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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野车驶离镇口时,车轮碾过被晒得干硬的红土,发出“沙沙”的摩擦声——那声音细碎却执着,像无数根细沙在啃噬轮胎。这单调的声响突然被夏川由美加的声音打断:“袈沙君,ちょっと待ってください。”她的尾音带着点异样的轻快,像被午后的风揉过的铜铃,余韵绕着车厢转了圈,不等我回应,已经侧身探向后座。

黑色帆布包被她拽得猛地晃了晃,边角磨出的毛边蹭过真皮座椅,发出“刺啦”一声轻响,上面别着的蛇形金属扣在夕阳下泛着冷硬的光——那扣子是纯铜铸的,蛇鳞的纹路刻得细如发丝,指尖一碰就能摸到凹凸的质感,蛇头的三角眼嵌着颗极小的黑玛瑙,亮得像淬了毒。

我握着方向盘的手不自觉收紧,指节泛出青白,指腹反复蹭过真皮握把的防滑纹路——那纹路是菱形的,被常年的掌心温度焐得温润,却此刻硌得我掌心发疼。我的余光死死钉在前方绵延的罂粟田,夕阳把粉白的花瓣染成金红,那些花瓣在暮色里泛着诡异的光,像铺了一地凝固的血,连花萼上的绒毛都沾着细碎的光晕。可我眼角的余光却能清晰瞥见她的每一个动作:

工装外套被她利落地从肩头扯下,动作快得像收刀,深色的帆布与黑色紧身t恤摩擦,发出“窸窣”的轻响。t恤紧紧贴在她背上,勾勒出紧实的肩线和肩胛骨的轮廓——那是常年握枪、练格斗磨出的线条,没有半分冗余的软肉。随即她抬手拎出一件深色和服,从帆布包里拽出来时带起一阵微风,布料扫过座椅的声响轻得像呼吸。

那绝不是传统和服的繁复拖沓,是短款振袖样式,底色是浓得化不开的墨黑,像深夜里没星光的夜空。袖口和衣襟绣着暗金色的菱纹,针脚密得几乎看不见接头——每一针都细如牛毛,菱纹的边角锐利却规整,显然是曼谷老绣娘的手艺。布料是厚实的织锦,对着光看能看见丝线里掺着极细的银线,摸上去定是硬挺却不板滞,攥在手里能感觉到布料的筋骨。最特别的是腰侧,开了两道斜向的暗缝,用同色的丝线缝了隐形扣,不仔细看根本察觉不出——那分明是为了拔枪时不受阻碍,硬生生在和服的柔媚里嵌进了青姑会成员独有的锋芒。

她指尖勾着宽幅的和服腰带往腰间缠,动作熟稔得像演练过千百次。腰带是深棕色的棉麻料,上面用银线绣着细碎的蛇纹,与她耳后的刺青遥相呼应。她左手按住腰侧的暗缝,右手麻利地绕圈、打结,最后在腰侧打了个利落的蝴蝶结——那结不大不小,刚好衬出她练过格斗的紧实腰线,腰线以下的裙摆自然垂落,扫过座椅时带着布料的沉实感。

耳后的蛇形刺青在夕阳下晃了晃,墨色的蛇头朝着我这边,鳞片的纹路清晰可见,与和服衣襟的暗金绣纹莫名相衬,柔媚里裹着冷硬。她抬眼望我,左眉骨下方的疤痕被夕阳镀上一层浅白,像道凝固的月光,语气里带着点刻意的轻佻:“拠点に帰るのに远回りするから、楽な服に换えたの。”顿了顿,她往前凑了凑,雪松香水味混着和服上淡淡的檀香飘过来,“爱人のために服を选んで、プライベートで帰る感じがしないですか?”

最后半句的尾音扫过空气,像根细羽毛蹭过心尖,痒得人发慌。我含糊应道:“すごくいいです。”目光却依旧死死盯着前方的罂粟花田,心里的警铃炸得震天响——夏川由美加在青姑会里向来以劲装示人,伯莱塔92F永远别在腰间,连睡觉都穿着便于行动的作战服,靴筒里常年插着短刀。此刻她突然换上和服,哪里是为了“舒服”?分明是算准了我要维持“温和爱人”的面具,算准了我不敢在这印着蛇形标志的车里发作,才敢这样步步紧逼,把试探藏在柔媚的衣料里。

车驶过第二个关卡时,哨兵正靠在红土堆旁抽烟,看见兰德酷路泽的车牌末尾“73”,只懒洋洋地挥了挥手,连通行证都没看——那是青姑会核心成员的特别标识,在雷朵营地里畅通无阻。金属栏杆升起时发出“吱呀”的钝响,刚过栏杆,夏川突然往副驾这边挪了挪,座椅的真皮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她身上的雪松香水味瞬间涌了过来。

那味道比在成衣铺时浓郁了数倍,不是浅淡的清冽,是像浸了雪松精油的棉絮,混着和服上淡淡的檀香——那檀香是沉水的老料味,不甜腻,带着点木质的冷,两种味道缠在一起,像张细密的无形网,往我身上层层缠绕,连呼吸里都裹着她的气息。

“袈沙君、メコン川のことを覚えてますか?”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和服衣襟的暗金菱纹,指甲是修剪得极短的方圆形,划过绣线的凹凸处时,能听见“嗒嗒”的轻响,声音却放得极软,像刚从蜜罐里捞出来的清酒,黏得能拉丝,“黒鸦の人に太ももを切られて、作戦服は深红の血で浸かり、布目の间に血痂が固まっていました。あなたは立てなくて、足がふらふらして…私がしゃがんで背负ったら、あなたの胸が私の後ろに当たり、息が後ろ首を热く焼くようで、「放っておいて、重いから」と小声で言いました。”

她侧过头,夕阳刚好从车窗斜射进来,落在她眼底,把瞳孔染成金红,亮得惊人,左眉骨的疤痕在光下泛着浅白的边:“あの时、ずっと私に依存してくれたらいいと思いました。いつもこんなに强く装わなくてもいいのに…痛いと言ってもいいのに。”

