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日的清晨，斯图亚特老宅里安静得有些过分。
伊恩一大早就出去了，说是去和赫克托最后确认一遍行动细节。
米迦尔醒来时，整栋宅邸空荡荡的，只有壁炉里残留的余温和空气中淡淡的羊皮纸与旧书的味道。
“伊恩——”
米迦尔习惯性的喊了一声，但回应他的，只有走廊深处传来的空洞回音。
米迦尔的尾巴尖不高兴的在地毯上扫了扫。
他光着脚，在宅邸里飘来飘去。
先是熟门熟路的摸进厨房，拉开储藏柜，希望能找到伊恩藏起来的零食。
结果只发现了一排贴着“实验材料，请勿食用”标签的瓶瓶罐罐，和几块可以当武器用的黑麦面包。
“小气鬼。”
米迦尔撇了撇嘴，把面包又扔了回去。
他又飘进客厅，瘫在沙发上，无聊的用尾巴尖去够茶几上的空茶杯。
“好无聊啊……”他仰面朝天，对着华丽但积了些灰尘的天花板发呆，“这个时代也太落后了，连个手机都没有。要是有手机，我现在就可以躺在沙发上一边刷短视频，一边点外卖了。哪用得着这么无聊。”
他嘴里念叨着一些伊恩听不懂的词，这是他作为穿越者最后的习惯。
在沙发上滚了十几分钟后，米迦尔彻底没了耐心。
他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金色的竖瞳里闪过一丝狡黠。
既然找不到乐子，那就自己去创造乐子。
伊恩的书房，那个被伊恩反复警告不许乱碰的地方，立刻成了他眼中的首选目标。
“只是进去看看，找本有趣的话本小说打发时间而已。”
米迦尔为自己的行为找了个借口，然后蹑手蹑脚的溜到了书房门口。
锁是普通的机械锁，米迦尔甚至懒得动用『错误』序列的能力，直接从口袋里掏出一根不知道从哪顺来的发夹，捅进锁孔里捣鼓了几下。
“咔哒”一声，门开了。
伊恩的书房和他的人一样，井井有条，甚至有点过分整洁了。
书架上的书按照类别和年代排得整整齐齐，桌上的文件也分门别类的堆放着。
“真无聊。”
米迦尔再次评价道，然后像只进了米仓的老鼠，一头扎进了书架里。
《兰利卡罗蒸汽管道分布详解》、《论序列魔法与古典炼金术的内在关联》、《异常生物图鉴（第三修订版）》…… 米迦尔的爪子飞快的从书脊上划过，嘴里不停的吐槽：
“无聊、无聊、太无聊了！伊恩这家伙的脑子里除了这些硬邦邦的知识，就没点别的东西吗？连本爱情小说都没有！”
他在一个书架的底层角落翻找着，希望能找到些被伊恩藏起来的“违禁品”。
他的动作很粗鲁，不小心碰到了一本地理图册，一本薄薄的硬皮书从上面滑了下来，“啪”的一声掉在他脚边。
米迦尔不耐烦的捡起那本书，准备随手塞回去。
但书的封面上，那行用最普通的铅字印刷的标题，却让他愣住了。
《没有神明的世界》“哈？”
米迦尔歪了歪头，尾巴尖困惑的晃了晃。
没有神明的世界？
这怎么可能？
『原初之神』、『知识本源』、『丰穰母树』……这个世界的神多得就像伊恩书架上的书一样。
写这种书的人，肯定是疯子或者骗子。
不过，这个标题倒是成功勾起了他的好奇心。
米迦尔抱着这本书，一屁股坐在地毯上，懒洋洋的翻开了第一页。
“开篇就这么无聊……‘公元1990年，那是一个普通的年份，被称作苏联的红色帝国在内部的矛盾下摇摇欲坠，而大洋彼岸的美国则享受着冷战胜利前的最后狂欢。人们通过一种叫电视的盒子看新闻，坐着一种叫汽车的铁皮怪物在城里穿梭，没有人会魔法，天空中也没有神只……’”
米迦尔打了个哈欠，觉得这本小说想象力匮乏得可怜。
“苏联？美国？这是什么奇怪的乡下地名？汽车？好耳熟，还电视，听起来就像卡洛斯发明的那些会爆炸的奇怪机器。”
他快速的向后翻着，对书里描述的科学世界很不屑。
没有灵性，没有序列，人们居然要靠烧一种叫石油的黑乎乎液体来获取能量，简直原始又野蛮。
生病了不是靠生命序列的魔法或者炼金药剂，而是要吃一种叫药片的白色小颗粒。
“太可笑了，”米迦尔忍不住笑出声，“这个作者肯定没出过远门，连最基础的常识都不知道。这个世界要是没有魔法，那得无聊成什么样啊。”
他几乎要把这本书当成一个三流喜剧作家的胡言乱语扔到一边了。
但当他翻到书的中段，一章名为“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章节时，他的笑容慢慢凝固了。
“……巨大的钢铁洪流，叫坦克的履带战车，碾过欧洲的平原。天空中，飞机呼啸着投下炸弹，城市在火焰中燃烧。数以千万计的生命，在国家和民族这种概念的驱使下，投入了这场史无前例的绞肉机……”
坦克……飞机…… 这些词，猛的撞开了米迦尔记忆深处的一扇门。
这不是兰利卡罗的历史。
兰利卡罗的战争，是序列者之间的对决。
而书里描写的……分明是……是地球的历史！
