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
这两个字，像两颗冰冷的子弹，精准地击穿了林晚所有的预设和防备。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周围咖啡馆里细微的声响——咖啡机的蒸汽声、远处客人的低语、音箱里流淌的爵士乐——全部褪色、消失。她的世界，只剩下江辰那张冷峻而平静的脸，以及耳边反复回荡的、那石破天惊的两个字。
是我。
第一个被要求签署诬陷姐姐文件的人，是他，江辰。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被彻底愚弄的愤怒，如同火山喷发般在她胸腔里炸开。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指尖在不受控制地颤抖，血液冲上大脑，带来一阵眩晕。
所以，这一切算什么？
他这个看似高高在上的学生会会长，秦家的“清道夫”，她一心想要攻克的“关卡”和警惕的“敌人”，原来，竟然是三年前那场构陷的……起始点？是直接导致姐姐身败名裂的帮凶之一？
“你……”林晚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几乎挤不出完整的音节，她死死盯着他，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滔天的怒火，“是你签的字？”
所以，他后来的所谓“帮助”，所谓的“交易”，都只是鳄鱼的眼泪？是为了掩盖他过去的罪行，是为了让她这个潜在的复仇者，彻底落入他的掌控？
面对她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愤怒，江辰的神情却没有丝毫变化，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更为复杂的情绪，像是压抑了太久的暗流。他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质问，而是用一种近乎叙述他人故事的平静语气，继续说道：
“那时候，我刚进入学生会核心层不久，被委以重任，参与‘启明’项目的协调。项目出现问题，资金链面临断裂风险，秦校董那边的人找到了我。”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他们给了我一份提前准备好的‘情况说明’，里面将项目技术层面的主要问题，归咎于林晓学姐的‘判断失误’和‘刚愎自用’。”
“他们承诺，只要我以项目学生负责人之一的身份签署这份文件，他们就能确保项目‘软着陆’，将负面影响降到最低，并且……我能顺利接任下一届学生会会长，获得秦家未来的资源支持。”他的语气里听不出情绪，只有冰冷的陈述，“那时候的我，年轻，渴望证明自己，也被所谓的‘大局’和‘前程’迷惑。”
林晚听着，浑身冰冷。她能想象到那个场景，一个崭露头角的优秀学生，面对权势的诱惑和压力，在理想与现实之间的挣扎。但这并不能成为他伤害姐姐的理由！
“所以你就签了？”林晚的声音带着颤抖的冷意，“为了你的前程，你就眼睁睁看着我姐姐被推出去当替罪羊？”
“我没有签。”江辰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向她，那里面有一种清晰的、不容置疑的东西。
林晚愣住了。
“我没有签那份最终定性的文件。”他重复了一遍，语气斩钉截铁，“我拒绝了。”
这个转折，完全出乎林晚的意料，让她一时之间无法反应。
“你……拒绝了？”
“是，我拒绝了。”江辰的嘴角扯起一抹极淡的、自嘲的弧度，“我以为我的坚持能改变什么。但很快，我就发现我太天真了。他们有的是办法绕过我。那份构陷你姐姐的文件，最终由另一个当时更渴望上位、也更‘听话’的人签署了。而我，因为我的‘不合作’，在项目彻底失败后，同样受到了排挤和打压，差点失去一切。”
他的话语平静，却透出一种经历过绝望的沧桑。
“那你刚才说，第一个被要求签署的人是你……”林晚混乱了。
“我是第一个被要求的人，也是第一个明确拒绝的人。”江辰解释道，“但我的拒绝，并没有阻止事情的发生，反而让我看清了他们的手段，也让我自己，陷入了危险。他们能轻易地制造一份‘证据’构陷林晓学姐，同样也能轻易地毁掉我。从那时起，我就知道，我必须自保。”
他看向林晚，眼神深邃：“所以，我开始有意识地收集一切我能接触到的、关于项目决策过程的记录，那些邮件片段、会议纪要、甚至是私下里的一些谈话录音……我知道这些东西当时无法公开，也无法扳倒他们，但它们是我手中的护身符。证明我当初拒绝过，证明事情的真相并非如他们后来宣扬的那样。同时，也记录了他们在项目中的一些……不那么光彩的操作。”
