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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敲打着廉价汽车旅馆的窗户,发出单调而令人烦躁的声响。塞巴斯蒂安·克鲁格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指尖夹着的烟已经快要燃尽,长长的烟灰摇摇欲坠,如同他此刻悬在深渊之上的灵魂。

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霓虹灯牌变换的色彩,在他脸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一如他内心翻腾不休的混乱。

我做到了。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声音冰冷,试图用惯常的麻木覆盖那蚀骨的空洞。

\"拿到了通行证,拿到了钱。很快......很快就能拿到最终的'报酬'。一切都按计划进行。\"

计划。多么讽刺的词。他的一生似乎都在各种\"计划\"中打转——敌人的计划,雇主的计划,他自己的计划。他擅长制定计划,更擅长破坏别人的计划。他像一把精准而冰冷的刀,切割开目标的防线,也切割开人与人之间脆弱的联系。

但这一次,刀刃回卷,割伤了他自己。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那张脸——艾莉娅·陈。不是那个在KSI实验室里冷静分析数据的女科学家,也不是那个在Kortac基地里带着稚嫩警惕的姑娘。而是最后那一刻,在他将她作为筹码推出去时,她看向他的眼神。

那双微垂的、总是带着点无辜和执拗的鹿眼里,先是难以置信的震惊,如同被最信任的人从背后捅了一刀;随即是深切的悲伤,像投入湖心的石子,漾开的涟漪都是苦涩;最后,所有情绪沉淀下去,化作一种......了然的沉寂。

没有咒骂,没有哭喊,只有一种彻底的、冰冷的了然。仿佛在说:\"啊,原来如此。你也不过如此。\"

就是这份\"了然\",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了克鲁格自以为早已石化的心脏。

他习惯了被憎恨,被恐惧,甚至被诅咒。那些情绪对他而言如同隔靴搔痒,证明不了他的强大,也伤害不了他的根本。但艾莉娅没有。她只是......安静地接受了他的背叛,仿佛这肮脏的手段本就是她预期中世界运行的一部分,只是她之前愚蠢地对他抱有了不切实际的幻想。

\"我让她失望了。\"

这个认知比任何武器的杀伤力都大。他玷污了她身上那种可贵的、近乎愚蠢的干净。他利用了她的善良,她的信任,她对他那一点点或许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依赖。他将她视为\"弱点\"的东西,当成了最好用的工具,并且用得分外\"成功\"。

成功的滋味,从未如此令人作呕。

他想起在KSI的那段短暂时光。看着她因为一个技术难题攻克而眼睛发亮,像只偷到鱼的小猫;看她偶尔卸下心防,带着点小得意跟他分享进展,仿佛他是可以信赖的\"自己人\";甚至在她被K?nig那笨拙的守护打动时,他内心深处那丝隐秘的、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烦躁......

\"我本来可以......\"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狠狠掐灭。可以什么?可以成为她想象中的那种人?一个亦正亦邪但底线尚存的守护者?别天真了,克鲁格。你骨子里流的就是肮脏的血,你的世界只有利用和被利用。温暖和光明不属于你,靠近它们,只会让你被灼伤,或者......玷污它们。

他用力将烟头摁灭在窗台上,灼热的刺痛感从指尖传来,稍稍压下了心头的烦闷。

父母的影像,如同幽灵般适时地浮现,带着往日的温暖,却也带着死亡冰冷的阴影。那场精心策划的\"意外\",夺走的不仅是他的至亲,还有他的人生。他被栽赃,被通缉,从前途光明的军人变成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他花了多少年,才在雇佣兵的黑暗世界里重新站稳脚跟,用一层又一层冷酷和残忍将自己包裹起来,变成一个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的\"Kruger\"。

奥斯本,或者说他背后的那个恐怖存在,精准地抓住了他这个最深的、从未愈合的伤口。

\"复活\"。

当诺曼·奥斯本在全息投影中,用那充满蛊惑力的声音说出这个词,并展示出那基于霸天虎科技和基因技术的、令人灵魂战栗的可能性时,克鲁格就知道,自己完了。

这是一个他无法拒绝的\"价格\"。

不是因为他渴望权力或财富,而是因为他渴望......救赎。不是对他自己,他早已放弃了自己逐渐扭曲的道德感,而是对那因他而死的父母。如果能让他们回来,如果能挽回那个错误,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哪怕是出卖自己的灵魂——如果他那早已千疮百孔的东西还能称之为灵魂的话。

\"就这一次。\"他当时这样告诉自己,像是在进行一场绝望的祷告。\"完成这次,拿到我应得的'补偿',我就彻底离开。远离这一切,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

他幻想过那种场景,阳光,平静,没有杀戮,没有背叛。父母坐在餐桌旁,对他微笑,仿佛那场悲剧从未发生。这个幻想成了支撑他完成那肮脏背叛的唯一支柱。

可现在,支柱在摇晃。

每当闭上眼,艾莉娅那双了然又悲伤的眼睛,就会和父母临终前可能存在的失望眼神重叠在一起。

一种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滋生:即使父母真的\"回来\"了,他该如何面对他们?告诉他们,你们的儿子,为了换回你们,成了一个利用并伤害了一个无辜女孩的、彻头彻尾的混蛋?

她怎么样了?

这个疑问像毒蛇一样缠绕着他。他动用了自己秘密的渠道,小心翼翼地打探。得知她被141成功营救,他隐秘地松了口气;得知她并未沉沦,反而迅速投入到新的研究中,甚至研发出了那种能保护同伴的强大护甲......一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

是欣慰?不,他不配。是嫉妒?嫉妒她能在被背叛后依然如此坚强,闪耀着让他无法直视的光芒?还是......更深的悔恨?恨自己为什么不能再等等,为什么不能再坚定一点,或许......或许有别的路?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那份即将到手的\"报酬\",此刻在他心中,仿佛变成了烧红的烙铁。他渴望它,又恐惧触碰它。

\"我是个懦夫。\"他对自己下了结论。\"一个不敢面对过去,也不敢承担现在,只能用更深的错误来掩盖之前错误的懦夫。\"

他拿起桌上那个加密通讯器,屏幕漆黑,像一只等待吞噬他的眼睛。他知道,奥斯本不会让他等太久。最终的\"任务\"很快就会到来。而他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即使前方是更深的地狱,他也只能走下去。

因为,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通往那个虚幻的、\"阳光下的餐桌\"的,布满荆棘和罪恶的......绝路。

几天后,加密通讯器如预期般震动。没有号码显示,只有一行冰冷的信息和一个坐标。

【最终目标:获取\"治愈者β\"原型体及全部研究数据。坐标已发送。她会在那里。利用她,接近核心研究室。必要时,可制造混乱,引开守卫。报酬在你交付物品后即刻兑现。勿失良机。— o】

克鲁格盯着那条信息,指尖冰凉。

\"治愈者β\"......那是艾莉娅技术的核心,也是她母亲心血的结晶。奥斯本想要的不只是外星科技,他们还想掌握这种能极大增强人类士兵生存能力、甚至可能影响战局的生命技术。

而\"她会在那里\"艾莉娅,果然还是关键。他们要他再次利用她。

但这次,不是利用信任。信息里说得很清楚——\"制造混乱,引开守卫\"。这意味着,他们不需要他再去骗取艾莉娅的信任,即使恐怕也已不可能,而是要利用艾莉娅的责任感和同情心。

他们算准了,如果基地发生紧急事件,尤其是涉及人员伤亡或技术危机,作为核心研究员的艾莉娅一定会出现在第一线,或者至少,她的注意力会被吸引,核心区域的守卫力量会被调动。这就是他的机会。

更卑劣,更冷酷。

他甚至不需要和她正面接触,只需要像一个真正的幽灵,在暗处点燃导火索,然后看着她和她想要保护的一切,因为他的行动而陷入危险和混乱,他则趁虚而入,偷走她最重要的研究成果。

这比直接的背叛,更让他感到一种冰冷的、彻骨的寒意。这像是在亵渎某种他无法理解、却本能感到珍贵的东西——她的善良,她的责任感,她为保护他人而付出的努力。

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试图将脑海中那张带着倔强和悲伤的脸驱散。他必须完成这个任务。为了那个虚幻的\"复活\",他已经付出了太多,不能在此刻功亏一篑。