是他穿越前那个世界的历史！
“不……不可能……只是巧合……”
米迦尔的呼吸急促起来，他想安慰自己，爪子却不受控制的飞快翻动书页。
冷战、古巴导弹危机、柏林墙倒塌、苏联解体…… 一个个熟悉到让他头皮发麻的历史事件，清晰的印刷在纸上。
然后，他看到了那段让他彻底崩溃的文字。
“……随着信息技术的发展，一种叫互联网的全球网络将世界连接在一起。人们开始使用一种叫智能手机的便携设备，沉浸在虚拟的信息海洋中。社交媒体，网络游戏，短视频……这些新的娱乐方式，占据了人们绝大部分的时间。这是一个娱乐至死的时代，也是一个……再也没有人仰望星空的时代。”
智能手机！
短视频！
就是他刚刚还在念叨的东西！
“轰——！”
米迦尔的脑子像是被一道闪电劈中，一片空白。
这不是巧合！
这本书……这本书写的根本不是什么异世界幻想小说！
它写的是地球！
是他的故乡！
一股寒意从他的尾巴根一路窜上头顶，他感觉自己的血都快冻住了。
为什么？
为什么这个世界的书架上，会有一本如此详尽地记载了地球历史的书？
他颤抖着翻到书的扉页，想看看作者是谁。
没有作者名。
只有一个很小的出版机构署名。
——『小说家』。
『小说家』…… 这个名字，像另一道惊雷，在他混乱的脑海中炸响。
他想起来了。
在很久以前，伊恩曾经和赫克托在书房里讨论某个组织时，提到过这个名字。
“……他们通过推演写一本名字为《没有神明的世界》的小说……”
当时他正趴在门外偷听，只觉得这群人神神叨叨的，根本没放在心上。
可现在，这两段信息在他的脑海里，拼接成了一个让他喘不过气、全身冰冷的事实。
『小说家』，地球的上层叙事者……
他们写了一本名为《没有神明的世界》的小说。
而这本小说，记载的是地球的历史。
一个疯狂的结论，颠覆了他的整个世界观。
不是他穿越到了一个叫兰利卡罗的异世界。
而是…… 他，穿越到了真实的世界。
是他的世界，是地球，对这个世界来说，是一本小说！
兰利卡罗，伊恩，收容所，错误教派，序列魔法……这一切，才是真实的！
他才是那个从小说里跑出来的角色！
“不……不对……还是不对！”
米迦尔惊恐的抓着自己的头发，金色的瞳孔因为恐惧而缩成了一条细线。
如果这本《没有神明的世界》是那群『小说家』写的……那是不是意味着……他现在所处的这个世界……兰利卡罗……也是另一群『小说家』笔下的另一个故事？
他们写了一本叫《没有神明的世界》的小说，记录了他们的“现实”。
然后，他们又在写另一本小说……一本关于兰利卡罗，关于序列者，关于神明的小说……而他米迦尔，伊恩·斯图亚特，艾文，海勒……他们所有人，都只是这本新小说里的角色？！
这个念头，就像一只看不见的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
他感觉自己就是个提线木偶，在奋力表演着自己的喜怒哀乐，却在某一刻猛然抬头，看到了头顶上方那些牵动着自己一举一动的、密密麻麻的丝线，以及丝线尽头，那些隐藏在更高维度、正在俯瞰着他的、“读者”和“作者”的脸！
他的存在……他的痛苦……他与伊恩的相遇……他得到『错误』序列的力量…… 这一切，都只是被设定好的情节？
是为了让故事更“精彩”的安排？
他被关了几百年的折磨，只是为了塑造一个悲惨的背景？
他和伊恩之间那种相依为命的感情，也只是为了满足读者的某种阅读趣味？
米迦尔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的剧烈颤抖。
冷汗从他额角滑落，浸湿了银白色的发丝。
他感觉整个世界都在转，眼前的书架、桌椅和天花板都在扭曲，变成了一行行冰冷的铅字。
他伸出手，想抓住什么，却感觉自己抓到的是一片虚无。
他引以为傲的『错误』序列能力，在这一刻显得很可笑。
他能扭曲写下他命运的那支笔吗？
他能让作者犯下一个错误，把自己从这个故事里删掉吗？
他不能。
他只是一个角色。
一个连思想和感情都可能是被设定好的可悲木偶。
“啊……啊啊……”
他想尖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里只能发出野兽一样的呜咽。
那本《没有神明的世界》从他无力的爪子中滑落，掉在地毯上，依旧安静地躺着。
它就像一个冰冷的宣告，彻底击碎了米迦尔所认知的一切。
他蜷缩在书房冰冷的地板上，尾巴无力的垂着，金色的瞳孔里没了往日的光彩，只剩下被掏空后的茫然。
月亮日的阳光透过窗户，斜斜地照进来，在地上拉出一道明亮的光带。
但米迦尔的世界，在这一刻彻底陷入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