斗胆,想承包这‘废丹回收’的差事。”
“废丹回收?”
金长老一愣,显然没跟上陈平安的思路。
“是啊!”陈平安搓着手,一脸谄媚,“那些废丹虽然没法吃,但里面多少还有点残余药力。晚辈有个独门秘方,能把这点药力提炼出来,做成低阶的‘回气散’,卖给那些穷散修。这既帮星宫处理了垃圾,晚辈也能赚点辛苦钱……嘿嘿。”
金长老审视着眼前这个一身铜臭味的胖子,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消失了。
这就对了。
贪财、短视、唯利是图,这才是这类商人的本性。相比于那种有野心、有抱负的硬骨头,这种只盯着蝇头小利的人,反而更好控制。
而且,这废丹回收的活计又脏又累,星宫那帮高高在上的炼丹师早就抱怨没地方倒垃圾了,交给这胖子处理,倒也省心。
“准了。”
金长老大袖一挥,扔出一块令牌,“持此令,你可每月去内宫丹房外领取一次废丹。但记住了,只是外围,若是敢乱闯内宫禁地……”
“晚辈明白!晚辈就是有十个胆子也不敢啊!”陈平安接过令牌,千恩万谢。
送走金长老后,陈平安脸上的卑微瞬间消失。
他把玩着那块令牌,眼神深邃。
“仙祖,”陈元夕从屏风后走出,一脸不解,“放着客卿不做,去收垃圾?这……这又是为何?”
“客卿是虚名,是枷锁。而垃圾……”
陈平安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有时候,垃圾里藏着的秘密,比藏经阁里的还要多。”
……
一个月后,四海商会后院。
这里已经被改造成了一间临时的炼丹室。
房间中央,堆积如山的废丹散发着各种刺鼻焦糊的怪味。这些都是从星宫运出来的“垃圾”。
陈平安盘膝坐在丹炉前,并未开炉炼丹,而是正神情专注地……挑拣垃圾。
他戴着一副特制的薄如蝉翼的手套,手中拿着一根银针,正小心翼翼地将一颗颗焦黑的废丹剖开,分析其中的成分。
“这颗是‘聚元丹’的废品,火候过猛,导致药力流失……炼制者应该是筑基初期,手法生疏。”
“这颗是‘清灵散’,杂质未除尽……炼制者心浮气躁。”
陈平安一边挑拣,一边在旁边的玉简上飞快记录着。
若是旁人看到这一幕,定会以为他疯了。通过废丹去推测炼丹师的水平,这有什么意义?
但陈平安要的不是这些。
他在找“异常”。
星宫作为乱星海的霸主,其炼丹体系必定极为严密。低阶弟子的废丹也就罢了,但在这一堆垃圾中,陈平安敏锐地发现了几炉明显属于高阶丹药的残渣。
那是混杂在普通废丹中,极难被察觉的“特例”。
“找到了。”
陈平安从一堆黑灰中,捻起了一小撮暗红色的粉末。
他将粉末凑近鼻端,轻轻嗅了嗅,随后放入舌尖尝了一点。
一股极其辛辣、却又带着一丝诡异凉意的味道在舌尖炸开。
“引魂草。”
陈平安瞳孔猛地一缩。
这是一种极为偏门的灵草,生长在极阴之地,不仅带有剧毒,更有引动心魔的副作用。在正统炼丹术中,它只有一个用途——作为药引,炼制那种专门用来压制元婴期修士心魔反噬的“定魂镇魔丹”。
而且,这种丹药通常只在一种情况下使用。
那就是修士在冲击化神期,或者身受重伤、元婴不稳、濒临走火入魔的时候!
“星宫……有人出问题了。”
陈平安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他迅速翻阅这一个月的记录,发现这种含有“引魂草”残渣的废丹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而且从残渣的焦糊程度来看,炼制者的手法虽然极高,但显然心绪不宁,炸炉的次数远超正常水平。
这意味着,那位服用此丹的大人物,情况正在恶化。
在星宫,能用得起这种级别丹药,且能让高阶炼丹师如此拼命炼制的人,只有两个。
天星双圣!
“双圣……要么是在闭死关冲击化神,要么就是……受了重伤,正在疗伤。”
陈平安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种可能。
结合之前星宫内卫不惜引发兽潮也要收集妖魂的行为,以及逆星盟在这个时间点突然发难的举动……
一切都说得通了。
“星宫虚弱,双圣有恙。”
陈平安在玉简上写下这八个字,然后手掌一搓,将其化为齑粉。
这是一个足以震动整个乱星海的绝密情报。
如果逆星盟知道这个消息,恐怕会立刻不惜一切代价发起总攻。而星宫如果知道有人猜到了这个秘密,也绝对会第一时间杀人灭口。
陈平安此时就像是一个走在钢丝上的舞者,脚下是万丈深渊,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但他却笑了。
因为这意味着机会。
混乱,才是他这种浑水摸鱼者最大的保护色。
“元夕。”
陈平安唤道。
“在。”一直守在门外的陈元夕推门而入。
“这批‘回气散’炼好了,拿去卖吧。价格……比市价低一成。”陈平安指了指旁边早已准备好的一堆劣质丹药,“另外,让下面的暗线把风声放出去,就说星宫最近在大量收购‘安神定魂’类的灵草,价格不限。”
“这……这是为何?”陈元夕不解。
“投石问路。”
陈平安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眼中闪过一丝深邃的光芒,“既然知道了他们的痛处,那就在这痛处上……再撒把盐。看看这星宫,到底能忍到什么时候。”
他站起身,望向窗外那座高耸入云的天星城主塔。
在那璀璨的星光之下,一场足以颠覆乱星海格局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而他陈平安,已经拿到了这张赌桌上,最关键的一张底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