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纳森·安德森的办公室里，光线来自一整面墙的屏幕。
他坐在中央，面前的空气被数据流切割成无形的网。
墙壁左上角，一块代号为“九头蛇”的监控屏幕，边缘无声地泛起一圈红色。
红色从边缘向中心渗透，如同滴入清水中的血液。
他的助理朱利安快步走到他身后，声音压得很低。
“先生，‘九头蛇’系统发出了警报。”
乔纳森的手指在桌面的触控板上划过，那块泛红的屏幕被瞬间放大，占据了他面前的主显示区。
屏幕上，一张全球资金流动的动态图谱正在演变。
无数条蓝色的细线代表着正常的交易，而此刻，成千上万条纤细的红线从全球各个角落冒出，汇向同一个目标。
泰国。
“数据量级？”乔纳森开口，目光没有离开屏幕。
“极其庞大，但源头极度分散。”朱利安的声音透出困惑。
“初步统计，有超过一万两千个独立的资金源，遍布全球三十四个国家的离岸中心。”
“单笔金额都不大，但总和已经触及了我们设定的第一道警戒阀值。”
乔纳森的手指在空中虚点，放大了其中几条红线。
数据在旁边展开：开曼群岛，英属维尔京群岛，百慕大。
交易指令通过层层嵌套的空壳公司发出，手法粗糙，像教科书里的标准洗钱路径。
“行为分析模型的结果呢？”乔纳森问。
朱利安立刻调出另一组数据。
一个复杂的立体模型在屏幕上旋转，模型的表面，被标记为“高风险”的红色光点覆盖。
一行结论性的文字出现在模型下方。
“策略画像：无协同性蜂群攻击。”
“专业评级：低。”
“风险偏好：极高。”
乔纳森看着那行“专业评级：低”的字样，身体向后靠进宽大的座椅里。
他沉默了几秒。
办公室里只有服务器机柜发出的低沉嗡鸣。
“把这些资金的启动时间，和我们监控名单上‘东方之珠’的目标人物活动时间线，进行重叠比对。”他下达了新的指令。
朱利安的手指在另一块副屏上飞速操作。
几秒钟后，两条时间轴在主屏幕上并列出现。
一条是红色资金开始活跃的时间点。
另一条，是闻人语在香港彻底沉寂，然后消失在公众视野的时间点。
两条时间轴的起点，完美重合。
“是她。”朱利an得出了结论。
乔纳森没有说话。
他看着屏幕上那些杂乱无章、四处出击的红色数据流。
它们看起来毫无章法，像一群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疯狂地冲向一头受伤的鲸鱼。
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孤注一掷的赌性。
“她把所有钱都换成了子弹，然后对着同一个方向胡乱扫射。”朱利安评价道。
“她甚至没有建立任何像样的对冲仓位来保护自己的侧翼。”
“只要泰铢的汇率出现任何一次小规模的反向波动，哪怕只有一天，她的高杠杆头寸就会被瞬间打穿。”
乔纳森终于动了。
他伸出手指，在屏幕上画了一个圈，把所有代表闻人语资金的红点都圈了进去。
“东方来的小女孩，猜对了天气，却穿错了衣服。”
他的声音很轻，像在陈述一个事实。
“暴风雨来临之前，她会先被冻死。”
朱利安看着他。
“先生，需要我们提前发动攻势吗？”
“我们可以引导一波行情，提前引爆泰铢，让她搭一趟顺风车，赚点小钱。这样可以避免她这种体量的资金在关键时刻搅乱我们的节奏。”
乔纳森摇了摇头。
他从座椅上站起来，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
窗外是曼哈顿的钢铁森林，夜色下灯火璀璨，如同他脚下的星河。
“为什么要让她赚钱？”
他转过身，看着朱利安。
“猎人从不与别人分享猎物，更不会容忍一群野狗在旁边乱吠。”
“她想赌，我就陪她赌。”
“但赌桌上的规矩，由我来定。”
他走回主控台，调出了另一个代号为“海啸”的攻击系统界面。
“通知交易部，准备执行‘反向鞭笞’预案。”
朱利安的脸色变了一下。
“先生，‘反向鞭笞’预案需要我们主动注入大量资金，在短期内推高泰铢汇率。”
“这会暂时增加我们的建仓成本。”
“成本？”乔纳森的嘴角动了一下。
“那不是成本，是诱饵。”
“闻人语和市场上所有像她一样的投机者，现在都像绷紧的弓弦，任何一点反向的压力都会让他们崩溃。”
“我要的，就是一场可控的、精准的反弹。”
他伸出一根手指。
“不需要太多，只要零点五个百分点，维持四十八个小时。”
“我要让所有在最高点建立空头杠杆的账户，全部爆仓。”
“我要让他们的保证金，在哀嚎中被交易所强行平掉。”
“然后，我们再以一个更低廉的价格，把他们那些带血的筹码，全部吞下来。”
朱利安的呼吸停顿了一下。
他明白了乔纳森的意图。
这不是驱赶，这是屠杀。
先用一场小型的、人为的涨潮，淹死所有站在沙滩上的人。
然后再等待那场真正的大海啸，独吞一切。
“我明白了，先生。”朱利安躬身。
“我现在就去下达指令。”
“等等。”乔纳森叫住了他。
“我们的对手，现在一定像惊弓之鸟，盯着市场的每一丝动静。”
“直接拉升泰铢，意图太明显，会吓跑一些人。”
他走到旁边，拿起一部黑色的、没有任何标志的加密电话。
“我们需要一些烟雾。”
“给猎物一点错误的希望，让她在错误的道路上跑得更远一些。”
他拨通了一个号码，电话很快被接通。
“是我。”
“我需要市场听到一些关于韩国的好消息。”
电话那头的人没有提问，只是安静地听着。
“三星的芯片技术取得了重大突破，或者现代的汽车出口订单创造了历史新高。内容你们来编，我需要它听起来绝对真实。”
“我要让亚洲所有的财经媒体，明天一早的头版，都充斥着对韩国经济的乐观预期。”
“让那些分析师们相信，亚洲市场出现了一根新的定海神针。”
他停顿了一下，补充了最后一句。
“让那只来自东方的金丝雀，听到她想听到的歌声。”
说完，他挂断了电话。
他把电话放回原处，发出一声轻微的碰撞声。
“现在，可以去准备了。”他对朱利安说。
“让交易员们泡好咖啡，好戏马上开场。”
朱利安转身，快步离开了办公室。
房间里再次安静下来。
乔纳森的目光，重新投向那面巨大的屏幕。
屏幕上，那成千上万条代表着闻人语资金的红线，依旧在不知疲倦地冲击着泰铢的防线。
在他的眼中，那不再是威胁。
那是一张已经铺开的渔网，里面的每一条鱼，都在用最后的力气，把自己缠得更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