\"这是最后一个了。\"声音沙哑。\"拿到'治愈者β',一切就结束了。\"

他开始规划。目标地点是一个神盾局的安全屋,临时存放并进一步测试\"治愈者β\"原型。安保等级很高,但并非无懈可击。他熟悉神盾局的运作模式,知道如何制造有效的混乱——一次恰到好处的\"能量过载\"事故,既能引发足够的警报和调动,又不会立刻被判定为外部袭击,能为他争取到宝贵的时间。

行动之夜,月黑风高。

克鲁格如同融入阴影的猎豹,悄无声息地潜入安全屋外围。他看着远处灯火通明的实验室区域,仿佛能透过墙壁,看到里面那个正全神贯注工作的娇小身影。

他按下了遥控器。

实验室侧翼的一个辅助能源站发生了剧烈的爆炸!火光冲天,警报声瞬间撕裂夜空!他看到实验室的主灯闪烁了几下,隐约传来人员的奔跑和呼喊声。正如他所料,守卫力量迅速向爆炸点集结。

通过高倍望远镜,他看到实验室的门打开,艾莉娅在几名持枪特工的护卫下冲了出来,她脸上带着焦急和担忧,正大声对着通讯器说着什么,显然是在询问伤亡情况,并试图远程稳定实验室核心区的系统。

她离他那么近,又那么远。她一心只想控制局势,保护数据和人员,全然不知这场混乱的始作俑者,正隐藏在黑暗中,冰冷地注视着她,并将利用她创造的这一片混乱。

克鲁格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一阵尖锐的疼痛蔓延开来。但他没有犹豫,如同最精密的机器,利用守卫被调动的空隙,如同鬼魅般潜入了核心研究室。

过程出乎意料的顺利。他找到了那个散发着微弱蓝光的\"治愈者β\"原型储存罐和相关数据硬盘。东西到手了。

当他带着\"战利品\"撤离到安全地点,回头望去时,看到爆炸已被初步控制,艾莉娅似乎松了一口气,正和赶来的美国队长等人汇合,指挥着后续工作。她脸上沾着一点烟灰,眼神疲惫却坚定。

她又一次在危机中站住了。

而他却偷走了她用来保护同伴的东西。

加密通讯器再次震动,是奥斯本确认接收的信息,并附上了一个新的坐标——那是他\"报酬\"的交付地点。

克鲁格看着那条信息,又看向远处那个在废墟中依然显得明亮而坚韧的身影。巨大的、几乎要将他压垮的悔恨和懊恼如同海啸般涌来,比上一次强烈十倍、百倍!

上一次,他背叛了她的信任。而这一次,他亵渎了她的努力和善良,在她奋力扑救由他点燃的火焰时,从她背后偷走了最重要的东西。

他拿到了通往\"救赎\"的门票,却感觉自己正坠入一个永远无法醒来的噩梦。那个幻想中的\"阳光下的餐桌\",此刻看起来如此遥远而不真实,而手中这个冰冷的储存罐,其重量,几乎要压断他的脊梁。

他完成了任务,却感觉自己失去了一些......再也找不回来的东西。一些他曾经不屑一顾,此刻却无比渴望,却已被他自己亲手彻底摧毁的东西。

他站在那里,如同被钉在耻辱柱上的囚徒,在无人可见的黑暗里,被自己的罪恶感,凌迟处刑。

塞巴斯蒂安·克鲁格站在约定的地点——一座位于偏远山谷、被奥斯本集团秘密控制的生物实验室。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某种难以名状的、带着金属腥气的能量气味。他手中紧握着那个冰冷的\"治愈者β\"储存罐,仿佛握着通往过去与未来的唯一船票。

诺曼·奥斯本亲自接待了他,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疲惫、狂热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的复杂表情。

\"恭喜你,克鲁格先生。你证明了你的......价值。\"奥斯本的声音在空旷的实验室里回荡。\"现在,履行我们的承诺。\"

他们穿过一道道厚重的安全门,最终抵达一个核心实验室。实验室中央,是两个并排摆放的、充满了莹蓝色营养液和复杂能量管道的生命维持舱。舱内,隐约可见两个模糊的人形轮廓。

克鲁格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他向前迈了一步,呼吸变得急促。那轮廓......那熟悉的身形......

作为经历过无数生死、对人体和创伤再熟悉不过的战士,克鲁格本能地感到一丝异样。维持舱里的人形太\"安静\"了,没有任何生命体在液体中无意识的细微浮动,更像是......两具精心雕琢的蜡像。那种绝对的静止,透着一种非生命的诡异。

\"由于'复活'过程极其复杂,需要最后阶段的能量激活和意识同步。\"奥斯本解释道,示意技术人员进行操作。\"他们将共享一部分......我们称之为'群体意识网络'的支撑,以确保意识的稳定性。\"

克鲁格的瞳孔微微收缩。\"群体意识网络\"?这听起来更像是霸天虎那些低级无人机的操控方式,而不是独立自主的\"复活\"。一股寒意顺着他的脊椎爬升。

随着技术人员启动仪器,莹蓝色的能量明显带有火种源特征的能量涌入维持舱。舱内的轮廓逐渐清晰起来。

是的,是他父母的面容。几乎和他记忆中一模一样,连母亲眼角的细纹,父亲下巴的轮廓都分毫不差。奥斯本集团的生物扫描和塑造技术堪称鬼斧神工。

但,也仅仅是\"塑造\"。当维持舱的面部护罩变得透明时,克鲁格对上了那两双\"复活\"的眼睛。

那双原本属于他母亲的眼睛,曾经充满了温柔和生活的智慧,此刻却像两颗打磨精致的玻璃珠,映不出任何情感,只有一片茫然的、近乎呆滞的平静。父亲的眼神同样如此,没有久别重逢的激动,没有历经劫波的沧桑,甚至没有困惑,只有一片虚无。

这绝不是他父母!这更像是两具被完美复制了外皮,然后植入了一段段破碎记忆数据的......高级仿生人!

\"妈......?爸......?\"克鲁格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塞巴斯蒂安......\"两个声音几乎同时响起,通过发声器合成,音调完美,甚至带着他记忆中父母独特的口音。但他们接下来的话,却让克鲁格如坠冰窟:

\"我们很高兴......回来。\"母亲说,语气平滑得没有一丝波澜。

\"你完成了任务......这很好。\"父亲接着说,用词精准,却像是在背诵台词。

没有问他这些年过得怎么样,没有对\"死亡\"和\"复活\"表现出任何合理的情绪反应,没有提及任何只有他们一家三口才知道的家庭琐事或秘密。他们的对话,就像一段预设好的程序,对特定关键词做出反应。

一个疯狂的、不顾一切的念头在克鲁格心中升起。他猛地向前,用他仅存的、嘶哑的声音,问了一个只有真正父母才会知道答案的问题——一个关于他七岁时,因为顽皮打碎了祖父留下的、仅存的一座钟楼模型后,三个人在悲伤和无奈中,共同编造的一个只有他们知道的、用来安抚他的、幼稚的\"钟楼精灵\"的故事细节。

维持舱里的\"父母\"沉默了。

面部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眼神依旧空洞。过了几秒,母亲的合成音再次响起:\"塞巴斯蒂安......我们爱你。我们现在......很完整。\"

克鲁格感觉自己的世界在脚下碎裂、崩塌。

完了。全完了。

没有什么复活。没有什么救赎。从头到尾,这就是一个利用他内心最脆弱执念的、冰冷而残酷的骗局!

威震天和奥斯本,他们只是利用霸天虎的生物构造技术和不知从哪里搜刮来的、可能源自他父母遗体的生物信息,制造了两个拥有他父母外皮的、受控的傀儡!所谓的\"意识同步\"、\"群体网络\",根本就是植入控制程序的幌子!他们想要的,可能不仅仅是利用他完成任务,甚至可能想通过这两个傀儡,在未来进一步控制他,或者进行某种可怕的实验!

他为了这两个空壳,背叛了唯一给过他一丝真实温暖的艾莉娅,偷走了她用来拯救生命的心血,让自己的灵魂堕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

巨大的愤怒、绝望、悔恨和自我厌恶如同火山般在他胸腔里爆发!他几乎要拔出枪,将眼前这两个可悲的仿生人和这个该死的实验室一同毁灭!