我握着换挡杆的手猛地顿住,金属杆的冰凉顺着指尖往掌心钻,连指缝都浸得发僵。我刻意扯出个笑,嘴角的弧度却硬得像被胶水粘住:“あの时は本当にありがとう。さもないと、メコン川の鱼に食べられていました。” 试图把话题往“战友情”上引,可指尖已经沁出薄汗,顺着换挡杆的纹路往下滑——那汗是凉的,和掌心的燥热形成鲜明对比,连我自己都能听见胸腔里“咚咚”的心跳声,快得像要撞破肋骨。

她的眼神太直白了,像出鞘的短刀,刀鞘是柔媚的和服,刀刃却直戳我刻意维持的安全距离,连我藏在衬衫下的慌乱都快被她看穿。

夏川由美加却不接话,反而往前凑了凑,膝盖几乎要碰到我的座椅边缘,发出“轻响。和服的袖子顺着她的胳膊滑下来,露出小臂上那片浅褐色的薄茧——那茧子长在掌心向上的位置,刚好是握枪时扳机抵着的地方,边缘不规整,是无数次金属与皮肤的摩擦磨出来的,摸上去像砂纸的边角,带着粗粝的质感。

她的指尖轻轻碰了碰我衬衫袖口的破口,那是阿逸的短刀划开的,边缘的棉线已经起了细密的毛茬,像晒干的茅草。“阿逸のナイフは深く切り込みましたね。”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指尖顺着破口往上滑,带着微凉的温度——那是没被阳光晒透的凉意,蹭过我手腕的皮肤时,激起一阵细小的鸡皮疙瘩,“当时は血が白いシャツから渗み出て、真っ赤な花のようでしたが、あなたは眉をひそめることさえしませんでした。”

指尖再往上半寸,就要碰到我手肘的擦伤——那伤还没结痂,贴着薄薄的纱布,我甚至能感觉到她指尖的力度。心脏猛地一缩,我下意识往旁边躲了躲,肩膀撞得车门发出“咚”的轻响,方向盘也跟着偏了半寸,车轮碾过路边的碎石,发出“咔嗒”一声脆响,车身微微晃了晃。

“运転中です、気をつけて。”我的声音冷了些,像被车窗外的红土风淬过,尾音绷得发紧,喉结重重滚了一下,连吞咽的动作都带着滞涩。指尖早已沁出凉汗,顺着换挡杆的金属纹路往下滑,在菱形防滑槽里积了一小片湿痕。心里的弦更是绷到了极致——每一根都像拉满的弓弦,再碰一下就要断了。

她这根本不是试探,是赤裸裸的骚扰。在青姑会的地盘上,在这辆印着蛇形标志的兰德酷路泽里,她算得清清楚楚:我要维持“袈沙”对爱人温和、对前辈敬重的面具,绝不敢当众发作;她曾背着受伤的我跑过三里泥泞,这份“救命之恩”像根无形的绳,捆着我的手脚;更别提她是丽丽姐的左膀右臂,稍有不慎,我的卧底身份就可能暴露。

夏川由美加却从喉咙里溢出一声低笑,那笑声软乎乎的,像偷吃到糖的猫,带着点得逞的狡黠,却没再往前凑,只是往后缩了缩,和服的菱纹袖口蹭过副驾座椅,发出“窸窣”的细碎声响。她转头望着窗外的红土,视线落在被车轮碾出的深辙上——辙印里嵌着碎草和细沙,在夕阳下泛着土黄色的光,语气里带着点说不清的怅然:“シャオヤさんは本当に幸せですね。あなたは彼女のために服を选ぶために亲自で来て、布の柔らかさまで确かめに来て、すごく気にかけています。”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抠着和服衣襟的绣线,指甲划过暗金菱纹,留下浅浅的白印。顿了顿,她突然猛地转头,原本柔和的眼神瞬间收了回去,像收起的刀鞘,露出里面锐利的锋芒——那眼神亮得像淬了火的针,死死钉在我脸上,柔媚彻底褪去,只剩不加掩饰的执拗:“でも、私に対しては「先辈」への敬意だけですか?前の电话で「心の中にいる人」と言ったのは、嘘ですか?”尾音微微发颤,不是示弱,是藏不住的执拗,连耳后的蛇形刺青都跟着她的动作晃了晃,墨色蛇头仿佛也在盯着我。

我的舌头在齿间打了个结,心跳快得像要撞破胸腔,刚要开口辩解,说“それは急いで言った言叶です——当时只是想让你答应陪我去镇上”,话还没到舌尖,夏川由美加已经像猎豹扑食般探过身。

她的动作快得惊人,右手一把攥住了我的手腕——指尖带着常年握枪的硬茧,指甲几乎要嵌进我腕间的皮肉里,疼得我倒吸一口凉气,连手腕的骨头都跟着发疼。指腹的茧子蹭过我内侧细腻的皮肤,粗粝得像砂纸磨过,留下火辣辣的触感。她的眼神死死锁着我的脸,瞳孔缩成针尖,里面的执拗彻底压过了平日的爽朗,声音压得极低,却每个字都像钉子,扎得我耳膜发疼:“他の人は骗せますが、私は骗せません。”

她稍一用力,我的手腕被她攥得更紧,甚至能感觉到她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过来,和我腕间的凉汗形成鲜明对比:“あなたが私を见るときの目は、先辈に対する慌てではなく、心配性な慌てです——嘘をついている慌てです。”最后几个字她咬得极重,几乎是一字一顿,眼神里的锐利像要剜进我心里。

车窗外的罂粟花田还在往后退,夕阳把花瓣染成诡异的金红,可我已经无暇顾及——夏川的手像铁钳,攥着我的手腕,更攥着我藏不住的慌乱,连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

就在这时,车刚好驶过一段被雨水冲得坑洼的土路——那片红土被车轮碾得支离破碎,混着拳头大的碎石和枯草茬,轮胎碾过其中一块棱角锋利的碎石时,发出“咔嗒”一声重响,力道大得像撞在铁板上,车身猛地往左侧晃了晃,中控台上的指南针都跟着“叮咚”轻响。

