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味斋”的木牌在微风中轻轻晃动，其下的景象，与清虚宗任何一处地方的画风都截然不同。
荒凉的山坡，简陋的草棚，粗犷的石桌木墩。唯一的烟火气，来自角落那个小小的火堆，和火堆旁忙碌着的、身形单薄的少女。
王师弟和他同伴的离去，并没有让这份刚刚诞生的喧嚣立刻冷却。那烤灵薯的焦香和清心饮的甜香，像是最固执的钩子，勾着零星几个循味而来、或远远观望了许久的外门弟子的脚踝。
又一个穿着洗得发白弟子服的少年，怯生生地走过来，眼神不住地往那掰开后金黄诱人的灵薯上瞟，喉结明显地滚动了一下。
“师、师姐，”他声音很小，“那个……真的能补充体力？”
“嗯，”苏婉点头，用树枝又扒出一个烤好的灵薯，“一个下品灵石。不好吃，灵石退你。”她话说得干脆，带着一种对自己手艺的笃定。这几日的摸索和方才王师弟的反应，给了她这份底气。
那少年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从怀里摸出一块磨得光滑的下品灵石，小心地放在石板上，仿佛那不是一块石头，而是他全身的家当。
苏婉接过灵石，指尖能感受到上面残留的体温。一种奇异的踏实感传来——这是她在这个世界，依靠自己双手挣来的第一块灵石。
她用干净树叶包好灵薯递过去。少年接过，烫得左右手倒换，却舍不得放下，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
下一刻，他的眼睛也像王师弟一样亮了起来，顾不上烫，大口大口地啃咬，吃得腮帮子都鼓了起来，含混不清地嘟囔：“好吃……真香……”
有了第二个，便有第三个。
一个看起来年纪稍长、面容带着些疲惫的女弟子走过来，她没有看灵薯，而是指着陶罐里淡绿色的清心饮：“这个，喝了真的能静心？”
她似乎刚结束长时间的修炼或劳作，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倦色和烦躁。
“试试看。”苏婉舀起一竹筒递给她。
女弟子将信将疑地接过，小口啜饮。清凉微甜的液体入喉，她微微一怔，随即闭上眼，细细感受。片刻后，她再睁开眼时，里面的焦躁竟真的褪去了不少，显出一丝舒缓。
“好奇特……”她低声惊叹，毫不犹豫地也付了一块灵石，“再给我一筒。”
小小的摊位前，竟也短暂地排起了三四人的小队。苏婉忙碌起来，收灵石，递食物，介绍两句。她话不多，但动作利落，神情专注地看着火候，调控着陶罐下的火力。
那些原本带着怀疑和看热闹心态的弟子，见真的有人不断掏钱购买，而且吃完喝完后都是一脸满足甚至惊喜，心中的天平也开始倾斜。
一块下品灵石，对他们而言不算小数目，但若真能换来如此实在的满足感和隐约的灵力补充，似乎……也并非不能接受？
更重要的是，那种围坐在一起，分享食物，短暂地忘记修炼压力和人际纷争的氛围，是冰冷枯燥的修仙生活中从未有过的体验。
石桌旁很快坐满了人，后来者便干脆捧着食物站在旁边吃。低声的交谈，满足的叹息，以及食物被撕开、咀嚼的声音，交织在一起，竟让这荒凉的后山角落，生出几分罕见的暖意和生气。
苏婉看着这一幕，心底那点忐忑渐渐被一种充盈的成就感取代。火苗舔舐着陶罐，映得她的脸颊微红，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她却浑不在意。
然而，这份刚刚萌芽的热闹，终究还是刺疼了一些人的眼睛。
“哼！装神弄鬼！”一个不和谐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带着明显的讥诮。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以那张师兄为首的三个弟子正站在不远处，抱着胳膊，脸上满是鄙夷。说话的是张师兄旁边一个矮胖弟子，指着苏婉的摊位，声音尖利：“拿些喂猪的东西出来骗灵石，你们也真敢吃？就不怕吃坏了肚子，耽误了修炼？”
热闹的气氛瞬间一滞。
正在吃东西的弟子们动作都顿住了，脸上露出迟疑和尴尬。他们大多资质普通，生活拮据，最怕的就是惹麻烦和耽误修炼。
那矮胖弟子见镇住了场子，越发得意，走上前来，目光扫过石板上那些卖相“粗鄙”的食物，嗤笑道：“苏婉，你不好好修炼，尽弄这些歪门邪道糊弄人？谁知道你在里面加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一块灵石？你怎么不去抢！”
恶意的质疑像冷水泼来。刚刚聚拢的人气，眼看就要散掉。
苏婉擦汗的手停了下来。她抬起头，看向那矮胖弟子，眼神平静，并没有被激怒的迹象。这种场面，她早有预料。
“李师弟觉得是歪门邪道？”她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那请问，吃下去能补充体力、抚平烦躁，是坏事吗？”
“谁知道是不是你用了什么压榨潜力的邪法！”矮胖弟子强辩道，眼神却有些闪烁。
“邪法？”苏婉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容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讥讽。她忽然转向旁边那个最早来的、面容疲惫的女弟子，“这位师姐，你感觉如何？可有什么不适？”
那女弟子没想到会问到自己，愣了一下，随即坦然摇头：“没有不适，反而觉得心神宁静了许多，之前修炼滞涩的感觉都通畅了些。”她说的是实话，清心饮的效果虽微弱，但对心神消耗过度的她而言，感受明显。
她又看向王师弟。王师弟立刻大声道：“苏师姐的东西好吃又顶饿！比干巴巴的辟谷丹强多了！”
有了人带头，其他几个尝到甜头的弟子也纷纷小声附和：“是啊，感觉灵力恢复是快了点……”“肚子暖暖的，很舒服……”
矮胖弟子被堵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还想说什么，却被张师兄拉了一把。
张师兄阴鸷的目光在苏婉和那几个帮腔的弟子脸上扫过，冷哼一声：“牙尖嘴利。我们走！”
他显然看出今天占不到便宜，撂下话，便带着人悻悻离去。
一场风波，看似暂时平息。
但摊前的氛围却冷清了不少。一些还在观望的弟子悄悄退走了，剩下的几人也都加快了吃东西的速度，似乎想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苏婉沉默地收拾着空了的竹筒和树叶，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沉甸甸的。
她知道，张师兄那些人绝不会善罢甘休。今天的冲突，只是开始。在这规矩森严的宗门，她这“不务正业”的摊位，就像立在狂风中的草棚，太过扎眼，也太容易成为靶子。
她需要更快的成长，需要更多的底气。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那几块刚刚收到的、还带着温热的灵石。
粗糙的触感传来，微微硌手，却让她纷乱的心绪慢慢安定下来。
这是她起步的资本。
她抬起头，目光越过稀疏的人群，望向远处。
那个沉默的扫地老伯，不知何时又出现在了那里，背对着这边，依旧一下一下，不疾不徐地扫着地。
仿佛刚才的一切喧嚣、质疑、冲突，都与他无关，都不过是风中尘埃，终将被扫去。
苏婉看着那佝偻却异常稳定的背影，深吸了一口气，重新蹲下身，仔细地拨弄起火堆里的柴火。
火苗重新欢快地跳跃起来，映亮了她沉静而坚定的眼眸。
路还长，但总算，走出了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