但他没有。他只是站在那里,像一尊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灵魂的石像。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眼神从最初的期盼、到怀疑、再到最终的彻底死寂。他紧紧攥着\"治愈者β\"储存罐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微微颤抖。

他看着诺曼·奥斯本,那个同样被命运和野心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可怜虫,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扭曲的弧度。

\"这就是......'复活'?\"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蕴含着能将钢铁都冻裂的冰冷。没有人回答。

克鲁格没有再说什么。他缓缓地、一步一步地后退,仿佛生怕惊动维持舱里那两个\"存在\"。然后,他转身,离开了这个埋葬了他最后希望和所有人性的地方。

他没有拿走奥斯本承诺的巨额资金和新身份文件。那些东西,在此刻,已经毫无意义。

他走在冰冷的走廊上,背影僵硬而孤独。他以为自己走向的是救赎,最终却发现,自己亲手把自己推下了一个比以往任何深渊都更黑暗、更绝望的境地。

真相,往往比谎言更残忍。而他,塞巴斯蒂安·克鲁格,这个曾经自以为看透一切的雇佣兵,直到此刻,才真正品尝到了什么是......彻底的、万念俱灰的毁灭。

他失去了父母,失去了艾莉娅可能存在的、一丝微弱的原谅,最后,连自我欺骗的权利也失去了。

他现在,还剩下什么?

真相的残酷,如同一把钝刀,日夜切割着塞巴斯蒂安·克鲁格的灵魂。他离开了那座埋葬了他最后幻想的实验室,没有带走任何东西,除了那足以将人逼疯的悔恨和空无。

痛苦的梦境成了他唯一的\"栖息地\"。在那些光怪陆离的睡梦中,他总是一次次回到那个充满阳光和烟火气的家。

·他看见父亲在修理草坪,汗水在阳光下闪烁,回头对他露出一个鼓励的笑容:\"塞巴,真正的力量不在于你能打倒多少人,而在于你能为什么而坚持。\"小屋内的母亲在厨房忙碌,空气中弥漫着烤面包的香气,她温柔地擦掉他脸上的果酱,眼神清澈而坚定:\"记住,我的孩子,无论世界多么黑暗,都不要让它熄灭你内心的光。\"

那些慈爱的目光,那些充满正理的教导,与实验室里那两双空洞的\"玻璃珠\"眼睛形成了最残忍的对比。

他从梦中惊醒,冷汗浸透衣衫,巨大的失落感和自我厌恶几乎要将他吞噬。他出身于爱与光明,却亲手将自己放逐到了永恒的黑暗之中。他与艾莉娅何其相似,都曾拥有过纯粹的温暖,但命运的残酷将他塑造成了如今这个撕裂的、用戏谑散漫和极端恶劣作为盔甲的怪物。

孤独的内核在真相暴露后愈发凸显。奥斯本倒是\"守信\"地清除了他所有的通缉记录,给了他一个干净的身份和一笔他未曾动用的巨款。他\"自由\"了。

但他发现自己无处可去。

正常人的生活?朝九晚五,柴米油盐?那种没有明确指令、没有生死边缘的刺激、只需要平静呼吸的生活,对他而言,想象一下都感到窒息。那只会让他更清晰地感受到内心的空洞和无所适从的痛苦。他是一柄为杀戮而打磨的利刃,强行塞回刀鞘,只会让他锈蚀,在沉默中疯狂。

于是,像一只无法摆脱过去阴影的幽灵,他回到了\"奇美拉\"。这个充斥着暴力、金钱和背叛的雇佣兵世界,是他熟悉的沼泽,肮脏,但能让他暂时忘记思考,用任务的刺激麻痹神经。

然而,即使在这里,他也无法摆脱那个名字,艾莉娅·陈。

他会不由自主地、像有自虐倾向般,动用一切资源去留意她的动向。得知她成功研发出更强的护甲,得知她在埃及行动中起到了关键作用,得知她与汽车人建立了联系......一种混合着苦涩的欣慰感会悄然滋生。她走得越高,越光明,就越发衬托出他身处泥泞的卑劣。

在一个被酒精和失败感笼罩的夜晚,他鬼使神差地拿起一个一次性手机,笨拙地按下那个早已刻在他脑海里的号码。他删了又写,写了又删,最终只发出去两个字:

【抱歉。】

信息发送。然后,几乎是立刻,屏幕上弹出了一个冰冷的系统提示——信息发送失败。

他愣住了,随即发出一声低沉沙哑的、近乎哭笑的喟叹。他早该料到的。拉黑。彻底切断。这才是最正确、最理智的做法。他还有什么资格祈求原谅?还有什么脸面再去打扰她的生活?

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他用力将手机砸向墙壁,看着它碎片四溅,仿佛这样就能砸碎那份无处安放的惦念和深入骨髓的懊悔。

就在他以为自己会在这片自我放逐的泥沼中彻底沉沦时,一个意外的消息,像是一道微弱的光,穿透了厚重的阴霾,照进了他黑暗的世界。

消息来源是地下世界的情报贩子,内容关于托尼·斯塔克。并非普通的失踪,而是更具体、更骇人的细节:斯塔克在摩洛哥的一场赛车赛中,被一个名叫伊万·万科的俄国物理学家用能量鞭索重创,虽然侥幸生还,但更致命的威胁来自内部——他赖以维持生命和驱动战衣的方舟反应堆,其核心的钯元素正在缓慢而坚定地毒害他的身体,已濒临死亡边缘。尽管情报显示斯塔克在生死关头似乎找到了一种全新的、清洁的能源替代方案,侥幸捡回一条命,但经历过如此近距离的死亡威胁和仇家的追杀,即便是托尼·斯塔克,也需要一个能在阴影中行动的、顶尖的保镖。

这个消息在普通人听来或许是惊悚的八卦,但在克鲁格耳中,却如同命运敲响的钟声。

托尼·斯塔克......艾莉娅的\"托尼叔叔\",她无比在意的人。

一个清晰得可怕的念头瞬间占据了他的脑海。

他无法靠近艾莉娅,不配再得到她的信任。但他或许......可以用自己的方式,去守护她在意的东西。如果他能保护托尼·斯塔克,如果他能确保那个赋予她力量和庇护的长辈的安全,这是不是一种......微不足道的、遥远的、她永远无需知道的......弥补?

这几乎是他能抓住的,最后一根能让他感觉自己还\"存在\",还能与那个光明世界产生一丝微弱联系的稻草。

几乎没有丝毫犹豫,克鲁格立刻行动了起来。他通过奇美拉的渠道,甚至动用了一些他过去不愿意触碰的、与斯塔克工业有业务往来的,或者说,觊觎斯塔克技术的地下人脉,巧妙地释放出信息——一个背景干净,得益于奥斯本的\"馈赠\"、能力顶尖、擅长在灰色地带解决\"麻烦\"的自由特工,正在寻找\"有意义\"的雇佣。

他知道,以斯塔克的处境和他那多疑的性格,尤其是经过奥巴代亚·斯坦尼的背叛后,一定会进行最严格的背景审查。但他赌的就是,斯塔克现在更需要的是\"能力\"和\"结果\",而不是完美的过去。

当来自斯塔克工业的联络最终抵达时,克鲁格用一种符合他新身份的专业口吻,冷静地接起了电话。

\"是的,我接受。\"他没有询问细节,没有讨价还价,语气平淡得像是在接受一个寻常的送货任务。

挂掉电话,他走到窗前,看着窗外混乱的城市街景。脸上依旧是那副惯常的、略带散漫和冷漠的面具,但那双浅金色的眼眸深处,却燃起了一丝微弱却坚定的、不同于以往任何任务目的的火光。他要成为托尼·斯塔克的影子,为他挡下来自黑暗中的利箭。不是为了金钱,不是为了自由,甚至不是为了赎罪——那太奢侈了。

只是为了,在遥远的地方,那个他永远无法再触碰的光明世界里,那个叫艾莉娅·陈的女孩,能少失去一个她在乎的人。

这是他选择的,属于自己的炼狱,也是他唯一能想到的,通往内心最后一丝平静的......绝路。

纽约,斯塔克大厦顶层。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将室内镀上一层耀眼的金边,却驱不散塞巴斯蒂安·克鲁格周身萦绕的冰冷孤寂。他像一尊被遗忘在角落的雕塑,站在办公室的阴影里,目光放空,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向那个他永远无法触及的身影。

