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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像浸了墨的棉絮,沉甸甸压在霞浦镇的屋顶上。赵昺三人借着苏文清后院地道的掩护,悄无声息地钻进镇外的树林。林子里弥漫着腐叶与潮湿泥土的气息,月光透过交错的枝桠,洒下斑驳的光点,勉强能辨清脚下的路。

“按苏先生的地图,往西北走三十里,有个废弃的驿站,我们今晚在那儿歇脚。”张勇压低声音,手里握着蓝珠给的路线图,借着月光辨认方向。他腰间的铜牌随着脚步轻轻晃动,偶尔与断刀的刀鞘碰撞,发出细微的“叮”声。

李三揉着胳膊上被元兵鞭子抽过的地方,龇牙咧嘴道:“这元兵真是狗鼻子,追了半条街还不死心。那书生苏先生倒真是个好人,不光救了咱们,还肯把祖传的地图拿出来。”

“汉人之中,忠骨未绝。”赵昺走在中间,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怀里的鱼形玉符。玉符的温度似乎比白日里更凉些,贴着心口,像一块小小的冰。他想起苏文清看他手腕时那一闪而过的眼神,又想起蓝飞虎说的“带龙纹的人”,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搅着——他是赵昺,可又不全是。现代的记忆像水底的水草,时不时浮上来缠得他发慌,而属于“宋少帝”的责任,却像头顶的月光,沉甸甸照在身上,避不开。

三人沉默地走着,只有脚步声和偶尔的虫鸣在林间回荡。约莫走了一个时辰,李三突然停下脚步,侧耳听了听:“校爷,你听——好像有马蹄声。”

张勇立刻摆手,示意两人蹲下。三人躲在一丛茂密的蕨类植物后,屏住呼吸。片刻后,马蹄声越来越近,夹杂着几句粗嘎的蒙古语。月光下,能看到五个元兵骑着马,沿着林间小道疾驰而过,马鞍上还挂着弯刀和弓箭,看方向,竟是往武夷山脉去的。

“是元兵的斥候?”李三低声问,握紧了腰间的短刀。

张勇摇摇头:“不像。斥候不会这么多人结伴,而且他们马速很快,像是在传递什么紧急消息。”他眉头紧锁,“苏先生说霞浦镇有元兵的眼线,难不成……”

赵昺的心猛地一沉。他想起白天在镇上动手时,周围有百姓悄悄后退,当时只当是怕惹麻烦,现在想来,或许真有眼线混在里面。那几个元兵的去向是西北,正是武夷的方向——他们的行踪,恐怕已经暴露了。

“得加快速度。”张勇站起身,眼神变得锐利,“如果元兵真的往武夷去报信,我们必须赶在他们前面找到线索。”

三人不敢再耽搁,借着夜色加快脚步。林间的路越来越难走,时常有横生的树根绊脚,赵昺好几次差点摔倒,都被张勇及时扶住。走到后半夜,赵昺实在撑不住了,双腿像灌了铅,每走一步都疼得钻心。

“歇会儿吧。”张勇看他脸色发白,指着前面一棵老榕树,“就在那树下喘口气。”

三人靠在树干上,李三从包袱里摸出蓝珠给的干粮——几块烤得硬实的麦饼,就着随身携带的水囊小口啃着。赵昺咬了一口,麦饼又干又涩,难以下咽,他却想起白天蓝珠递竹篮时的眼神,清亮得像山涧的泉水,心里忽然暖了些。

“校爷,你说那批宝藏,真能让大宋站起来吗?”李三突然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确定。他家人被元兵所杀,心里恨得牙痒,可这些日子见惯了元兵的凶狠,有时也会想:就凭他们几个人,真能翻起什么浪?

张勇沉默了片刻,摸出腰间的铜牌,借着月光看着上面模糊的“宋”字:“我不知道。但陆相当年拼死藏下这些东西,总不会是为了让它们烂在山里。蓝首领说,那宋兵死前还在念着‘带龙纹的人’——殿下,这或许就是天意。”他看向赵昺,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坚定。

赵昺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腕。龙纹胎记在夜色里看不真切,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它的存在。他想起崖山船上,陆秀夫抱着“原身”跳海时的悲鸣,想起王德公公临终前塞给他玉符的颤抖的手,想起李三家人的惨死,想起蓝珠说的“元兵强征畲民”——这些画面像走马灯一样在脑海里转,现代灵魂里的“赵炳”还在犹豫,可属于“赵昺”的骨血,却在一点点发烫。

“不管能不能,我们都得找到它。”赵昺抬起头,声音虽然还有些沙哑,却异常坚定,“就算不为复国,也得为那些还在受苦的百姓,争一条活路。”

张勇和李三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动容。张勇重重点头:“殿下说得对。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不能让元兵把汉人逼死。”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鸟鸣,划破了林间的寂静。张勇脸色一变:“是夜枭的叫声,不对——这是元兵的暗号!”