我几乎是本能地借着这股晃动的惯性,手腕猛地往回抽——夏川由美加攥得虽紧,却被车身的颠簸带得松了半分,我顺势挣脱,同时左手肘绷成直线,快准狠地撞向她的颈侧动脉处。这是侦察兵在徒手制敌课上练过千百次的动作,肘部发力时贴着腰侧拧转,着力点精准落在颈侧最软的那块皮肉上,力道掐得刚好:既能让神经瞬间麻痹导致晕厥,又不会震伤颈椎、造成内出血,连医官都查不出人为痕迹。

夏川由美加的眼睛猛地睁大到极致,原本锐利的瞳孔瞬间缩成针尖,里面还残留着未消散的执拗与诧异,嘴里的话卡在喉咙里,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模糊的“唔”。下一秒,她的身体就像被抽走了骨头,软软地往副驾靠背上倒去,头歪向一侧,长长的睫毛颤了三下,像被风吹得停住的蝶翅,最后彻底垂落,盖住了眼底的情绪。嘴角还抿着一丝未说完的诧异,唇瓣微微张着,呼吸从急促渐渐变得绵长平稳,胸口随着呼吸轻轻起伏,和服的暗金菱纹也跟着泛起细微的褶皱。

我撑着方向盘大口喘着粗气,胸口起伏得厉害,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滞涩的重,像有块石头压在肺上。耳膜里“嗡嗡”作响,是刚才动作太急导致的耳鸣,连车窗外罂粟花田的轮廓都有些模糊。指尖下意识抚过刚才被她攥过的手腕,那里已经留下了四道清晰的指印,深粉色的,嵌在皮肤里,摸上去还带着火辣辣的痛感,指腹蹭过纹路时,能清晰感觉到她指甲嵌出的细小凹痕。

目光落在她安静的睡颜上,夕阳从车窗斜射进来,刚好照在她左眉骨的疤痕上——那道当年被湄公河木屑划开的伤口,此刻泛着浅白的光,像条凝固的银线。和服的菱纹贴在她胸前,随着呼吸轻轻起伏,墨黑的布料衬得她脖颈的皮肤愈发苍白。一股细碎的愧疚突然从心底冒出来,像针似的扎着——我还记得去年在“黑鸦”窝点,我被砍伤大腿,是她蹲下来一把把我架到背上,踩着泥泞的红土路跑了三里地,雨水混着我的血把她的作战服浸得发黑,她却笑着说“袈沙君の体重は意外と軽い”;医官缝伤口时我疼得冒冷汗,她又从口袋里摸出颗橘子味的水果糖,糖纸皱巴巴的,塞给我时还带着她手心的温度,甜得发齁。

可这愧疚只持续了两秒,就被骨子里的冷静狠狠压了下去。我盯着前方雷朵营地方向的轮廓,指尖不自觉地攥紧——若是让她继续纠缠,说不定会在回据点的路上追问到底,以她的敏锐,迟早会察觉我话里的破绽;一旦露馅,不仅杨杰交代的卧底任务彻底泡汤,连怀着孕的肖雅都会被牵连,丽丽姐的手段我比谁都清楚,肖雅肚子里的孩子,恐怕连生下来的机会都没有。

我侧过身,扯过后座的工装外套——那外套还带着夏川由美加身上的雪松香水味,帆布材质磨得有些软,我轻轻搭在她身上,特意把领口往颈侧拢了拢,刚好遮住肘击留下的淡红印子,又伸手扳动座椅调节杆,把副驾座椅往后调了十五度,让她半躺着靠在头枕上,发丝垂落遮住脸颊,看起来像跑了一下午路、累得睡熟的样子。

做完这一切,我才敢伸手碰她——指尖顺着和服腰侧的暗缝摸下去,布料下藏着个隐形口袋,伯莱塔92F的枪托刚好抵在我的指腹。那枪身带着她的体温,却一离开皮肉就泛出金属的冰凉,枪托上用刀尖刻的“雪”字纹路清晰,边缘被常年摩挲得光滑。我轻轻把枪抽出来,枪身不长,却沉甸甸的,握在手里能感觉到扳机护圈的弧度。拉开手套箱时,塑料隔板发出“吱呀”轻响,我把枪放进去,又从储物格里抽了张皱巴巴的纸巾垫在下面——一来怕枪身的冷意蹭坏内饰留下痕迹,二来更怕她醒来后下意识摸枪,发现不在身上会起疑,徒增麻烦。

车窗外的夕阳渐渐沉得更低,把罂粟花田染成一片暗金,我盯着前方的路,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着,心跳终于慢慢平复下来,只是手腕上的指印,还在隐隐发烫。

剩下的路程我几乎把油门踩到底,越野车的引擎从喉咙里滚出低沉的咆哮,不是平日的平稳轰鸣,是带着震颤的、暴躁的声响,震得车门扶手都微微发麻,彻底盖过了车厢里的死寂。车轮碾过干硬的红土路,原本细碎的“沙沙”声变成了“咕噜噜”的急促摩擦,混着碾过碎石的“咔嗒”脆响,节奏快得像打鼓。车窗外的罂粟花田彻底成了模糊的金红色洪流——粉白花瓣被夕阳染透,风卷过时连成一片晃动的色块,连花萼上的绒毛都成了看不清的虚影,只有那股甜腻的香气,还固执地从车窗缝隙钻进来,呛得我喉咙发紧。

我死死盯着前方雷朵集团的轮廓,那片建筑群在暮色里像蛰伏的黑色巨兽,主楼的尖顶插在昏黄的天幕下,围墙外的蛇形旗帜耷拉着,没了风的支撑。脑子里像有台机器在反复运转,翻来覆去都是早已打磨好的说辞:夏川由美加帮着挑完衣服,又陪我绕路找宋伯改裙摆尺寸,来回跑了两趟,累得在车上睡着了。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方向盘,指节泛白,连虎口都绷得发酸——这个借口合情合理,夏川由美加向来对物资采买、布料剪裁上心,丽丽姐都夸过她“比裁缝还懂料”,没人会怀疑。耳鸣还没完全消散,和引擎声缠在一起,成了种尖锐的背景音。

