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迦尔回到斯图亚特家老宅时，夜幕已经降临。虽然身体有些疲惫，但他的脚步却透着一股轻快。
蒙尘的玻璃窗外，煤气灯在宅邸门前投下一圈昏黄的光，勉强驱散了些许黑暗。
米迦尔推开沉重的大门，门轴发出吱呀的抗议声，显然是该上油了。一股熟悉的气味迎面扑来，那是旧书、灰尘混合着伊恩常用墨水的那种微甜味道。
宅邸里比街上更安静，只有走廊深处老旧落地钟规律的滴答声在回响。
“我回来了——”米迦尔习惯性地喊了一嗓子，声音在空旷的门厅里荡开微弱的回音。
没人回应。
米迦尔在门口蹭了蹭脚，甩掉根本不存在的泥土——这是伊恩强调过很多次的文明习惯——然后光着龙爪，悄无声息的踩着冰凉的木地板朝里走去。
客厅壁炉里的火烧得正旺，显然是伊恩刚添过柴。跳跃的火光把房间照得忽明忽暗，也映出了蜷在沙发里的伊恩。
那个年轻的魔法师正用一种古怪的姿势盘腿坐着，似乎在思考什么。伊恩左手托着一本卷了边的古籍，右手食指和中指却抵着太阳穴，眉头紧锁，嘴唇无声的翕动，像是在模拟什么复杂的咒语。
米迦尔凑近了些，发现伊恩根本没注意到他进来。他眼珠一转，玩心大起，立刻屏住呼吸，悄悄的绕到沙发背后。
然后，他猛地探出头，对着伊恩的耳朵，压低声音发出逼真的蚊子叫：
“嗡——嗡嗡嗡——嗡——”
伊恩浑身猛的一抖，像是被电了一下，手里的古籍差点飞出去。
他惊愕的转过头，对上米迦尔那双在火光下闪着恶作剧得逞光芒的金色竖瞳。
“米迦尔。”伊恩低吼一声，下意识揉了揉耳朵，“你干什么。”
“报复。”米迦尔理直气壮的双手叉腰，尾巴得意的轻轻摇晃，“谁让你昨晚在我耳朵边念经。这就叫以牙还牙。怎么样，被呓语缠绕的感觉如何？我可是学了好久呢。”
伊恩愣了两秒，随即脸上惊愕的表情变得哭笑不得：“你......你居然真的学了蚊子叫？就为了报复我？”他放下书，忍不住扶额，“我那是让你提前体验魔法之路的艰辛，是必要的精神锤炼。”
“什么乱七八糟的理由，我不管。反正你吵到我了。”米迦尔哼了一声，绕过沙发，一屁股坐在伊恩旁边，抓起桌上一颗苹果就啃，“而且我今天差点就没去成图书馆，都怪你害我起晚了。”
“哦？那你最后去了吗？查到什么了？”伊恩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了，他调整了下坐姿，好奇的看向米迦尔。
米迦尔啃苹果的动作顿了顿，眼神有点飘忽。
他总不能说自己在图书馆门口救了个少年，还顺便客串了一把神明吧？那听起来比伊恩半夜念叨呓语还离谱。
“呃......关门了。”他含糊不清的说，迅速把话题带回安全区，“不过我在路上遇到了点怪事。”
米迦尔指着自己脖子上的项链，“看，这个。一个疯子硬塞给我的，说是叫什么『彼身在此之征』，有『锚点』性质，但戴上会被世界排斥。”
伊恩的目光立刻被那条样式古旧的项链吸引了。
他凑近了些，金色的眼睛仔细审视着吊坠的纹路和材质，表情渐渐变得严肃：“『锚点』性质？这可不是常见的东西。据说涉及到存在本身的定位......代价是世界的排斥？听起来像是某种古老甚至禁忌的物品。”他伸出手指，似乎想碰一下，但又缩了回来，“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还好啊。”米迦尔晃了晃脑袋，项链跟着摆动，“就是刚戴上的时候晕了一下，好像有什么东西想把我挤出去，不过我的再生能力一下就给修好了。现在什么感觉都没有，还挺好看的，对吧？”他故意扬起下巴，展示了一下。
伊恩的表情变得十分古怪。“世界的排斥......被你的再生能力硬扛过去了？米迦尔，有时候我真怀疑你是不是什么规则之外的存在......”他摇了摇头，似乎放弃了去理解，“总之，这东西很危险，尽量别用，也别摘下来，万一引来更强烈的排斥就麻烦了。”
“知道啦知道啦。”米迦尔敷衍的点着头，心里想的却是这玩意儿刚才好像还挺好用。
米迦尔啃完苹果，把果核精准的扔进远处的垃圾桶，然后大大咧咧的瘫在沙发另一头，龙尾巴有一下没一下的扫着地毯。
“喂，伊恩。”他用脚趾戳了戳旁边又准备发呆的魔法师，“我饿了，晚饭吃什么？”
伊恩叹了口气，“厨房里还有面包和昨天剩的炖菜，自己去热。”
“又是炖菜......”米迦尔哀嚎一声，尾巴“啪”的一下拍在地板上，“我们能不能吃点别的？比如烤肉？香喷喷、油滋滋的那种。”
伊恩面无表情的说：“第一，我不会烤。第二，上次你烤肉差点把厨房点了，忘了？消防水喷下来，浇灭了你的火，也浇透了我刚整理好的族谱手稿。”
米迦尔心虚的缩了缩脖子：“那是意外......火候没掌握好......”
