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室内的空气，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抽成了真空。
闻人语端着茶杯的手，就那么停在了半空中。
杯中的茶水，因为她手腕绝对的静止，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如同固态琥珀般的平滑。
几秒钟前，林谦还带着三分玩笑、七分欣赏的语气，称她为“新女王”。
可现在，当“你父母”这三个字从他口中吐出时，整个空间的温度，仿佛都骤降到了冰点。
闻人语缓缓地，将那杯没有送到唇边的茶，放回了桌上。
紫砂杯与红木桌面接触，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地。
但林谦却下意识地绷紧了后背。
他看到，闻人语抬起了头。
那双一直以来都平静得如同深潭的眼眸里，所有的从容和淡然都在瞬间褪去，只剩下一种极致的、几乎要化为实质的锐利。
像是一柄藏于鞘中千年的古剑，终于在这一刻，露出了它森然的锋芒。
“说下去。”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命令感。
林谦知道，从现在开始，他们之间的谈话，不再是商业盟友间的试探与合作。
而是揭开一道，可能吞噬一切的伤疤。
他收起了脸上所有的笑意，表情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
“这件事，算是我林家的一个秘闻，也是一个……耻辱。”
林谦的语速放得很慢，像是在回忆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大概在三十年前，我爷爷还在执掌家业的时候，林家曾经尝试过一次最大规模的海外扩张，主攻南美的能源市场。”
“前期的一切都非常顺利，我们投入了当时家族近半的流动资金，眼看就要拿下几个关键国家的油田开采权。”
“然后，一夜之间，一切都变了。”
“所有和我们接触过的当地官员，要么人间蒸发，要么突然翻脸不认人。我们准备好的合同，变成了一堆废纸。当地的合作伙伴，宁可赔付天价违约金，也要立刻终止和我们的一切合作。”
林谦的眼中，闪过一丝他那个年龄不该有的沉重。
“我爷爷派人去查，最后只带回来一个词。”
他看着闻人语，一字一顿地说道。
“‘议会’。”
闻人语的瞳孔，没有变化。
她在等下文。
“一开始，我们以为是某个商业联盟或者卡特尔组织。但在动用了所有关系网，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后，我们才勉强摸到了一个轮廓。”
“那是一个……你很难用‘公司’或者‘财团’去定义的东西。”
林-谦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形容词。
“它像一个幽灵，渗透在全球经济的每一个角落。交通、能源、粮食、矿产……所有关乎国计民生的基础产业，都有它的影子。”
“他们不追求某个品牌的知名度，也不在乎一时的股价涨跌。他们追求的，是控制。从源头上，控制整个产业链的规则。”
林谦苦笑了一下。
“听起来是不是很像你在论坛上说的，做‘制定规则的人’？没错，但他们的玩法，更直接，也更血腥。”
“他们管自己叫——‘深渊议会’。”
深渊议会。
这四个字，像带着某种阴冷的魔力，让茶室内的光线都似乎暗淡了几分。
“我爷爷说，那不是一群商人，那是一群趴在世界经济命脉上吸血的……怪物。”
“他们会在世界各地，扶持一些当地的家族或者个人，作为他们的‘代理人’。郑国强，就是其中之一。”
终于，话题绕回了原点。
“郑家的发家史，一直是个谜。他起家的第一桶金，来得太快，太诡异了。我们林家私下查了很久，发现他当年拿下的几个关键项目，背后都有一个神秘的国际资本的影子。”
“那个资本，行事风格和当年在南美搞垮我们的势力，如出一辙。”
闻人语的指节，无意识地收紧，桌面下的那只手，已经攥成了拳头。
“这些年，郑国强能在京城呼风唤雨，靠的绝不仅仅是他摆在明面上的那些产业。他更像是一个看门人，或者说……一条狗。”
林谦的用词变得尖锐起来。
“他负责维护‘议会’在华夏地区某块‘牧场’的秩序，不允许有任何不受控制的变量出现。而你，闻人语，就是近二十年来，京城出现的最大变量。”
“所以，他才会用尽一切手段，不惜联合所有人，也要把你按死。因为这不是他的个人意志，这是他背后主人的任务。”
闻人语安静地听着，像是在听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但她那越来越冷的眼神，出卖了她内心的波澜。
“这和我父母有什么关系？”
她终于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林谦看着她，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复杂，甚至是一丝……同情。
“因为当年，你父亲闻人道，可能就是上一个，想要挑战‘议会’规则的人。”
“我们查到，在你父母出事前的半年里，闻人集团曾经和一个背景神秘的海外资本，有过数次极其激烈的交锋。那个资本，同样指向了‘议会’。”
“而‘议会’，或者说他们的代理人，有一个非常独特的徽记，算是一种内部的身份标识。”
林谦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
他伸出手指，用杯中的茶水，在桌面上，缓缓地画了一个图案。
那是一个简单的，却又透着诡异美感的图形。
一个不断向内盘旋的……
“漩涡。”
林谦轻声说出了那个词。
轰！
这两个字，像一道九天惊雷，狠狠劈进了闻人语的脑海深处！
那些被尘封的，被刻意遗忘的，带着血腥味的记忆碎片，在这一瞬间，被这个词悍然引爆！
她想起来了。
雷啸之前费尽心力，从浩如烟海的旧资料里，从那些被销毁的银行记录和转账凭证的残骸中，找到的唯一一个，属于那个幕后黑手的印记！
那个在关键文件角落里，一闪而过的，不起眼的标志！
正是这个漩涡！
原来如此。
原来是这样。
郑家。
神秘资本。
父母的车祸。
所有看似毫无关联的线索，在这一刻，被一根名为“漩涡”的线，串成了一串致命的项链，死死地勒住了她的心脏。
那不是一场意外。
那也不是一场商业倾轧。
那是一场……蓄意的谋杀！
林谦看着闻人语瞬间变得煞白的脸，心中一紧，刚想开口说些安慰的话。
闻人语却抬起了头。
她脸上的血色正在一点点褪去，但她的眼睛，却在燃烧。
那是一种混杂着滔天恨意与无边痛苦，最终被淬炼成绝对理智的，冰冷的火焰。
她看着林谦，看着他画在桌面上的那个水渍漩涡，一字一句，声音不大，却清晰得如同金石交击。
“我不管它是深渊，还是议会。”
“敢动我的家人……”
她微微停顿，指甲因为用力，已经深深嵌入了掌心的嫩肉里，渗出了血丝，她却浑然不觉。
“我就把它从地狱里，一寸寸地，拖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