到主楼关卡时,两个哨兵正靠在红土堆旁抽烟,烟蒂的火光在暮色里一闪一闪。看见兰德酷路泽的瞬间,他们立刻直起身,右手下意识搭在腰间的枪上——直到瞥见车牌末尾的“73”,那是青姑会核心成员的特别号码,才放松了些。其中一个高个哨兵往副驾瞥了眼,视线在盖着外套的夏川由美加身上顿了两秒,手里的枪杆微微一顿,眼神里闪过丝疑惑。

我赶紧笑着晃了晃手里的通行证,那是丽丽姐给的黑皮证件,封面烫着凸起的蛇形纹,翻开后里面印着我的照片和“袈沙”的代号,边缘的烫金在暮色里闪着微光:“夏川先辈は午後一绪に服を选んで、シャオヤさんのサイズを确认するために往复したんです,疲れて车の中で眠ってしまいました。”说话时我特意往副驾偏了偏头,语气带着点无奈的笑意,像在吐槽“前辈太负责反而累倒了”。

高个哨兵又扫了眼夏川由美加——她的头歪在靠背上,外套领口拢得严实,呼吸平稳得能看见外套微微起伏,再看看我手里的牛皮纸袋,彻底放下戒心,冲旁边的同伴抬了抬下巴。同伴拉下拉杆,锈迹斑斑的金属栏杆缓缓升起,铰链摩擦发出“吱呀——”的长响,在寂静的黄昏里格外刺耳。

推开房门的瞬间,一股沉郁的樟木香气先撞进鼻腔——是肖雅床头那对老樟木枕套的味道,混着淡淡的草药甜香,那是医官给她开的安胎药草,晒干后装在布包里压在枕下,味道清苦却温和。我顿了顿,指尖还残留着方向盘的冰凉,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

肖雅正靠在床头看书,背后垫着个米白色棉麻靠枕,书页翻到中间,指尖夹着根银色书签,书签上刻着极小的茉莉花纹。米白色的床单衬得她皮肤愈发白皙,像浸了晨露的玉,阳光透过木格窗棂,在她发梢投下细碎的金斑,连她握着书页的指尖都透着粉,指甲修剪得圆润,没涂甲油,露出健康的淡粉色甲床。听见推门的动静,她立刻抬起头,眼尾瞬间弯成月牙,嘴角的梨涡浅浅陷下去,连声音都带着刚从书里抬眼的柔软:“你回来啦?”

目光扫过我手里的牛皮纸袋时,她的眼睛瞬间亮了,像盛了碎星光,连身体都往前倾了倾:“买到衣服了?是不是你说的那种软乎乎的料子?”

我快步走过去,牛皮纸袋蹭过门框发出“轻响,随手放在床头的矮柜上——那柜子是柚木的,表面磨得发亮,上面还摆着肖雅的产检手册,封面写着她的名字。俯身抱她时,我刻意把左脸转向窗外,避开她的视线——怕她看见我还没完全消下去的红痕。手臂环过她的腰,能感觉到她身体的温软,后颈的薄汗已经干了,发丝蹭过我下巴,软乎乎的,带着樟木香气。

“嗯,挑了件鹅黄色的软云棉,还有件酒红色的薄棉外套,早晚凉的时候能披。”我的声音尾音放得轻,像揉了团棉花,指尖顺着她的背往下滑,轻轻落在她的小腹上——那里的弧度比早上更明显些,隔着洗得发白的米色棉布裙,能感觉到极轻极轻的起伏,是胎儿在里面动了一下吗?像片羽毛蹭过掌心,软得人心尖发颤,连呼吸都跟着放柔了。

肖雅的指尖先试探性地探进牛皮纸袋,指尖刚触到布料就顿了顿,随即整个手掌覆了上去——那鹅黄色的软云棉顺着她的掌心往下垂,带着自然的垂坠感,没有半分僵硬。她猛地把裙子拎出来,平铺在腿上,另一只手轻轻抚过裙面,从腰侧的褶皱一直滑到裙摆的茉莉绣纹,眼睛瞬间瞪得圆圆的,像浸了晨露的黑葡萄:“好软啊……”

话音刚落,她就把裙子往脸颊上贴,鼻尖蹭过布料,轻轻蹭了两下,笑得像个刚拿到麦芽糖的孩子,梨涡深深陷下去:“比我上次穿的曼谷真丝还舒服!真丝是滑溜溜的凉,这个是温温的软,贴在脸上像敷了块浸过凉水的棉絮,一点都不糙,连绣线都平平的。”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她发梢,投下细碎的金斑,发丝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樟木枕套的沉水香顺着气流飘过来,混着她身上淡淡的草药甜香——那是医官给她敷的安胎药膏味,清苦里裹着点薄荷的凉,两种香气缠在鼻尖,像团温软的棉,让我绷得快要断裂的神经稍稍松了些。

“宋伯说这叫‘软云棉’,是今年清明后收的新料,在竹匾里晒了整整三个月,把潮气都晒透了,才织成布。”我抬手替她把颊边垂落的几缕碎发别到耳后,指腹刚碰到她耳后的皮肤,就觉出一片细腻的温热,能摸到一层几乎看不见的绒毛,像抚过刚抽芽的棉絮,软得不敢用力。指尖顺着耳后轮廓往下滑,刚好蹭过她颈侧的动脉,能感觉到细微的搏动——这鲜活的温度让我心里猛地一刺,像被细针扎了下:眼前的温柔是“袈沙”的伪装,是为了稳住身份演的戏,可肖雅的笑是真的,眼角的光像碎了的星光,连她把裙子贴在脸颊上时,布料印在皮肤的浅痕都是真的,那温度透过布料传过来,烫得我指尖发僵。