话音刚落,就听到不远处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火把的光亮。赵昺探头一看,只见十几个元兵举着火把,正沿着他们留下的脚印追来,为首的正是白天被他用石头砸晕的那个元兵头目,此刻额头上还缠着布条,眼神凶狠得像要吃人。

“在那儿!别让他们跑了!”头目看到老榕树下的人影,厉声喝道。

“走!”张勇拉着赵昺和李三,转身就往密林深处跑。元兵的喊叫声和脚步声在身后紧追不舍,火把的光越来越近,甚至能闻到他们身上的汗味和酒味。

“这样跑不是办法!”李三喘着气说,“他们人多,迟早会被追上!”

张勇回头看了一眼,元兵离他们只有几十步远,弓箭已经拉满,箭头在火光下闪着冷光。他心一横,对赵昺道:“殿下,你和李三往左边走,那里有片矮树丛,能藏身!我去引开他们!”

“不行!”赵昺立刻拒绝,“要走一起走!”

“殿下!”张勇急了,声音带着一丝哀求,“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要是出事,我们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他不等赵昺再说,猛地推了他一把,转身朝着右边的山坡跑去,一边跑一边大喊:“元狗!爷爷在这儿!来追啊!”

元兵头目果然被吸引,骂道:“追那个断刀的!抓活的!”大部分元兵跟着他追向山坡,只剩下三个元兵还在盯着赵昺和李三的方向。

“殿下,快走!”李三拉着赵昺,钻进左边的矮树丛。树丛里枝桠交错,刮得人脸生疼,赵昺却忍不住回头看——张勇的身影在山坡上一闪,随即被火把的光淹没,隐约能听到刀剑碰撞的声音。

“校爷他……”赵昺的声音有些发颤。

“张校爷武艺好,不会有事的!”李三咬着牙,拉着他往深处钻,“我们先藏起来,等天亮了再去找他!”

两人在树丛里钻了半个多时辰,直到听不到元兵的声音,才敢停下来。他们躲在一块巨大的岩石后面,大气都不敢喘。月光被树影遮住,四周漆黑一片,只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和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兽吼。

赵昺靠在岩石上,手心全是冷汗。他想起张勇推他那一下的力道,想起他冲向元兵时的背影,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又酸又胀。他知道张勇是为了保护他,可这种“被舍弃”的感觉,还是让他很难受——无论是作为现代的赵炳,还是作为宋少帝赵昺,他都不想成为别人的拖累。

“殿下,你冷不冷?”李三从包袱里摸出一件粗布外套,递给他,“这是蓝珠姑娘给的,说是夜里凉。”

赵昺接过外套披上,布料粗糙,却带着一丝淡淡的草药香,和蓝珠身上的味道一样。他裹紧外套,看着漆黑的树林,轻声道:“李三,你说我们能找到张校爷吗?”

李三沉默了片刻,用力点头:“能!张校爷命硬着呢!当年崖山那么乱,他都能把你救出来,这点小麻烦不算什么。等天亮了,我们就去找他,实在不行,就去武夷找天地会的人帮忙——苏先生不是说,天地会在武夷有分舵吗?”

赵昺点点头,心里稍微安定了些。他摸出怀里的鱼形玉符,在黑暗中,玉符的温润触感格外清晰。他想起王德公公的话,想起蓝飞虎的铜牌,想起苏文清的地图——所有的线索都指向武夷,指向那批能让大宋“站起来”的宝藏。

“嗯,天亮就去找他。”赵昺握紧玉符,眼神在黑暗中变得明亮,“找到他,我们一起去武夷。”

夜风吹过树林,带来一丝凉意。赵昺靠在岩石上,眼皮越来越沉。他太累了,白天的打斗,夜里的奔逃,还有张勇的安危,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迷迷糊糊中,他仿佛又看到了崖山的海,陆秀夫的脸,还有王德公公颤抖的手。

“殿下……要活下去……”

“陆相……藏了东西……”

“带龙纹的人……”

这些声音在耳边盘旋,像一张网,将他牢牢困住。他想挣扎,却怎么也动不了,最后彻底陷入了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赵昺被一阵轻微的摇晃惊醒。天色已经蒙蒙亮,树林里弥漫着晨雾,李三正焦急地摇着他的胳膊。

“殿下!醒醒!你听!”

