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摸了摸袖袋里的蜡丸,它比刚才更软了。
谢琬已经骑在马上,缰绳握得紧。她没回头,只说了一句:“走快点。”
王铎带着十名轻骑守在主营门口,见我们回来,立刻迎上来。他看了眼天色,太阳刚落山,风开始往骨头缝里钻。
“公子,有动静?”
我没答话,直接往城墙走。他们跟上。
到了城头,我抽出折扇,翻到背面那页刻满数字的骨面。风吹得纸页哗响,我把扇子举高,对着星位比了三下,又低头看地上影子的偏移。
“子夜三刻,西北方来敌。”我说。
王铎皱眉:“这么准?”
“不是准,是他们只能从那边来。”我指着远处的地势,“北坡积雪未化,东面有断崖,南边是我们自己的伏兵区。他们想偷袭,只有西北一条路可走。”
谢琬站在边上,手扶着墙砖:“所以你要在这儿布阵?”
“沈无咎的新连弩射程远,箭速快三成。旧磁石阵吸不住。”我从怀里取出一块黑矿石,放在墙缝里,“这次用强磁矿,按北斗七星排布,加铁屑引线增强反应。”
她看着那石头嵌进墙里,眉头没松:“可要是他们不用铁箭呢?”
“他们会用。”我冷笑,“精钢箭头才能压住连弩的后坐力,换别的材料,箭飞出去就偏。沈无咎宁可冒被吸的风险,也不会改设计。”
话刚说完,远处传来一声鹰叫。
王铎立刻挥手,士兵们悄声上位,弓上弦,刀出鞘。
我继续指挥人把矿石一块块钉进墙缝,每块间隔七步,形成弧形防线。最后一块安好时,天已全黑。
“试一下。”我说。
从腰间取出一枚暗器,甩手扔向墙面。
那东西撞上墙的瞬间,发出“啪”一声,死死贴在一块矿石前,动也不动。
谢琬走近几步,伸手碰了碰:“真吸住了。”
“不只是吸住。”我把另一枚没有铁芯的木镖扔过去,它直接弹开落地,“只有含铁的才会被拉住。他们的箭全是特制精钢头,重量统一,飞行稳定。但现在——”我拍了拍墙,“全都变成废铁。”
王铎咧嘴笑了:“这下他们可要哭了。”
我摇头:“他们不会哭,会再来。”
果然,子夜刚过,西北天际出现一片黑云。
不是云,是箭雨。
破空声密集如雨点打瓦,眨眼间就到了城墙上空。
第一波箭落下时,全部钉在磁石阵上,叮当乱响,像有人往墙上砸铁钉。有的箭离人脸不到半尺,却被硬生生扯偏方向,贴着墙停住。
第二波、第三波接连袭来,结果一样。整面城墙像是长满了铁刺,密密麻麻挂着箭杆。
谢琬站在我旁边,一动不动。一支箭擦过她的步摇,珠子崩飞一颗,掉在地上滚了两圈。
“还挺准。”她说。
“再准也没用。”我抬头看,“他们根本没想到我们会升级阵法。”
这时,城下传来一阵混乱的脚步声。
王铎早已带人潜入地道。他在里面等了半个时辰,就为这一刻。
地道出口在敌军侧后方三百步处,平时封着,今晚提前打开。
他领着三百精兵冲出去时,敌军正忙着收弓装箭,完全没防背后。
“杀!”
喊声一起,对方阵脚大乱。
王铎一刀劈翻一个持旗的,顺势抢过令旗一看,上面画着狼头和弯月——是北狄先锋营的标记。
“果然来了!”他大吼,“按公子说的,查箭囊!”
士兵们扑上去缴械,打开敌兵背后的皮袋,发现里面全是沉甸甸的铁头箭,每一支都比普通箭重两倍不止。
“真是精钢的!”一名小校拎起一支,“难怪射得远!”