“你真好。”肖雅仰头往我下巴上凑,唇瓣轻轻贴上来——那吻带着她唇间的微凉,还有刚喝过温水的淡甜,只是一碰就收了回去,像怕惊扰了什么。她的指尖顺势勾住我衬衫的衣角,刚好攥着阿逸那刀划开的破口处,边缘的毛茬蹭着她的掌心,她却毫不在意,只是轻轻晃了晃,声音软得发黏:“夏川前辈没跟你一起回来吗?上次她帮我找的清迈药草特别管用,之前晚上总腿抽筋,敷了两次就好多了,我还想当面谢谢她呢。”

“她累了。”我赶紧移开目光,看向窗外的老樟树——树叶被风吹得“簌簌”响,影子在床单上晃荡,刻意让语气听起来自然些,“挑衣服跑了大半个镇子,后来又陪我找宋伯改裙摆尺寸,来回绕了两趟,上车没多久就睡沉了。我让哨兵待会儿把她送回住处。”说着,我拿起矮柜上的酒红色外套,轻轻往她肩上披,指尖蹭过她微凉的肩头,特意把前襟拢了拢,避开她小腹的位置:“外面风大,老樟树的叶子都被吹得打旋儿,别着凉了。”

肖雅乖乖“嗯”了一声,伸手拢了拢外套领口,把下巴埋进去蹭了蹭,又靠回我怀里,指尖在鹅黄裙子的茉莉绣纹上轻轻划着——银灰色的丝线在光下泛着极淡的闪,是掺了细银线的缘故,针脚密得几乎看不见接头。“等孩子出生,我们穿着新衣服去晒晒太阳好不好?”她突然抬头,眼里的憧憬像盛了满眶的星光,连声音都带着雀跃,“就去老樟树下,那里的阳光最暖了,能晒得人浑身发懒,还能闻到樟木的香味。”

她的指尖轻轻按在自己小腹上,语气软得像梦:“到时候让孩子趴在我怀里,裹着小毯子,你就坐在旁边的石头上抽烟,阳光透过树叶落在我们身上……多好啊。”

“好。”我低低应着,声音裹着刚吸进肺里的樟木香气,软得像化了的糖。下巴轻轻抵在她发顶,发丝蹭过胡茬,带来细碎的痒——那头发是下午刚梳顺的,还带着点洗发水的淡香,混着草药味,是独属于肖雅的气息。我闭上眼,睫毛蹭过她的发梢,终于敢暂时松垮下紧绷的神经:只有在她怀里,杨杰扇在左脸的灼痛才会淡下去——那片皮肤还绷得发紧,像蒙着层晒干的薄皮,一碰就隐隐发麻;夏川由美加攥过的手腕也不再发烫,可那四道指印的纹路,像刻在皮肤上的记忆,稍一用力就泛起钝痛;连“黄导”这个名字都暂时沉进心底,我只是肖雅的“袈沙”,是会给她挑软云棉裙子、会陪她等孩子出生的男人。

可这安稳太轻了,像偷来的,又像风中颤巍巍的烛火——风一吹就可能化掉,稍一碰就会熄灭,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怕下一秒就碎了。

傍晚的红土还带着白日的余温,踩上去暖得烫脚。我靠在老樟树的粗皮上抽烟,烟盒是下午在便利店随手抓的廉价本地货,纸质糙得像砂纸,捏在手里发皱。烟丝燃着时“滋滋”轻响,火星在暮色里一闪一闪,烟雾呛得喉咙发紧,比平时抽的硬壳烟烈上三分。老樟树的影子拉得很长,把我罩在一片凉荫里,地上散落着几片枯树叶,被风卷着打旋。

“袈沙哥!袈沙哥!”哨兵的喊声突然划破寂静,脚步急促得像踩在火上,粗麻布地毯被他踩出“沙沙”的摩擦声,边缘的毛絮都跟着颤。他跑到我面前时还喘着气,手撑着膝盖,额角挂着汗:“夏川前辈醒了,在、在她住处找你呢,说有东西要给你,让你赶紧过去。”

我心里猛地一沉,像被扔进块冰,手指狠狠掐灭烟蒂——烟蒂在干燥的红土里烫出个焦黑的小点,瞬间就没了火星。我把烟盒塞回口袋,指尖蹭过皱巴巴的纸壳,快步往她住处走。那是离主楼不足百米的小平房,墙皮掉了大半,露出里面暗红色的土坯,门口挂着块金属挂牌,是青姑会核心成员的蛇形刺青样式——墨色的蛇头铸得锋利,鳞片的纹路嵌着细沙,正对着主楼的方向,像在暗中守着什么,连夕阳照在上面都泛着冷光。

推开门时,一股冷硬的枪油味先撞进鼻腔,混着和服上未散的檀香——两种味道一冷一暖,像夏川由美加的人,一半是枪林弹雨里磨出的锐,一半是藏在和服下的柔。夕阳从西窗斜射进来,在地上投出长条的光,刚好照在桌前的夏川由美加身上。她正坐在木凳上擦枪,伯莱塔92F在她手里转得利落,枪身的哑光黑映着夕阳,枪托上刻的“雪”字被麂皮布蹭得发亮。她左手稳稳托着枪身,右手捏着块米白色麂皮,顺着枪膛边缘细细擦拭,连扳机护圈的缝隙都没放过,指尖的茧子蹭过金属表面,发出极轻的“沙沙”声,动作熟稔得像在抚摸自己的掌纹,枪口始终朝下抵着鞋底,透着常年持枪的警惕。

桌上摆着个青瓷瓶,瓶身刻着缠枝莲纹,釉色是清迈老窑特有的温润米白,花纹的边缘积着点细灰,一看就是摆了些年头的老物件。听见推门声,她头也没抬,直到擦完最后一下,才把枪放进桌下的枪套,抬眼冲我笑了笑——嘴角的疤痕跟着浅浅勾起,在夕阳下泛着浅白,语气像没事人一样,却藏着点说不清的试探:“袈沙君、手が重いですね。午後中眠って、晩ご饭も食べられませんでした。”