赵昺揉了揉眼睛,侧耳一听——远处传来了马蹄声,而且不止一匹,正朝着他们的方向过来。他心里一紧,难道是元兵又追来了?

两人立刻躲到岩石后面,屏住呼吸。很快,马蹄声越来越近,透过晨雾,能看到三个骑马的人影,穿着畲族的服饰,为首的那人手里拿着一把弓箭,正是蓝珠!

“蓝珠姑娘?”赵昺又惊又喜,忍不住探出头。

蓝珠听到声音,立刻勒住马,看到岩石后的两人,眼睛一亮:“赵十三!你们没事!”她翻身下马,快步跑过来,身后的两个畲族猎手也跟着下马。

“你怎么会来这儿?”赵昺问。

“我阿爹担心你们路上出事,让我带几个族人来看看。”蓝珠喘了口气,眼神扫过两人,“就你们两个?张校爷呢?”

提到张勇,赵昺的心又沉了下去,把昨晚的经过简略说了一遍。蓝珠听完,眉头紧锁:“那片山坡我知道,有个废弃的猎户小屋,张校爷说不定躲在那儿。我们现在就去找他!”

李三立刻点头:“好!我们这就去!”

蓝珠转身对两个畲族猎手交代了几句,猎手们点点头,翻身上马,朝着山坡的方向疾驰而去。蓝珠则留下来,和赵昺、李三一起,沿着昨晚的路线往回走。

“你们放心,我畲族的猎手最熟悉这一带的山路,就算元兵还在,他们也能找到张校爷。”蓝珠看出赵昺的担心,安慰道,“而且我阿爹已经派了人去霞浦镇附近打探,要是元兵有动静,我们能及时知道。”

赵昺点点头,心里感激不已。他发现蓝珠虽然年纪不大,做事却很利落,眼神里的镇定甚至比有些男子还要强。他想起昨晚李三说的“蓝珠姑娘心细”,此刻才算真正体会到。

三人沿着林间小道往山坡走,晨雾渐渐散去,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来,林间变得明亮起来。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前面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正是刚才去探查的两个畲族猎手回来了,他们身后还跟着一个人——正是张勇!

“校爷!”李三激动地大喊,冲了过去。

赵昺也快步跟上,只见张勇身上沾了不少泥土,衣服被划破了好几道口子,脸上还有些淤青,但精神看起来还好。他看到赵昺,咧嘴笑了笑:“殿下,让你担心了。”

“你没事就好!”赵昺松了口气,眼眶有些发热。

张勇走到赵昺面前,抱了抱拳:“昨晚幸得畲族的兄弟相救,不然我恐怕真要栽在元兵手里了。”他看向蓝珠,感激道,“蓝珠姑娘,大恩不言谢。”

蓝珠摇摇头:“都是自己人,说这些就见外了。阿爹说,既然答应帮你们,就不会不管。”她顿了顿,又道,“不过元兵这次动静不小,我看你们还是尽快离开这一带,往武夷走。我阿爹已经安排了人,会在前面的路口接应你们,带你们走一条更隐蔽的山路。”

张勇点头:“好。那我们现在就出发。”

三人谢过蓝珠和两个畲族猎手,再次踏上前往武夷的路。这次有畲族猎手留下的标记,路好走了不少。赵昺走在中间,看着前面张勇的背影和旁边蓝珠的侧影,心里忽然觉得踏实了许多。

他知道,前往武夷的路还很长,前面或许还有更多的危险在等着他们——元兵的追捕,未知的机关,甚至可能还有隐藏的敌人。但他不再像刚重生时那样茫然无措了。

因为他不再是一个人。

有张勇这样忠诚的护卫,有李三这样朴实的同伴,有蓝珠和畲族这样重情义的盟友,或许还有苏文清这样心怀大宋的汉人……这些人就像黑暗中的点点星火,虽然微弱,却足以照亮前行的路。

赵昺摸了摸怀里的鱼形玉符,玉符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仿佛也带上了一丝暖意。他抬头望向西北方向,武夷山脉的轮廓在远处的天际线上隐约可见。

他知道,他们离那批宝藏越来越近了,离那个“让大宋站起来”的希望,也越来越近了。

而他自己,也在这条路上,一点点从一个迷茫的现代灵魂,变成一个真正的宋室遗脉,一个肩负着希望与责任的——赵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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