就在他沉浸于自我折磨的思绪中时,办公室那扇厚重的、通常需要预约和层层通报的门,被毫无预兆地、急切地推开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艾莉娅站在门口,微微喘着气,脸上还带着一路疾驰而来的红晕和想要给托尼叔叔一个惊喜的雀跃。她的目光原本应该直接搜寻托尼的身影,却像被无形的磁石吸引,瞬间定格在了阴影中的那个男人身上。

空气仿佛被瞬间抽空。

克鲁格所有的感官在那一刻变得迟钝、遥远。世界的声音消失了,只剩下他自己胸腔里那颗骤然停止、随即疯狂擂动的心脏,如同垂死野兽的哀嚎。他看到了她眼中的情绪,像慢镜头一样清晰地在他眼前展开——最初的茫然,然后是难以置信的震惊,紧接着是如同潮水般涌上的、赤裸裸的恐惧,以及更深沉的、几乎要将他灵魂都灼穿的厌恶,最后,所有情绪沉淀为一种他无比熟悉的、却在此刻显得格外残忍的......悲伤。

又是那种悲伤。那种被他亲手烙下的、了然一切的悲伤。

他的心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挤压,扭曲,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下意识地想要移开视线,不敢再看那双会让他彻底崩溃的眼睛。他觉得自己肮脏的注视都会玷污她。

但思念,那被他强行压抑、却早已深入骨髓的思念,在此刻冲破了所有理智的堤坝,化作了实质性的贪婪目光。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仿佛要将她的身影死死刻进即将永恒的黑暗里。她瘦了些,眉宇间多了几分之前没有的坚毅,但那双眼睛......依旧清澈得让他自惭形秽。

他看到艾莉娅的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然后,她动了。

她没有尖叫,没有后退,而是迈开了步子,一步步,坚定地,朝着他走了过来。高跟鞋敲击在地板上的声音,在死寂的办公室里,如同敲在他的心脏上。

克鲁格僵在原地,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血液在血管里疯狂奔流,带来一种近乎晕眩的亢奋。她要做什么?斥责他?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他?还是......?

他不知道。他像等待最终审判的死囚,放弃了所有抵抗,只是贪婪地、绝望地用目光锁住她,仿佛这是最后一眼。

艾莉娅在他面前站定,仰头看着他。她比他记忆中还要娇小,但此刻散发出的气势却让他感到窒息。他能清晰地看到她眼中氤氲的水汽,以及那强忍着的、不让泪水落下的倔强。

就在她抬起手的瞬间,办公室内部休息室的门开了,托尼·斯塔克一边用毛巾擦着头发一边走出来,嘴里还念叨着:\"贾维斯,我说了今天的日程全部推掉......小鬼?!你怎么来了?\"

他的出现,瞬间打断了这令人窒息的对峙。

托尼·斯塔克擦着头发的手顿住了,目光像最精密的传感器般瞬间扫描全场——他家小鬼眼眶通红地瞪着阴影里的新保镖,而那个被哈皮夸成\"专业典范\"的克鲁格,左侧脸颊隐约泛着不自然的红晕,眼神却像在圣像前跪拜的苦行僧。

\"哇哦。\"托尼把毛巾甩到肩上,咬字带着刻意的轻快,\"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入职欢迎仪式?\"他踱步到艾莉娅身边,自然地将她往身后挡了挡,却对着克鲁格挑眉:\"还是说,现在流行用面部抗打击测试来做背景调查?\"

那一瞬间,克鲁格几乎能听到自己面具凝结成冰的脆响。所有翻涌的、卑劣的、渴望被惩罚的黑暗欲望被强行压进绝对零度的专业外壳之下。他下颌线绷紧了一毫米,随即用经过精密计算的角度微微颔首:

\"斯塔克先生。\"声音平稳得像没有感情的AI,\"我在向陈小姐确认安全接触权限。看来我的存在引起了不必要的应激反应——这是我的失职。\"

他垂在身侧的指关节泛出青白色,但站姿依旧符合最严苛的保镖手册。她做得对。斯塔克应该立刻解雇我。最好再朝我胸口来一记掌心炮…

托尼太熟悉这种用专业术语编织的防御工事了,就像他曾经用\"我是钢铁侠\"来掩盖钯中毒的濒死感。这小子不躲不闪的眼神他见过,在那些抱着炸弹冲出战壕的士兵眼里。

\"应激反应?\"托尼轻笑一声,顺手把艾莉娅炸毛的刘海揉得更乱,\"我家小鬼的'应激'通常体现在黑进神盾局数据库找甜甜圈配方。\"他突然逼近克鲁格,工程师的目光钉在对方震颤的虹膜上:\"但你这种......站着承受冲击还偷偷记对方手掌尺寸的应激,倒是挺别致。\"

艾丽娅看着克鲁格迅速戴回那张无动于衷的面具,胃里突然泛起酸涩。这比刚才他眼中疯狂的渴望更让她窒息。当托尼带着薄荷沐浴露气息挡在她身前时,她突然抓住他衣角:\"托尼叔叔,他是——\"

\"——是每小时收费抵你半年实验经费的顶级安保。\"托尼截断话头,突然转身捏住她泛红的掌心,\"所以宝贝,你要赔给我的损失从哪儿扣?用你藏在冰箱里的绝版振金粒子怎么样?\"

斯塔克在包庇他。这个认知比直接的惩罚更残忍。克鲁格宁愿被当众拆穿,而不是被塞进\"雇佣关系\"的安全屋里继续窥见光明。

而当托尼插科打诨时,艾丽娅突然看清克鲁格领口下未愈的弹孔——和她设计给141的护甲伤口吻合。这个发现让她的愤怒裂开一道缝隙。

\"听着,向日葵。\"托尼突然把艾莉娅扳向电梯间,\"去实验室帮我把反重力咖啡机修好,除非你想明天头条是《斯塔克工业千金与安保人员发生冲突》。\"当他转回克鲁格面前时,脸上调侃已褪成金属般的冷光:

\"现在,专业人士。解释下为什么你档案里抹掉的KSI履历,会让我家小鬼的情绪波动达到这种程度?\"

沙漠中残存的血腥气与实验室的莹蓝光影,在这个阳光过剩的办公室里轰然相撞。

托尼的问题像手术刀般精准刺入克鲁格的防御工事。空气里弥漫着清洁剂、艾莉娅残留的栀子花香,以及无声蔓延的紧张感。

他喉结滚动,声音却稳得像在汇报任务:\"关于KSI,我的职责仅限于外围安保评估。至于陈小姐的情绪反应,是我未能保持安全距离,引发误解,我愿意承担全部责任。\"他巧妙地将话题限定在\"当下\"和\"职业范畴\",试图将那段黑暗的背叛彻底掩埋。就这样结束吧,让她继续恨我,这才是最好的结局。

\"误解?\"托尼挑眉,踱步到克鲁格面前,目光锐利如扫描仪,\"让我看看......一个能让前SAS教官西蒙.莱利评估报告里写下'战术意识顶尖,但动机成谜'的家伙,会因为一个'误解'就站着不动承受这种程度的情绪宣泄?\"他突然俯身,指着克鲁格自然垂落的手腕内侧,那里有一道不算显眼、但依稀可辨的灼伤疤痕。

\"这道疤,\"托尼的声音压低,带着金属的质感,\"新鲜度大概一个月左右。高温能量灼烧,不是普通爆炸物。巧的是,差不多在同一时间,某个存放'治愈者β'原型的神盾局安全屋发生了原因不明的'能量过载事故'。更巧的是,现场监控有一个不到0.5秒的故障画面,捕捉到一个模糊身影推开了离爆心最近的研究员——我们家的首席科学家,艾莉娅·陈。\"

艾莉娅猛地抬头,看向克鲁格手腕的那道疤,再看向他依旧平静无波的脸。她记得那次事故,记得那股将她猛地推开、让她避免了最直接冲击的力量......但她一直以为那是某个反应迅速的神盾局特工。