我喉结滚了滚,刚要解释,说“当时は运転に集中して、道が凸凹していて、気をつけないと危険です——怕车身晃得厉害,才没敢分心”,话还没出口,她已经放下麂皮布站起身,手里拎着那个青瓷瓶走过来。瓶身带着室内的微凉,刚碰到我手背就激起一阵轻颤,她不由分说抓起我的胳膊,指尖带着药膏的清凉,轻轻抹在我手肘的擦伤上——那药膏是淡绿色的,像碾碎的薄荷和草药混在一起,抹开时凉丝丝的,顺着皮肤往骨头里钻,原本火辣辣的痛感瞬间淡了大半,连呼吸都跟着松快了些。

“夏川先辈、午後のことは…”我喉结滚了滚,声音发紧,手腕下意识往回抽——可她攥得更紧了,指腹的茧子蹭过我手肘未愈的擦伤,力道和当年在湄公河泥泞里扶着我腰的劲儿一模一样:不重却稳,带着不容挣脱的笃定,连指尖按压的位置都和那时扶着我伤口的角度重合,熟悉得让人心头发沉。

“分かっています。”她没等我说完就轻轻打断,抬眼望过来时,瞳孔里映着煤油灯的微光,没有怒意,反而像蒙了层晨露的玻璃,透着了然的温柔——那眼神太准了,连我藏在衬衫下的紧绷肩线、捏着青瓷瓶的指尖泛白,都没放过,“シャオヤさんに误解されるのを恐れて、リリーさんに「近すぎる」と思われて卧底の役目を溃すのも恐れていますね。”她把青瓷瓶往我手里又塞了塞,瓶底的缠枝莲纹硌着掌心的老茧,凉意在指缝里钻,和药膏的温热形成尖锐的反差,“大丈夫です、待っています。仕事が终わって、お前が本当に欲しいものを决めるまで。”

她顿了顿,指尖极轻地碰了碰我手腕上还未消的指印,那力道软得像碰易碎的玻璃,声音也跟着放柔,尾音裹着点不易察觉的委屈:“次は…肘で殴らないでください、痛いです。手で押してくれれば、もう无理に逼らないから。”

我愣在原地,青瓷瓶的凉意顺着掌心往胳膊肘窜,药膏的薄荷清香钻进鼻腔,却堵得喉咙发紧,连呼吸都带着滞涩。她却已经松了手,转身走回桌前,背影挺得笔直,没有半分拖沓——和服的墨黑布料贴在她背上,暗金菱纹在煤油灯的光下泛着细碎的闪,腰侧的暗缝随着转身的动作轻轻开合,露出里面黑色的内搭(那是藏枪的地方)。耳后的蛇形刺青藏在高马尾的阴影里,只露出一点墨色的蛇头尖,像埋在皮肉里的刀,随时能出鞘,却又在转身的瞬间,泄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接下来的几天,夏川由美加的追求像金三角的雾,细密、执着,无孔不入,却又始终隔着一层分寸,让我找不到半分拒绝的由头,更不敢撕破脸。

清晨的露水还没干时,她会提着油纸包出现在主楼门口——里面是镇口阿婆小摊上的椰蓉糕,肖雅最爱的那种:新鲜椰丝磨得极细,混着糯米蒸得软糯,裹在印着椰树图案的牛皮油布里,还带着灶火的余温。她递过来时,指尖捏着油纸的边角,指节泛白,左眉骨的疤痕在晨光里泛着浅白,眼神里藏着点小心翼翼的期待:“手作りしたので、シャオヤさんが好きかもしれません。届けてくれますか?”温热透过纸壳传过来,烫得我指尖发暖,可那句“手作り”却像针,扎得我心口发慌——我分明前天才见过阿婆摆摊,她根本不会做这种椰蓉糕。

丽丽姐召集核心成员议事时,她更是把“掩护”做得天衣无缝。那天丽丽姐刚提了句“西坡军火库得重新清点,谁去?”,夏川由美加立刻笑着往前站了半步,工装外套的拉链拉得整齐,肩章上的蛇形徽记闪着光:“袈沙はシャオヤさんと医师のところに行くので、私が点検します。绝対大丈夫です——前天才去过,记録は确かです。”语气熟稔又笃定,连嘴角的弧度都带着让丽丽姐放心的利落。丽丽姐正用银签挑着碟子里的槟榔,闻言抬眼扫了我一下,又瞥了眼夏川由美加,嘴角勾了勾:“还是你细心”,说着挥了挥手让我退到旁边。夏川由美加转头冲我眨了眨眼,眼尾弯成月牙,左眉骨的疤痕跟着浅浅扬起,像藏了个只有我们知道的秘密。

甚至在我深夜躲到老樟树下抽烟时,她也能精准找到我。月光把树影拉得很长,她拎着个布包走过来,里面是把磨得发亮的短刀——刀鞘是深棕色的头层牛皮,上面用银线绣着蛇形纹,蛇鳞的纹路细如发丝,和青姑会的标志一模一样。她抽出刀时“唰”地一声,刀刃泛着冷白的光,映出老樟树的影子,刀身刻着极小的“雪”字(是她的代号)。“阿逸のナイフは鋭くないです。”她把刀塞进我手里,刀柄的防滑纹路刚好贴合我的掌心,“これは防身用で、バンコクの老锻冶师に作ってもらいました。锖びにくい処理をしてあるので、红土でも切れ味が落ちません。”指尖敲了敲刀鞘,声音里带着熟稔的利落,却藏着点不易察觉的软。

每次我想躲开,想扯着“前辈”的距离说“先辈、お疲れさまです。大丈夫です,手の下に人がいます”,她都能立刻补上台阶:“シャオヤさんの分も気にかけているので、大丈夫です”“リリーさんに约束したので、逃げられません”,理由合情合理,既没越界,又处处透着无法拒绝的亲近。

肖雅终究是察觉到了些端倪。那天她靠在我怀里翻画册,指尖轻轻划过我手腕上淡下去的指印,指甲盖是圆润的粉色,没涂甲油,蹭得皮肤发痒:“夏川前辈真照顾你,比亲姐姐还上心。”她顿了顿,抬头望我,眼里带着点天真的疑惑,“上次你说被蚊子咬了,怎么看着像抓痕呀?还是四个指节的印子呢。”