王铎冷笑:“可惜射不中。”
他们押着几十个俘虏回来时,天还没亮。
我站在城头往下看,俘虏个个垂头丧气,兵器全丢,连旗都折了。
王铎走上城楼,甩手把一支箭扔在我脚边:“这是他们主力用的,箭尾刻着‘沈’字。”
谢琬蹲下看了看:“和墙上那些一样。”
“不一样。”我捡起来,用指甲刮了刮箭杆底部,“这支涂了油,防锈。墙上的没涂,说明是第一批射的,仓促出手。他们后来发现吸住了,还想强行再试一次。”
“疯了吧?”她说。
“不是疯,是不信。”我站起身,“他们以为我们靠运气挡住第一波,不会想到这是算好的。”
王铎插话:“要不要连夜反扑?他们现在没箭,战力只剩三成。”
“不用。”我摇头,“让他们活着回去报信。让沈无咎知道,他的连弩,在我这儿就是一堆废铁。”
谢琬站起来,走到墙边,伸手拔下一根被吸住的箭。
铁灰沾在她指尖。
她盯着那抹黑,忽然问:“你说他们会不会改?下次不用铁了。”
“会。”我说,“但他们得重新造箭,调工艺,至少十天。而这十天里——”我从袖中抽出一张图,摊在城砖上,“我们可以先动手。”
那是青崖铺密室里找到的账本复印件,上面标着三个红圈:黑石沟、谢府管家、城南第三口井。
王铎凑过来:“公子打算怎么动?”
“让他送信的日子,变成他被捕的日子。”我看向谢琬,“你愿不愿意,亲自去吃一次糖糕?”
她手指一顿。
随即笑了。
“行啊。”她说,“我还记得那家店,老板总多给我一块。”
“那就定在初八。”我说,“我们给他准备一份新菜单。”
王铎咧嘴:“要不要我在糖糕里加点料?”
“别。”我打断,“让他吃得开心点。吃得越开心,栽得越狠。”
谢琬把箭扔在地上,踩了一脚。
“母后留的线,该收了。”
我点头,转身走向楼梯。
脚步刚迈下第一阶,远处敌营突然升起三道火光。
不是进攻信号,是撤退的标记。
我知道,他们在烧毁残余装备,准备后退整顿。
这也意味着,真正的博弈才刚开始。
回到主营议事厅,我让士兵把缴获的箭头集中摆上长桌,一共四十七支,每一支我都亲手验过材质。
谢琬坐在我对面,手里拿着一杯热茶,没喝。
“你在想什么?”我问。
“我在想,如果那天我没跟你去青崖铺,是不是到现在还被人蒙在鼓里。”
“那你现在知道了。”我说,“而且你知道得刚刚好。”
她抬眼看我:“你不劝我别去?”
“我不需要劝你。”我翻开折扇,“你需要的是亲眼看见。”
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起身走到门边。
“明天我去街上转转。”她说,“看看有没有人盯我。”
“去吧。”我说,“但别走太远。”
她回头看了我一眼:“怕我出事?”
“怕你打草惊蛇。”我合上扇子,“你现在是饵,得活得久一点。”
她笑了笑,开门走了。
王铎站在帐外,低声问:“真让她去?”
“她想去。”我说,“而且她比谁都清楚,这事不能假手于人。”
他点头:“那我安排暗哨。”
“别太多。”我说,“多了反而显眼。”
他应了一声,也走了。
我一个人坐在灯下,把那四十七支箭头按重量排序,发现其中有五支略轻。
拿刀撬开其中一支的尾部,里面藏着一小卷纸。
展开一看,是北狄密文。
我眯起眼。
这不是普通的箭头,是传信用的。
他们早就在用这种方式送消息了。
而我们刚刚打掉的,只是明面上的袭击。
真正的信息网,还在运转。
我把纸条收进袖袋,吹灭灯。
外面风很大,吹得帐篷晃动。
我靠在椅背上,闭上眼。
明天会有新的动作。
我得等着。
但没等我睡着,门外传来急促脚步。
是王铎。
他掀帘进来,脸色变了。
“公子,刚收到消息。”
“说。”
“城南第三口井旁,有人投币了。”
我睁开眼。
“什么时候?”
“一个时辰前。三枚铜钱,转井栏两圈。”
我慢慢坐直。
他们已经开始联系了。
而谢琬,明天就要去吃糖糕。
我站起身,走到地图前,拿起笔,在井的位置画了个圈。
然后在旁边写下一串数字。
这是新的接头暗号。
我要让送信的人,接到一个不该接的东西。
王铎看着我写字,忍不住问:“要不要现在抓人?”
“不。”我说,“让他走。”
“为什么?”
“因为我们要看他,能把消息送到谁手里。”
我放下笔,看着窗外漆黑的夜。
“现在关门,还太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