真相在寂静中缓缓浮出水面:克鲁格确实制造了混乱,目的是窃取。但在混乱中,他做出了连自己都无法解释的保护了她。他没有defender护甲,那道疤痕是真实的代价。

托尼的每一句话都像重锤,敲碎他勉强维持的伪装。他看着艾莉娅眼中翻腾的震惊、困惑,以及一丝重新燃起的、他不敢面对的审视,终于无法再维持那副冰冷的面具。他避开她的目光,下颌线紧绷,几乎是咬着牙,用一种近乎破碎的语调承认:

\"我接了任务......偷走'治愈者β'。制造混乱......是计划的一部分。\"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继续说道。

这简单的承认,比任何辩解都更具冲击力。托尼抱着手臂,看着眼前这个彻底卸下伪装、只剩下疲惫和痛苦的男人,又看了看身边陷入巨大混乱的艾莉娅。他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

\"贾维斯!\"他对着空气喊道,\"给我记下来,新条款:斯塔克工业的保镖,禁止在上班时间兼职当人体防爆盾,尤其是没有公司医保的情况下!\"

\"好的老板。\"贾维斯优雅的英音带一丝无奈。

他抓起艾莉娅的手,把车钥匙塞进她手里,然后指了指克鲁格:\"现在,带着你这个浑身是谜、还自带伤痕艺术的新'同事',去地下车库。那台因为某个家伙测试新引擎而差点炸了的经典野马,需要两个有'共同经历'的人去好好'交流'一下怎么把它修好。\"

当电梯门缓缓合拢,将两个同样心乱如麻的人关在一起时,托尼对着闭合的电梯门低语:\"试用期观察重点:这家伙的自我毁灭倾向,到底能不能控制在......不把我家小鬼卷进去的范围内。\"

电梯下行的数字无声跳动,狭小空间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沉默。艾莉娅紧贴着轿厢另一侧,目光死死盯着跳动的楼层数字,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克鲁格站在角落,像一尊被审判的石像,只有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那道灼伤疤痕在冰冷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叮——\"

车库层到了。门一开,艾莉娅立刻快步走出,径直走向那辆引擎盖还冒着些许青烟的经典野马,仿佛身后的男人只是一团空气。

这种彻底的无视,比任何咒骂和质问都更让克鲁格难以承受。他宁愿她继续发泄怒气,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他。那至少证明,她还在意他的存在,哪怕是恨。可现在,她将他完全抹去了,像一个无关紧要的、不该出现在她世界里的错误代码。

他沉默地跟在她身后,保持着几步的距离,像一个多余的影子。

艾莉娅打开工具柜,拿出工具箱,重重地放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她开始检查引擎,动作麻利却带着一股压抑的怒火。扳手、螺丝刀在她手中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每一个声响都像是在他紧绷的神经上敲击。

克鲁格就站在那里,看着她。看着她微微蹙起的眉头,看着她因为用力而泛白的指节,看着她偶尔因为碰到烫伤部位而细微地倒吸一口气。他贪婪地捕捉着这些细节,像濒死之人贪婪地呼吸着最后的氧气。他多想上前,想接过她手中的工具,想查看她是否受伤,想告诉她这一切的真相,想祈求......

但他不能。他没有任何资格。

他只能看着。看着她的漠然,感受着这比任何惩罚都更残忍的酷刑。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车库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工具的声音和两人压抑的呼吸声。

艾莉娅试图拧开一个特别顽固的螺栓,试了几次都没成功,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她有些烦躁地甩了甩手。

就在这时,克鲁格几乎是本能地、不受控制地向前迈了一步,伸出手,想要去拿她手中的扳手。

\"我来......\"

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扳手的瞬间,艾莉娅像是被毒蛇咬到一样,猛地缩回了手,扳手\"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她终于抬起头,看向他。那眼神里没有了刚才的愤怒和悲伤,只剩下一种冰冷的、彻底的厌恶和排斥。

\"别碰我。\"她的声音很轻,却像冰锥一样刺入他的心脏。\"也别碰任何我的东西。离我远点。\"

这句话彻底击溃了克鲁格摇摇欲坠的理智。

离她远点?他做不到!他已经被流放得太远,远到连她的恨意都快要感受不到了!这种彻底的漠视和驱逐,比杀了他还难受!

一种巨大的恐慌和绝望攫住了他。他不能就这样让她离开,不能让她就这样把他彻底从她的世界里清除出去!

在艾莉娅弯腰想去捡起扳手的瞬间,克鲁格猛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动作很快,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力量,但又小心翼翼地控制着,生怕真的弄疼她。他只是......只是无法忍受她就此消失。

艾莉娅浑身一僵,仿佛被电流击中。她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己被抓住的手腕,再看向克鲁格。他浅金色的眼眸里此刻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混乱而痛苦的情绪——祈求、绝望、疯狂,还有深不见底的悔恨。

\"放开!\"她厉声喝道,试图挣脱。

但他没有放。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死死地攥着,目光死死地锁住她,喉咙里发出沙哑的、近乎哽咽的声音:\"艾莉娅......我......\"

他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道歉?解释?还是仅仅只是呼唤她的名字,确认她还在眼前?

然而,回应他的,是更加激烈的挣扎。艾莉娅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摆脱他的桎梏,在推搡间,男人的手臂重重地撞在了旁边的工具架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克鲁格终于像是被烫到一样立刻松开了手。

\"好......这样也好......\"他声音破碎不堪,嘴角扯出一个难看至极的弧度,\"继续......\"

他像是在鼓励她伤害他,又像是在诅咒自己。

艾莉娅看着他近乎癫狂的、带着献祭般神态的脸,看着他眼中那深不见底的痛苦和自毁倾向,原本想要继续动作的手,突然僵在了半空中。

这一刻,她感受到的不是复仇的快意,而是一种......毛骨悚然的悲凉。

她用力甩开他刚刚松开的手,像是甩掉什么脏东西,连连后退了几步,直到后背抵住冰冷的车身。她看着他,眼神复杂,最终只化为一句冰冷的话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你真是个疯子。\"

说完,她不再看他一眼,转身快步离开了车库,留下克鲁格一个人,站在原地,脸上的表情如同一个被彻底遗弃在黑暗中的、破碎的玩偶。

艾丽娅在托尼和波茨的挽留下回到斯塔克旗下的酒店,回想起白天的那一幕。

他像一道不该出现在斯塔克大厦明亮光线下的幽影。

塞巴斯蒂安·克鲁格。这个名字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她意识的边缘,不碰不痛,一碰,就勾起一阵混杂着愤怒、困惑和......某种我不愿承认的悲凉的钝痛。

托尼叔叔把他留了下来。用他那套典型的\"斯塔克逻辑\"——\"一个站着不动承受情绪冲击、背景干净、能力顶尖还便宜,天知道托尼叔叔付了多少钱的保镖,为什么不用?\"

为什么?因为她恨他。因为她看见他,就会想起KSI实验室里冰冷的背叛,想起车库那只如同烙铁般抓住她手腕的、绝望的手。

艾丽娅曾以为,漠视是最好的武器。将他视作空气,彻底清除出我的情感地图。她做到了,至少表面上不再看他,不再与他说话,所有的指令通过哈皮或贾维斯传达,仿佛他只是一个没有灵魂的安保程序。

但人是无法真正忽略一个持续存在的物理实体的,尤其当这个实体,正在以一种近乎自毁的方式,在你周围构筑起一道沉默的屏障。

艾丽娅\"看见\"了。不是在直视中,而是在眼角的余光里,在数据的记录中,在哈皮偶尔带着复杂语气的抱怨里。

看见他永远站在距离托尼叔叔最近、也最危险的位置。不是那种公式化的护卫姿态,而是一种仿佛要将自己铸成一道人肉盾牌的决绝。他的背影像绷紧的弓弦,那双浅金色的眼睛扫视四周时,不再有Kortac基地初遇时的散漫,也没有了背叛时的冰冷算计,只剩下一种鹰隼般的警惕,以及深藏其下的、挥之不去的疲惫。

哈皮说,他几乎不睡觉。监控记录显示,他在轮值结束后,常常只是在大厦某个不显眼的角落闭眼休息片刻,或者进行着远超必要的体能训练,强度大到近乎折磨。

他在干什么?