我耳尖瞬间发烫,赶紧攥住她的手往自己脸上贴,转移话题:“你看,还有点红呢,山里的蚊子毒得很,那天晚上被咬了好几个包,痒得我使劲抓,才抓出这样的印子。”语气刻意放得轻松,连嘴角的笑都带着点强行绷出来的自然。

肖雅没多问,只是“哦”了一声,把脸埋进我怀里,头发蹭得我下巴发痒,声音闷闷的:“那下次我帮你涂花露水,医官说薄荷味的能驱蚊。”温热的呼吸透过衬衫渗进来,烫得我心口发疼——她的信任像块软玉,我却只能用谎言去护着,连指尖都不敢用力回抱她。

丽丽姐看在眼里,总爱在晚饭时拿这话打趣。那会儿她通常坐在主位,手里捏着双银筷,筷头刻着细小的蛇形纹,正挑着瓷盘里炖得软烂的鸡肉——那是后厨特意给肖雅炖的,加了安胎的药草,汤面上飘着层浅黄的油花。她夹起一块鸡腿,却没往自己碗里放,反而隔着桌子递到我面前,银筷在灯光下泛着冷光,眼神却像淬了水的针,扫过我手腕上还没完全消的指印,又瞥了眼门口正端着汤进来的夏川由美加,嘴角勾着似笑非笑的弧度:“你们俩倒像亲兄妹,当年湄公河那趟浑水没白蹚,情分扎实。”

话音刚落,她指尖的银筷轻轻顿了顿,语气突然沉了些,带着不容置疑的审视:“袈沙,你可得好好对肖雅。那姑娘怀了孕,心思细得像根针,别让人家姑娘受委屈——青姑会里,对不起自己女人的,没一个有好下场。”

我赶紧点头应着,“知道了丽丽姐”几个字说得又快又轻,指尖攥着竹筷的力道大得指节泛白。心里却像揣了块刚从红土深处挖出来的湿石头,沉甸甸的压得人喘不过气——丽丽姐的眼神太毒,她哪是在说“亲兄妹”,分明是在敲打我,提醒我别忘了自己的位置,更别忘了肖雅的身份。

只有我知道,夏川由美加的追求根本不是“亲兄妹”的关照,那是比枪口更危险的东西——像金三角雨林里的寄生藤,细韧、执着,悄无声息地缠着我的“袈沙”身份:缠在我手腕的指印上,缠在我对肖雅的愧疚里,缠在我不敢暴露的卧底使命上。稍不留神,这藤蔓就会收紧,把我、把我的任务、把肖雅的安稳,一起拖进万丈深渊。

夏川由美加太聪明了。她清楚我的软肋是肖雅——怕肖雅察觉异样伤心,怕腹中的孩子受牵连;更清楚我的死穴是卧底身份——怕丽丽姐起疑,怕多年的潜伏功亏一篑。所以她的每一步都踩在“安全区”里:送椰蓉糕说是“给肖雅的”,替我挡差事说是“帮丽丽姐分忧”,递短刀说是“怕我再受伤”。理由天衣无缝,姿态得体又亲近,让我没法翻脸,更没法刻意疏远——一旦我露出半分抗拒,反而会显得心虚,倒让丽丽姐的怀疑坐实了。

那天晚上,月亮升得很高,是弯得像把镰刀的残月,冷白的光洒在红土上,把整片地面染成了浅灰色,连老樟树的影子都拉得又细又长,像张摊开的网。我靠在树干上抽烟,烟蒂的火光在夜色里一明一暗,火星落在地上,瞬间就被干燥的红土熄灭,只留下个黑黢黢的小点。空气里裹着罂粟花的甜香,混着樟树叶的清苦,闷得人胸口发堵。

“沙沙——”脚步声从身后传来,轻得像风吹落叶。转头时,夏川已经站在离我三步远的地方,手里拎着两瓶啤酒——是当地产的廉价牌子,瓶身沾着细密的水珠,显然刚从冰桶里捞出来,标签卷着边,印着模糊的泰文。她穿的还是那件墨黑和服,暗金菱纹在月光下泛着极淡的闪,耳后的蛇形刺青露了小半,墨色在冷光里显得格外沉。

“袈沙君,”她把一瓶啤酒往我面前递,玻璃瓶的冰凉顺着指尖往上钻,冻得我指腹发麻,“一杯饮みませんか?夜が冷たいです。”

我没接,手指夹着烟往嘴边凑了凑,烟雾呛得喉咙发紧。她却没收回手,反而自顾自拧开瓶盖——“啵”的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她仰头喝了一大口,酒液顺着嘴角往下流,滴在和服的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子,像溅了滴墨。

“シャオヤさんのことを爱しているのは分かっています。”她的声音在夜色里带着点酒后的沙哑,却异常清晰,每个字都像敲在红土上,掷地有声。她低头擦了擦嘴角的酒渍,指尖蹭过左眉骨的疤痕,再抬眼时,眼神亮得惊人——那亮里有执拗,像淬了火的刀,却又藏着点细碎的温柔,像落了星光,“シャオヤさんと安定した生活をして、子供を待ちたいと思っているのも分かります。でも、私は谛めません。”

她往前迈了半步,月亮刚好照在她眼底,把瞳孔染成冷白:“青姑会では、欲しいものは夺うものです。”她攥紧了手里的啤酒瓶,指节泛白,连指节处的老茧都看得清晰,“他人のものでも、夺えば自分のものになります。”

顿了两秒,她的目光死死锁着我,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人も同じです。”

风卷着樟树叶“簌簌”作响,烟蒂的火光又闪了一下,我盯着她手里的啤酒瓶,看着那片深色的酒渍在和服上慢慢晕开,心里像被红土埋了半截,又闷又沉。

我捏着烟盒的手狠狠攥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连指甲盖都透着淡淡的青。那是下午在便利店买的廉价烟盒,硬纸壳早已被揉得皱巴巴的,边角磨出毛茬,棱角硌在掌心的老茧上,疼得像被细针扎着——烟盒里还剩三支烟,被攥得变了形,烟纸都贴在了烟丝上。