“那是根本不该由你掌握的火候。”伊恩站起身，拍了拍袍子上不存在的灰尘，“要么吃炖菜，要么饿着。或者......”他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你去地窖把那个最大的腌菜桶搬上来，据说曾祖母在里面藏了些‘传家宝’级别的果酱？我们可以尝尝一百年前的口味。”
米迦尔想象了一下打开百年果酱的场景，咽了口唾沫，分不清是馋还是怕。“......我还是去热炖菜吧。”
他认命的走向厨房。
伊恩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又开口：“等等。”
米迦尔回头。
伊恩不知从哪摸出两个睡觉用的眼罩。“热菜的时候戴上。”
“啊？为什么？”
“为了避免你再次因为‘觉得炖菜颜色太单调’，把书房里那瓶蓝色墨水加进去调味。”伊恩的语气十分认真，“我花三天才让舌头恢复正常颜色。”
米迦尔：“......那次是意外！而且蓝色多好看！”
“戴上，奴隶。这是命令。”伊恩晃了晃眼罩。
米迦尔气鼓鼓的夺过眼罩，嘟囔着“暴政”、“专制”走进了厨房。
伊恩听着厨房里锅碗瓢盆故意弄出的碰撞声，嘴角微微上扬，重新拿起那本古籍，却没再看，只是听着厨房里的动静，偶尔扬声指挥：
“火别开太大，左边那个旋钮。”
“盖盖子，蒸汽要跑了。”
“用木勺搅拌，别又用我的羽毛笔。”
过了一会儿，米迦尔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炖菜出来，眼罩推到了额头上。他把碗重重的放在桌上：“喏，你的‘安全无添加’灰色炖菜。”
伊恩放下书，拿起勺子，谨慎的审视着碗里的东西，甚至还拨弄了几下，确认没有可疑的颜色。
“嗯，色泽均匀，状态稳定。”他像个质检员一样宣布，然后舀起一勺吹了吹，送进嘴里。
米迦尔紧张的看着他。
伊恩咀嚼了几下，咽下去，点了点头：“温度适中，咸淡......还行。及格了。”
米迦尔松了口气，这才开始吃自己的那份。他饿坏了，吃得有点急。
伊恩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慢条斯理的吃着，忽然说：“你下巴上沾到汤了。”
米迦尔下意识用手背去擦。
“左边点。不对，再下面点。啧，笨蛋。”伊恩放下勺子，抽出手帕，隔着桌子伸过去，有点粗鲁但准确的帮米迦尔擦掉了那点汤汁。
“吃没吃相。”
米迦尔愣了一下，耳朵尖微微动了动，低头继续猛吃，含糊的说：“......要你管。”
两人沉默的吃了一会儿，壁炉里的火噼啪作响。
突然，伊恩开口：“明天......”
“嗯？”米迦尔从碗里抬起头。
“明天我去市集买点肉回来。”伊恩语气平淡，好像在说一件小事。
米迦尔的眼睛瞬间亮了：“真的？烤肉？”
“想得美。炖肉。”伊恩打断他的幻想，补充道，“而且是我来炖。你负责吃和闭嘴。”
米迦尔立刻点头如捣蒜，尾巴又开始小幅度的摇晃起来。
伊恩看着他这副样子，忍不住又加了一句：“当然，前提是你今晚别再为了用蚊子叫报复我，把自己折腾到半夜，明天早上又起不来。”
米迦尔：“......我尽量。”
伊恩：“不是尽量，是必须。否则肉就没了。”
米迦尔：“是，保证睡着。”
吃完饭，米迦尔主动收拾碗筷去厨房洗。
伊恩则重新窝回沙发，拿起那本古籍，这次是真的看了进去。
等米迦尔收拾干净回来，发现伊恩已经保持着看书的姿势睡着了，书摊在胸口，眼镜也滑到了鼻尖。
米迦尔放轻脚步走过去，小心翼翼的把书拿开，摘掉眼镜放好。
他看了看窗外沉沉的夜色，又从旁边拿起一条薄毯，动作有些笨拙的给伊恩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