用身体的疲惫来麻痹灵魂的痛苦吗?

然后,是那次愚蠢的、针对托尼叔叔的拙劣袭击。

在昨日出行回来,在大厦地下停车场,几声混乱的枪响。事情发生得太快,艾丽娅只记得有人影扑过来,然后是沉闷的、肉体被击中的声音。

克鲁格挡在了托尼叔叔身前。子弹击中了他的防弹背心侧肋的位置,虽然不是要害,但近距离的冲击力足以造成严重的肋骨骨裂和大面积淤伤。

混乱中,艾丽娅扶住了被吓了一跳的托尼叔叔,目光却不受控制地落在了那个缓缓从地上撑起来的男人身上。他的脸色瞬间苍白,额头上沁出冷汗,但他第一时间做的,是确认托尼叔叔的安全,然后像没事人一样,试图站稳,继续履行他的职责。

那一刻,艾丽娅心脏的某个角落,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拧了一下。

不是感动,绝不是。是一种更复杂的......恼怒。他凭什么这样?凭什么用这种自残式的忠诚,来搅乱我已经努力平静下来的心湖?这难道不是另一种形式的道德绑架吗?

艾丽娅决定坚持了他的漠然,因此也并没有去医院看他,甚至没有一句客套的问候。托尼叔叔去看过他,回来后面色古怪地看着我,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了口气:\"那小子......是个狠人,对自己尤其狠。\"

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

可是,为什么艾丽娅的数据库里,会不受控制地开始调取关于\"心理创伤后应激障碍\"、\"自毁倾向\"和\"幸存者内疚\"的文献?为什么喋喋不休的脑海里,会反复回放他手腕上那道为了推开我而留下的灼伤疤痕?

\"治愈者β\"失窃的那晚,他推开了自己。这是不争的事实。一个正在实施背叛的窃贼,为什么会做出保护受害者的举动?

这不合逻辑的矛盾,像一颗种子,在艾丽娅试图冰封的心土下,顽固地生根发芽。\"我的理性告诉我,远离他,他是危险的,他的世界充满了谎言和算计。但我的直觉,或者说我那该死的、属于科学家的探究欲,却在无声地呐喊——真相,并非只有黑白两面。\"

终于,在一个失眠的深夜,艾丽娅坐在了工作站前。手指在键盘上悬浮了片刻,然后落下,没有动用神盾局的权限,那会留下记录。艾莉娅用的是自己构建的、更隐秘的渠道并开始搜索\"塞巴斯蒂安·克鲁格\",不是奥斯本伪造的那个,而是更早之前,那个似乎存在于军方记录里的名字。

线索支离破碎,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精心抹去过。但这反而激起了女孩更大的决心。在追踪加密的军事法庭档案碎片,潜入一些被遗忘的、关于十几年前一场\"意外\"的新闻报道数据库,甚至关联了一些与霸天虎活动相关的、模糊的能量信号记录......

当拼图一块块凑拢,浮现出的画面,让艾莉娅的血液几乎凝固。

父母的惨死,并非意外。栽赃,诬陷,从英雄之子到国家叛徒。漫长的逃亡,在雇佣兵的黑暗世界里挣扎求生......而诺曼·奥斯本,或者说他背后的威震天,向他许诺的\"报酬\"是——复活。

复活他因他而死的父母。

女孩的呼吸停滞了。实验室冰冷的灯光仿佛变得刺眼。她靠在椅背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

所以......这就是原因?

那深不见底的绝望,那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抓住某样东西的疯狂,那自我毁灭般的赎罪......都有了答案。他背叛我,是为了换取一个让死者复生的虚幻泡影。而他推开我,是他沉沦黑暗中,尚未完全泯灭的、属于\"人\"的本能。

恨意依然存在。它不会因为理解而瞬间消失。他对我造成的伤害是真实的。但是,在这恨意的旁边,悄然开辟出了一片新的空间,那里充斥着一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悲悯。

\"我没有原谅他。\"这个词太重,也太轻率。

但第二天,当他在走廊尽头出现,依旧沉默地、如同影子般准备绕行时,艾莉娅还是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她没有看他,目光落在前方的空气里,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仿佛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你的伤,需要定期理疗。斯塔克工业的医疗资源,对所有员工开放。\"

说完,没有等待他的回应,径直离开。但仍能感觉到,身后那道目光,如同实质般钉在自己的背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一丝小心翼翼、不敢确认的微光。

她知道,她打破了漠视的壁垒,甚至给了他一个信号,一个模糊的、不带任何情感色彩的、仅仅是基于\"同事\"身份的、对基本生存权的许可。

而艾莉娅悲哀地发现,仅仅是这样一个微小的举动,似乎就能让那道一直紧绷的、自我折磨的阴影,获得片刻的、几乎是贪婪的喘息。

这让艾莉娅感到害怕,却又......无法收回。

斯塔克工业的周年庆宴会,衣香鬓影,流光溢彩。这是托尼·斯塔克展示其商业帝国辉煌与个人魅力的舞台,也是纽约社交圈的一场盛宴。

塞巴斯蒂安·克鲁格穿着合体的黑色西装,站在宴会厅不起眼的立柱阴影里。他的存在感被刻意降到最低,如同一个融入背景的装饰。他的目光如同雷达,精准地扫描着全场,评估着每一个潜在的风险。肋下的伤处还在隐隐作痛,但这疼痛让他感到清醒,仿佛是一种必要的赎罪苦行。

他的视线,总会不受控制地,穿过晃动的人群,落在那个人身上。

女孩穿着一件珍珠灰色的晚礼服,站在托尼·斯塔克和小辣椒·波兹身边,脸上带着得体而略显疏离的微笑。她像一颗被精心打磨的月光石,在这片喧嚣中散发着清冷的光辉。但他能看出来,她的心神不宁。她的笑容有些勉强,眼神时不时会飘向远方,带着一种心事重重的迷茫。

她喝得比平时多。他能从她拿杯子的频率和微微泛红的脸颊判断出来。他的心脏微微收紧,一种混合着担忧和无力感的情绪攫住了他。他知道,自己没有资格过问。

托尼·斯塔克显然也注意到了。他顺着克鲁格几乎黏在艾莉娅身上的视线,又看了看自家小鬼那明显开始失焦的眼神,眉头微蹙。他低声对小辣椒说了句什么,然后端着酒杯,状似无意地踱步到克鲁格身边。

\"看来有人想把我的周年庆变成个人买醉之夜。\"托尼的声音不大,带着他特有的调侃腔调,但目光却锐利地扫过克鲁格。

克鲁格身体微微一僵,垂下目光:\"斯塔克先生。\"

\"我不喜欢我的甜心在公开场合被人看到失态,\"托尼晃着酒杯,语气平淡,\"更不喜欢我的保镖因为个人情绪影响专业判断。\"

克鲁格的下颌线绷紧了:\"我不会。\"

\"最好不会。\"托尼抿了一口酒,目光再次投向艾莉娅的方向,她正靠在放满点心的长桌边,眼神有些放空。\"去把她弄走,从员工通道,安静点。\"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暗示,\"给你十分钟。把握好机会,士兵。\"

克鲁格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要撞出胸腔。他难以置信地看向托尼。斯塔克的眼神里没有戏谑,只有一种看透一切的、带着点无奈的了然。他什么都知道了?知道他的过去,知道他的悔恨,也知道他那卑微的、见不得光的渴望?