林晚终于明白了。原来他手中的证据，是这样来的。不是为了帮她，甚至最初也不是为了正义，仅仅是为了在必要的时候，证明自己的“清白”，或者作为与秦家博弈的筹码。
“那你为什么现在把这些给我？”林晚追问，这是最关键的问题。如果他只是为了自保，完全可以继续隐藏下去，何必在她这个“麻烦”身上冒险？
江辰沉默了片刻，目光再次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声音低沉了下来：“因为愧疚。也因为……我厌倦了。”
“厌倦？”
“厌倦了戴着面具生活，厌倦了每天计算得失，厌倦了看着真相被掩埋，而作恶者依旧高高在上。”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林晚，你的出现，像一面镜子，照出了我这三年来所有的懦弱和妥协。你为了姐姐不顾一切的勇气，让我觉得……无地自容。”
他转回头，目光重新落在林晚脸上，那里面没有了之前的算计和审视，只剩下一种近乎坦诚的复杂：“我把证据给你，推动复查，确实有我自己的考量。我希望借此机会，在一定程度上弥补我当年的无力，也希望能将事态控制在我还能一定程度影响的范围内，避免你做出更激进、更危险的事情。这既是帮你，某种程度上，也是在完成我三年前未能完成的……反抗。”
真相，以这样一种完全出乎意料的方式，铺陈在林晚面前。
江辰不是纯粹的加害者，他也是一个在权势下挣扎过的、有着污点和愧疚的复杂个体。他交出的证据，既是补偿，也是他寻求自我救赎的一种方式。
一直紧绷的、充满敌意的心防，在这一刻，产生了细微的裂痕。愤怒并未完全消散，但其中掺杂了理解，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他们之间，不再是简单的调查者与被调查者，猎人与猎物的关系。他们仿佛成了被同一根过去的枷锁捆绑住的……共犯。
“那个签署了最终文件的人……是谁？”林晚深吸一口气，问出了另一个关键问题。
江辰看着她，缓缓吐出一个名字：
“当时的校学生会主席，也是现在在市委宣传部工作的——周正。”
周正！一个同样熟悉的名字，曾经是校园里的风云人物，以正直能干着称，没想到……
“他后来成了秦家的女婿，平步青云。”江辰补充道，语气平淡，却揭示了另一层肮脏的交易。
线索再次延伸，指向了更远、更高的地方。
林晚沉默了。信息量太大，她需要时间消化。江辰的坦白，将这场个人恩怨，拉入了一个更庞大、更复杂的权力网络。
“你现在，打算怎么做？”江辰看着她，问道。
林晚抬起头，眼神虽然依旧带着疲惫，却重新凝聚起一种更为坚韧的光芒。知道了更多的真相，并没有让她退缩，反而让她看清了敌人究竟是谁，也让她意识到，她或许……不再是孤身一人。
“复查工作组，我会接触。”她冷静地说，“这是目前唯一的官方渠道。但我不会完全相信他们。你给我的证据，我不会全部提交，我会保留最关键的部分。”
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江辰：“而你，既然选择了‘反抗’，光提供证据和推动复查还不够。我需要知道更多，关于秦家，关于他们更深层的目的，关于‘启明’项目背后，到底还隐藏着什么。”
她不再将他仅仅视为交易对象或敌人，而是提出了更进一步的、近乎“合作”的要求。
江辰与她对视着，咖啡馆昏暗的光线在他脸上明暗交错。他似乎在权衡，在评估这份“合作”的风险与意义。
许久，他微微颔首。
“可以。但我需要时间整理，有些信息，牵扯很深，需要更谨慎。”
这等同于默认了合作的意向。
离开咖啡馆时，夜色已深。林晚和江辰一前一后，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沉默地走在回校的路上。
之前剑拔弩张的气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微妙而沉重的默契。他们被一条名为“过去”的枷锁捆绑在一起，成为了某种意义上的同盟。
然而，就在林晚即将走入宿舍区大门时，她的手机再次震动。又是一个陌生号码。
她点开短信，内容让她瞬间如坠冰窟：
【看来，你们谈得很‘愉快’。提醒一下，共犯关系，往往比敌人更脆弱，也……死得更快。】
他们不仅知道她和江辰见面，甚至……知道他们谈话的内容？！
林晚猛地回头，看向身后空无一人的道路，江辰的身影早已消失在拐角。
一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的寒意，顺着脊椎爬满了全身。
监视，从未停止。而且，已经深入到了他们最隐秘的对话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