远处主楼的灯光亮着,是暖黄色的,从二楼东侧的窗户透出来——那是肖雅的房间,窗帘没拉严,能看见里面隐约的光影。我几乎能想象出她此刻的模样:或许正坐在床边叠刚晒好的床单,米白色的棉料被她捋得平平整整;或许已经躺下了,床头那盏铁艺小灯留着微弱的光,她手轻轻放在小腹上,等着我回去;说不定还会摸过床头柜上的安胎药包,想起我早上叮嘱她“饭后记得敷”的话。

风突然转了向,卷着罂粟花田的甜香撞过来——那香味不是清晨的清冽,是被夜色浸过的醇厚甜腻,像融化的蜂蜜,却裹着红土特有的干腥气,吸进肺里都带着滞涩的闷。这甜香里又混着夏川由美加身上的檀香,是她和服上的味道,沉水的老檀木味,和雪松香水的清冽早被夜风揉在了一起,两种气味缠在鼻尖,呛得我喉咙发紧,连呼吸都跟着沉重。

我知道,这场在金三角红土上的博弈,从来不止是毒品与使命的较量——不是只有盯着肖云海的动向、摸清青姑会的运输线那么简单。它藏着爱与责任的撕扯:爱是肖雅贴在我下巴上的轻吻,是她摸着小腹说“宝宝踢了”时的亮眼睛,是她盼着父亲归来的失落;责任是杨杰扇在脸上的灼痛,是烈士陵园里老周墓碑上的雨水,是“中国军人”四个字刻在骨血里的重量。

还有这突如其来的、让我无处可逃的追求。夏川由美加的刀藏在和服腰侧的暗缝里,是伯莱塔92F的冷硬金属,枪托上“雪”字的纹路磨得发亮,她指尖一碰就能握住;她的温柔藏在青瓷瓶的药膏里,是薄荷混着草药的清凉,抹在擦伤上时指尖的轻;藏在油纸包的椰蓉糕里,是刚出炉的温热,递过来时眼神里的期待。

而我的刀,藏在“袈沙”的面具下——是对肖雅说“我去去就回”时的温柔笑意,是对夏川由美加说“多谢前辈”时的刻意疏远,面具底下是陈默的隐忍与挣扎。我的责任,刻在中国军人的骨血里,是穿军装时的誓言,是卧底时的使命,是哪怕对着肖雅的笑,也不能忘了“端掉毒窝”的初心。

风又卷过老樟树,叶子“簌簌”地响,像谁在低声叹息。我松开烟盒,掌心的印子深得吓人,和夏川由美加攥出的指印叠在一起,成了刻在皮肤上的挣扎。

风又吹过老樟树,带着夜的凉意,老樟树叶被吹得“簌簌”作响——不是轻快的晃动,是沉缓的、带着拉扯感的摩擦声,像谁藏在树影里低声叹息,每片叶子的颤动都带着细碎的余韵,落在肩头轻得像羽毛,却压得人心头发沉。

我抬手掐灭烟蒂,拇指和食指狠狠碾在发烫的烟头上,火星“滋”地一声熄灭,在干燥的红土里烫出个黑黢黢的小点,还冒着极淡的青烟,转眼就被夜风卷散。肩膀几不可查地顿了顿,才转身往主楼的方向走。红土被夜露浸得微湿,踩上去发黏,每一步都陷下浅浅的脚印,抬脚时带着“沙沙”的摩擦声,却像踩在磨得锋利的刀尖上——从脚心传来细碎的疼,顺着小腿往上窜,连大腿的肌肉都绷得发紧,每一步都沉重得像灌了铅。

夏川由美加没追上来。她只是站在原地,墨黑的和服在夜色里几乎要融成一片暗影,只有手里的啤酒瓶泛着冷白的光——玻璃瓶上的水珠顺着瓶身往下滑,滴在红土里,“嗒”地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她没说话,连呼吸都放得轻,像一尊立在树影里的雕像,只有耳后的蛇形刺青在月光下偶尔闪一下墨色的尖,蛇鳞的纹路藏在发丝里,看不真切,却透着股执拗的静。

远处的罂粟花田在月光下铺展开来,无边无际的粉白花瓣被冷光浸得透亮,像撒了一地碎银。风掠过花田时,花瓣轻轻晃荡,泛起流动的白浪,连花萼上的绒毛都沾着细碎的光晕,美得像场不真实的幻觉——没有红土的腥气,没有毒品的原罪,只有纯粹的、蛊惑人的柔。

可我知道,这幻觉里藏着刀,藏着血。藏着肖云海腰间别着的无声手枪,藏着青姑会运输车里裹着油纸的毒品,藏着三年前死在马赛港的缉毒警冰冷的尸体;藏着我永远不能对肖雅说的秘密:她盼了多年的父亲是双手沾血的毒枭,她憧憬的“家人团聚”是毒品交易的幌子,而那个天天抱着她、说要等孩子出生的“袈沙”,迟早要亲手打碎她的世界,连一句“对不起”都没法说出口。

这幻觉里,还藏着夏川由美加那柄裹着温柔的刀。这刀没有伯莱塔92F的寒光,却比任何枪都更让我心惊——它藏在青瓷瓶药膏抹过伤口的清凉里,藏在油纸包椰蓉糕递过来的温热里,藏在替我挡下军火清点差事时的爽朗里,藏在那句“我等你”的执拗里。它不用出鞘,只用指尖的温度、嘴角的笑意,就戳中了我最真实的软肋——是我对肖雅的不舍,是我藏在“袈沙”面具下的愧疚,是我身为中国军人却动了私情的挣扎。

夜风又卷过罂粟花田,甜香混着檀香飘过来,我攥紧了口袋里的青瓷瓶,瓶底的缠枝莲纹硌着掌心,凉得像冰。脚步没停,朝着主楼的暖光走去,每一步踩在红土上的疼,都比不上心里那道钝痛来得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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