没有时间思考。托尼已经转身,重新融入人群,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克鲁格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像一道滑入水底的鱼,无声而迅速地穿过人群,来到了艾莉娅身边。

\"陈小姐,\"他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沙哑,\"你看起来不太舒服,斯塔克先生让我送你回去休息。\"

艾莉娅抬起头,醉眼朦胧地看着他。聚焦了好一会儿,才认出是他。那双总是清澈明亮的眼睛里,此刻蒙着一层水汽,带着孩童般的迷惘和脆弱。这种脆弱,像一把刀,精准地刺中了克鲁格心中最柔软、也是最疼痛的地方。

她没有反抗,或者说,酒精剥夺了她反抗的力气。她只是任由他轻轻扶住她的手臂,半搀半抱地,将她带离了喧嚣的宴会厅,走进安静而冰冷的员工通道。

一离开人群的视线,艾莉娅似乎清醒了一瞬,又或者,是压抑了整晚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决堤的出口。她开始挣扎,用力想甩开他的手。

\"放开......你放开我......\"她的声音带着哭腔,软弱无力,却比任何斥责都更具杀伤力。

\"艾莉娅,别这样,你需要休息。\"克鲁格不敢用力,只能小心翼翼地环着她,生怕弄伤她,又怕她摔倒。

\"我不要你管!你走开!\"她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像断了线的珍珠,灼烧着克鲁格的皮肤和神经。\"为什么......为什么是你......为什么你要那样做......\"

她的话语破碎不堪,但克鲁格听懂了。那被酒精释放出来的,是积压了太久的委屈、愤怒和无法释怀的痛苦。

他心如刀绞,只能更紧地、却依旧克制地抱住她,将她带进电梯,按下通往她居住楼层的按钮。电梯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她压抑的啜泣和他沉重的心跳。

把女孩带回了她的酒店,客厅里只开了一盏暖黄的壁灯,光线柔和地笼罩着窝在沙发里的艾莉娅,也将僵立在沙发前的克鲁格切割出半明半暗的轮廓。空气里弥漫着未散的酒气,和她身上淡淡的、带着微醺温度的栀子花香。

长时间的静默,只有彼此压抑的呼吸声交织。

艾莉娅没有睡,酒意让她的思绪漂浮,却也让某些感知变得异常敏锐和直接。她定定地看着眼前的男人,这个让她埋藏在痛苦深处,又在她拼凑出真相后感到无尽悲凉的男人。

他所有的可恨,都源于他那可悲得令人窒息的身世。

父母的惨死,肮脏的构陷,漫长的逃亡,最终被一个\"复活\"的虚幻泡影引诱,犯下了不可饶恕的背叛......一切仿佛一个早已写好的悲剧闭环,而他只是沿着命运的绞索,一步步走到了她的面前,也走到了他自己的地狱。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那双浅金色的眸子上。此刻,那里没有了平日的冰冷或警惕,只剩下翻腾的、几乎要溢出来的痛苦和自我憎恶。像两头被困在牢笼里、遍体鳞伤却仍在撕咬自己的野兽。

鬼使神差地,她抬起了手。

指尖带着微凉和一丝酒后的微颤,轻轻地抚上了他的眼眶边缘。那里,靠近眉骨的位置,有一道不算显眼、但细看便能发现的旧疤痕,像是很久以前被什么利刃划过。

她的触碰轻得像一片羽毛,却让克鲁格浑身猛地一颤,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他急促地喘息起来,体内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停止了流动,又在下一秒以排山倒海之势疯狂奔涌,冲撞着他的四肢百骸,撞击着他的耳膜,发出轰鸣的巨响。

她在触摸我的伤疤。

他不敢想下去,巨大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狂喜和更深的惶恐交织成一片混乱的风暴,在他脑海中肆虐。他害怕这短暂的接触转瞬即逝,害怕这如同幻梦般的触碰醒来后,是更深的冰渊。

几乎是本能地,他抬起手,微微握住了她那只扶在他眼眶下的手腕。他的动作带着一种极致的克制,生怕弄疼她,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绝望的力度,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他害怕这双手会离开,害怕这短暂的温暖会消散。

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滚烫的沙石堵住,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只能用那双剧烈震颤的金色眸子,死死地、贪婪地、卑微地锁住她,仿佛在无声地祈求,又像是在承受着最甜蜜的酷刑。

然后,他听到她的声音,很轻,带着酒后的微醺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敲碎了他世界里所有的声音:

\"疼吗?\"

这两个字,像一把钥匙,猛地插进了他锈蚀、扭曲的心脏内核。

这一刻,他所有的防御,所有的理智,所有的自我压抑,彻底土崩瓦解。

他看到她微微蹙起眉,仿佛在对抗着某种她不愿接受的情绪,轻声继续说,更像是在对自己宣告一个无奈的事实:

\"Kruger,我好想就这样讨厌你一辈子。\"

克鲁格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停止了跳动。果然......还是......

但下一秒,他听到了让他整个世界彻底颠覆、分崩离析的话语:

\"但我做不到。\"

......

......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然后被无限拉长。

世界并没有变得安静,反而在克鲁格的耳中炸开一片尖锐的嗡鸣。那五个字不是声音,是实体,像一把烧红的钝刀,缓慢而精准地楔入他胸口那道从未愈合的裂隙。

他看着她,那双金色的瞳孔在极致的震惊中收缩,然后又猛地扩散,如同濒死者最后的凝望。他急促的喘息卡在喉咙里,变成一种破碎的、近乎哽咽的抽气。他能感觉到自己握着她手腕的指尖冰凉,但体内的血液却像沸腾的岩浆,咆哮着冲向四肢百骸,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在战栗。

这认知带来的冲击是如此巨大,以至于他眼前阵阵发黑,几乎站立不稳。那握着她手腕的手,无意识地收紧,仿佛要从她身上汲取支撑自己不至于崩溃的力量。

起初,只是唇瓣相贴。冰冷与温软的触碰,带着泪水的咸涩和酒精的微醺。

他像是在试探一个易碎的梦境,带着极致的虔诚和恐惧,用舌尖小心翼翼地、带着细微颤抖,舔舐过她柔嫩的唇线,如同沙漠中濒死的旅人,终于触碰到一滴甘泉。

这细微的触碰如同星火,瞬间点燃了他体内所有的干燥草原。他不再满足于浅尝辄止。

他的唇狠狠地碾上她的,那不是情人间的触碰,而是野兽确认猎物的撕咬……….带着威士忌的灼烈和他自身无法言说的苦楚…….吮吸,啃咬,仿佛要从她口中攫取赖以生存的氧气,又像是要通过这种疼痛,确认彼此的存在。

艾莉娅被这突如其来的、粗暴的入侵弄得呜咽一声,手下意识地抵住他的胸膛,想要推开。酒精让她的反抗绵软无力,更像是一种无意识的挣扎。

这细微的抵抗却像火星溅入油库,瞬间点燃了克鲁格更深层的、一直被压抑的黑暗。

男人喉间发出一声低沉的、近乎野兽般的咆哮,环在她腰间的手臂猛地收紧,几乎要将她揉碎在自己怀里。另一只手死死扣住她的后脑,指尖深深插入她柔软的发丝,固定住她,不给她丝毫退缩的余地。

他的吻变得更加深入,更加贪婪,带着一种惩罚与救赎交织的疯狂,仿佛要将她整个人拆吃入腹,融为一体。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掠夺中,他尝到了咸涩的味道。不是他的。是她眼角悄然滑落的泪,冰冷,与他滚烫的皮肤形成刺痛的反差。

.......

这滴泪,像一道闪电,劈入他混沌狂暴的脑海。她在哭。被他弄哭了。这个认知像一把冰锥,瞬间刺穿了他所有的疯狂。动作,有了一刹那的僵硬。

紧接着,一种更为陌生、更为汹涌的热流,毫无预兆地冲击着他的眼眶。

他自己都以为早已枯竭的泪水,竟在此刻决堤。滚烫的、大颗的泪珠毫无障碍地从他紧闭的眼缝中溢出,混合着她的,滴落在两人紧密相贴的脸颊上,濡湿了一片。

自从父母死后,第一次。不是无声的悲恸,而是带着体温和巨大声响的崩溃。

狂风暴雨般的掠夺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绝望的探索和虔诚的忏悔。他不再强行吮吸,而是开始用舌尖细致地描摹她的唇形,仿佛在触摸一件易碎的圣物。

动作依旧深入,却带上了颤抖的轻柔,每一次缠绕都像是在无声地祈求原谅,每一次舔舐都像是在进行一场痛苦的献祭。

他微微睁开被泪水模糊的眼睛,凝视着近在咫尺的她。她在他怀里微微颤抖,眼睫湿透,面色潮红,那被迫承受的姿态里,竟然奇异地带上了一丝放任。

这种无声的默许,比任何回应都更让他心魂剧震。他开始细致地、一遍遍地吻去她脸上的泪痕,从眼角到脸颊,动作笨拙却无比专注,如同一个信徒在擦拭受难神像上的尘埃。他的嘴唇再次回到她的唇上,这一次,不再是碾压,而是密集如初夏暴雨般的热烈亲吻,落在她的唇瓣,她的唇角,带着无尽的饥渴与同样无尽的怜惜。

艾莉娅在这种从暴虐到极致温柔的骤然转换中,彻底迷失了方向。最初的恐惧和不适,被一种从身体深处升腾起的、陌生的酥麻和无力感取代。酒精放大了所有感官,他的泪水,他颤抖的呼吸,他近乎卑微的虔诚,都像重锤敲击在她心上。那抵在他胸膛的手,不知不觉间松开了力道,变成了无力地抓握着他胸前的衣料。

克鲁格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这细微的变化。一种前所未有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柔情,混合着依旧浓烈的痛苦,像海啸般淹没了他。

他引导着她,试探性的,用舌尖轻轻叼起她那怯生生的、不知所措的….,极尽耐心地…….。

【我累了,审核10次10次不过】

在这唇舌交缠的方寸之间,恨意与悲悯在高温中熔化、蒸发,只剩下最原始、最赤裸的需要。

他需要她,如同沙漠需要雨。

……….

