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外的钟声还在回荡,沈知微站在凤仪宫门口,手里攥着一块帕子。她没有进去,只是听着里面传来的动静。稳婆来回走动,脚步急促。已经有两个时辰了,孩子还没生下来。
有人低声说怕是难产。
她抬眼看向宫门方向,那里站着几个穿青衣的年轻官员。他们不是宗室,也不是重臣,都是靠着科举入仕的寒门子弟。此刻全都跪在石阶下,头低着,一动不动。
沈知微知道他们在等什么。
她转身走进偏殿,端起一碗药。汤色深褐,热气往上冒。她掀开帘子进了产房。王令仪躺在床上,脸色发白,额头上全是汗。眼睛半闭着,呼吸断断续续。
“喝一口。”她把碗递过去。
王令仪睁开眼,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只轻轻摇头。
“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沈知微压低声音,“外面有几十个人在等。他们的儿子、兄弟,以后能不能抬头走路,就看今天这一声哭。”
王令仪的手指动了动。
沈知微把碗边贴到她唇上。药汁流进嘴里,苦得她皱眉,但还是咽了下去。
又过了半个时辰,一声啼哭突然响起。
稳婆抱着孩子出来,脸上带着笑:“是位小皇子,母子平安。”
沈知微接过孩子,裹进明黄襁褓。她走出产房,直奔太极殿偏廊。裴砚刚处理完边报,正要起身。
她迎上去,把婴儿递过去:“陛下,请为这声啼哭赐名。”
裴砚低头看着那张皱巴巴的小脸,伸手碰了碰他的手指。孩子抓住他的拇指,握得很紧。
“叫裴承恩。”他说,“承天之恩,也承万民之望。”
沈知微点头:“那爵位呢?”
裴砚没立刻回答。他抱着孩子往大殿走。礼部官员跟上来,想劝什么,张了嘴又闭上。
“今日之前,庶子不得封爵。”沈知微走在旁边,声音平稳,“可从昨夜钟声响起那一刻,旧例已破。现在需要一个名字,让天下人看见这条路是真的。”
裴砚停下脚步:“你是想让他第一个走上去?”
“他已经走上了。”她说,“他生下来就是庶出之子。但他也是皇嗣。如果连他都不能封爵,那我们说的话,就是假的。”
裴砚沉默了一会儿,走进大殿。
百官已在殿中。他站定,将孩子交给内侍抱好,开口道:“朕之血脉,不分嫡庶,皆可承恩。今皇子裴承恩降生,特封为承恩侯,食邑千户,立档入册。”
礼部尚书脸色变了:“陛下,此无先例……”
“昨夜的钟声就是先例。”沈知微站在御阶下,目光扫过众人,“法令已颁,若无人践行,便是空文。今日不封,明日谁信?”
殿内一片寂静。
寒门出身的官员一个个低下头。有人肩膀微微抖动,有人紧紧攥着袖口。
终于,一名给事中出列,伏地叩首:“臣谢陛下隆恩!此令一出,天下庶子皆有活路!”
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十多名年轻官员齐刷刷跪下,声音哽咽。
裴砚看着他们,没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仪式结束,沈知微回到凤仪宫。
王令仪已经醒了,靠在床头。她看见沈知微进来,想坐直身子,被拦住了。
“别动。”沈知微坐在榻边,“刚生完,伤元气。”
王令仪笑了笑:“我听见了。封了承恩侯,是不是?”
“是。”
“你知道我刚才在想什么吗?”她声音很轻,“我想,要是我死了,这孩子还能不能活下去。”
沈知微没接话。
“我不是不信你。”王令仪望着帐顶,“我是怕。怕你帮我,只是为了用我做个样子。怕有一天,你会把我推开。”
“我不会。”沈知微握住她的手,“你也曾想争后位,想压我一头。我不怪你。在这宫里,谁不想活得更好?可我们现在有一样的敌人。”
王令仪转过头看她。
“那些人不会停。”沈知微说,“他们会想办法贬低这个爵位,会说‘不过是个虚名’,会阻止别的庶子效仿。我们必须一起撑住。”
王令仪的手慢慢收紧,反握住她:“姐姐……从今往后,我王氏一门,听你调遣。”
沈知微点头。
窗外阳光照进来,落在床前的铜盆里。水面上浮着一点血丝,随着晃动慢慢散开。
她起身走到摇篮边,低头看那个熟睡的孩子。小脸通红,鼻尖微翘,呼吸均匀。
这是第一个受益于新政的皇嗣。
也是第一个打破世家垄断的象征。
她伸手摸了摸孩子的额头,温热的。
回到宫廊时,几名寒门官员还在等。见她出来,纷纷行礼。
“贵妃娘娘。”一人上前一步,“我们商量过了。愿意联名上书,请设‘庶爵监’,专查各地爵位继承不公之事。”
沈知微看着他们:“你们不怕得罪人?”
“怕。”那人苦笑,“可更怕回去告诉儿子,爹拼了一辈子,还是换不来一次机会。”
她点头:“三天后早朝,我会递折子。”
众人谢过,陆续退去。
裴砚从另一侧走来,手里拿着一份名单。
“这是今天跪拜的官员名录。”他递给她,“十七人,全来自寒门。其中九人,曾因庶出身份被拒于仕途之外。”
沈知微接过名单,看了一会儿:“他们会成为第一批新政执行者。”
“也会成为靶子。”裴砚说,“世家不会放过他们。”
“那就让他们放马过来。”她抬头看他,“我们已经没有退路。”
裴砚盯着她看了很久,忽然说:“你变了。”
“怎么?”
“以前你做事,只为自保。”他说,“现在你推着整个朝局往前走。”
沈知微没否认:“因为我知道,一个人走得再远,也不如一群人一起走。”
她把名单收进袖中:“明天早朝,我要提三件事。一是设立庶爵监;二是清查三年内被剥夺继承权的案例;三是要求所有封爵之家,公开家产分配明细。”
裴砚嘴角动了动:“你这是要掀桌子。”
“不是掀桌子。”她说,“是把桌子摆正。”
两人并肩走了一段。快到御书房时,裴砚停下。
“你觉得王令仪可信?”
“她现在和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沈知微说,“她的孩子已经被推到了风口浪尖。她没得选,也不想再选。”
裴砚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沈知微走进御书房,在案前坐下。她拿出纸笔,开始写奏折。
写了没几行,雪鸢从前厅跑进来,脸色发白。
“娘娘!礼部那边……有人在改承恩侯的册文!他们要把‘皇子’改成‘庶子’,还想删掉食邑记录!”
沈知微放下笔,站起身。
她走出门时,风正吹过宫墙,卷起一片落叶。远处传来脚步声,越来越近。
她加快步伐,朝着礼阁方向走去。
一只手按在腰间的玉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