……….

………………….

【已删除大量描写,我真没招了】

他微微睁开被泪水彻底模糊的金色眼眸,视线艰难地聚焦在她脸上。她在他怀里,像一朵被暴风雨摧残过后、花瓣零落却依旧散发着颓败芳香的栀子。那被迫承受的姿态里,竟然透出一种让他心脏绞痛的脆弱接纳。

而他感受到的,不再是纯粹的抗拒。在她生涩的、几乎微不可查的回应里,在他荒芜、龟裂、被绝望炙烤了太久的灵魂焦土上,仿佛终于渗入了一滴甘泉。

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最终,汇成了一股微弱却无比清澈的溪流。

他俯首,如同最卑微的朝圣者,用自己灼热的、颤抖的唇,去承接、去吻干她脸上所有湿冷的泪痕。从剧烈颤动的眼睫,到泛着不正常红晕的脸颊,再到精巧的下颌。他的动作急切而专注,仿佛在清理一场神圣仪式后的血污,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虔诚与疯狂。

艾莉娅的意识彻底沦陷了,从极致的暴力到极致的温柔,这骤然的反差撕碎了她所有的防御。酒精、泪水、他滚烫的体温和这种陌生的、带着痛感的亲密,混合成一种令人晕眩的迷药。那推拒的手,早已失去了力量,软软地垂落,最终无力地攀附在他肌肉紧绷的手臂上,指尖无意识地蜷缩。

克鲁格捕捉到了这细微的、决定性的变化。一种排山倒海的、几乎要将他灵魂都碾碎的柔情,混合着从未消减的痛苦和此刻汹涌而出的爱意,像宇宙初开的大爆炸,在他体内轰鸣。

一只羽翼洁白的鸟儿,不知从何处飞来,轻盈地落在他的心上。它歪着头,用乌黑的眼珠看了看这片荒凉,然后,低下头,用它尖尖的喙,在他坚硬的心壳上,笃、笃、笃地,啄了起来。

那声音清脆,带着奇异的节奏,像是在敲击一扇尘封已久的大门。

然后,伴随着最后一下有力的啄击,那厚重的外壳,咔嚓一声,裂开了一道缝隙。一股温暖到令人想哭泣的力量,从裂缝中汹涌而出,瞬间流遍他的四肢百骸。

......

在克鲁格那如同风暴席卷又逐渐化为绵密春雨的亲吻中,艾莉娅混沌的意识里,竟奇异地剥离出一丝清晰的感知——她感受到了这个男人的脆弱。

她原本无力垂落的手,开始有了细微的回应。指尖带着微弱的力道,轻轻地、试探性地插入他柔软而微湿的发根。另一只手,则如同安抚受惊的猛兽,上下抚摩着他宽厚而紧绷的脊背,感受着他肌肉线条在她掌心下剧烈的震颤。

她不知道,她这无意识的、带着安抚意味的触碰,对克鲁格而言,不是镇静剂,而是最猛烈的助燃剂。她的指尖每一次穿过他的发丝,她掌心每一次贴熨他的脊梁,都像是在他本就燃烧的神经上泼洒滚油。她那细微的、带着接纳意味的回应,彻底粉碎了他最后的克制。

刚刚才趋于温柔的吻,瞬间再次变得凶狠而贪婪起来。他像是要将她刚才给予的那一点点慰藉,连本带利地掠夺回来。他的亲吻再次带上了一种毁灭性的激情,更加深入,更加霸道,仿佛要通过这种方式,将她灵魂深处那一点点怜悯与温柔也一并吞噬,据为己有。

空气变得稀薄,艾莉娅的肺部因缺氧而发出抗议的疼痛。唇舌早已麻木,只剩下他无处不在的气息和那仿佛永无止境的索求。大脑因酒精和极致的感官冲击变得一片空白,耳边只剩下彼此混乱不堪的心跳和湿濡的唇齿交缠声。

终于,在一声如同幼兽哀鸣般的、破碎的呜咽之后,她眼前彻底一黑,最后一丝意识被抽离,身体彻底软倒在他怀里,昏厥了过去。

然而,即使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她那无力的手指,仍无意识地、牵住了他衬衫袖口的一枚纽扣,仿佛那是茫茫大海中唯一的浮木。

克鲁格感受着怀里骤然松弛柔软的躯体,和她袖口那细微却不容忽视的牵绊,狂喜,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

他不敢自大地认为这是一种挽留,但这无意识的依赖,对他而言,比任何清醒的承诺都更加珍贵,更加致命。

他猛地抬头,看向墙壁上的时钟。时针早已走过凌晨,斯塔克要求的\"十分钟\",成了一个遥远而可笑的概念。

事已至此。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平静。他什么都不在乎了,斯塔克的怒火,明天的审判,甚至他自己的生死。此刻,他只想守护怀中这片短暂的、偷来的宁静。

他动作迅速地脱掉自己略显凌乱的外套,随意搭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然后,以一种极致轻柔,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姿态,将女孩打横抱起。

走进她的卧室,将她安置在柔软床铺的中央。暖黄色的夜灯下,她唇瓣的红肿、眼角的泪痕,都像是烙印在他心上的勋章与鞭痕。他眸色深沉如夜,去客厅倒了一杯温水回来。

他先含了一口,然后俯身,用自己的唇瓣,细致地、温柔地再次撬开她无意识紧闭的齿关,将清冽的水流,一点点渡入她的口中。这个过程,缓慢而虔诚。喂完水,他没有离开。

他的指尖,如同最痴迷的鉴赏家,开始流连于她的轮廓。先是轻轻梳理着她那头如同最上等丝绸般的乌黑发丝,感受那冰凉的触感。然后,指腹小心翼翼地抚过她微蹙的眉眼,仿佛想将那残余的不安也一并抹去。接着,是那洁白细嫩的脖颈,他能感受到皮下血管轻微的搏动。最后,他的手掌,带着滚烫的温度和微微的颤抖,轻轻地、覆盖在了她心口的位置。

那里,传来一下下平稳而有力的心跳。

克鲁格不再犹豫,他脱掉鞋,掀开被角,钻入了尚带着她体温和淡淡花香的床铺。他侧身,将她整个娇小的身躯严丝合缝地拥入自己怀中,然后,做出了一个连自己都未曾预料的举动。

他低下头,将额头轻轻地、紧紧地抵在了她的心口。耳朵紧贴着她胸腔的震动。

那稳定而充满生命力的心跳声,穿透皮肤、骨骼、血肉,一声声,清晰地敲击在他的耳膜上,震动着他的灵魂。这微微的震动,不像战鼓,反而像是最古老、最温柔的摇篮曲,抚平了他所有躁动不安的痛苦和狂喜。

在这由她心跳构筑的绝对安宁里,连日来的疲惫、紧绷的神经、以及巨大情感冲击后的虚脱,如同潮水般将他吞噬。

他的意识逐渐模糊,沉入一片前所未有的黑暗。但这一次,那片黑暗里,没有血腥的战场,没有父母坠落的身影,没有艾莉娅悲伤了然的眼神,没有实验室里空洞的仿生人目光......

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片纯粹、宁静、如同回归母体般的虚无与安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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