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酒壶底那只倒过来的眼睛标记,手指在案几上敲了三下。
王铎站在帐外等命令,谢琬靠在软垫上闭眼调息。她脸色还是白的,但呼吸比昨夜稳多了。
“走。”我说,“去青崖铺。”
王铎没问为什么。他只问带多少人。
“轻骑十名,快去快回。”
谢琬睁开眼:“我也去。”
“你中毒未清。”
“正因如此,我才得亲眼看看——他们是怎么用我的血养敌人的。”
我没再拦她。
半个时辰后我们出了营门,马蹄压过冻土,一路向西北。青崖铺在边关第七座废弃驿站,二十年前被一场大雪掩埋,没人再去过。
路上我翻出袖袋里的火漆木盒,打开看了看那枚蜡丸。上面的“裴”字印痕还在,没化。
谢琬骑在马上,一只手始终按着步摇。风吹得她的裙摆贴在腿上,像一面不飘的旗。
到了地方,废墟只剩半堵墙和一块石台。石台中央有个凹槽,形状像滴落的水。
我割破指尖,把血滴进去。
石台震动,地面裂开一道缝,露出向下的台阶。
王铎举刀在前,我和谢琬跟在后面。台阶尽头是铁门,门心刻着星图,七颗铜钉分布在不同位置。
我掏出折扇,对照扇骨上刻的星轨,一一调整铜钉。最后一颗转到位时,机关“咔”的一声响,铁门开了。
里面是个小密室,角落有暗格。我伸手一拉,弹出一本泛黄账本。
翻开第一页,字迹工整:
【三月初七,运粮三千石至黑石沟,萧公子签收。】
【四月十二,火器两箱换米一千五百石,交北狄左营。】
【五月十九,蚀仓粉三十斤随粮同发,保质六月不腐。】
每月克扣三成军粮,全送去了黑石沟。那里不是荒地,是交易点。
谢琬接过账本,翻到中间停下。她从包袱里取出一个布包,打开,是几粒发霉的米。
她指尖轻轻碰了碰霉斑,又从怀里拿出一小瓶药水,滴了一滴上去。
霉点立刻泛出淡绿光。
“这不是普通霉。”她说,“是蚀仓粉改良版。遇湿不散,专为长期储存设计。”
她抬头看我:“他们早计划好了。一边让我们缺粮,一边用我们的粮喂敌军。”
我点头:“所以皇后当年留下星图,不只是为了藏粮道,是为了留证据。”
王铎站在门口没说话,手一直握着刀柄。
这时外面传来破空声。
一支箭钉在门槛上,尾部绑着竹筒。
王铎跃出去查看四周,确认无人后取下竹筒递给我。
我挑开封蜡,抽出薄纸。上面是北狄密文。
我展开折扇,翻到内侧,那里刻着一排排对照符号。这是之前破译积累下来的成果,现在派上了用场。
逐字翻译:
“可汗令:萧景珩欺我太甚,所献粮中有毒,疑与裴党合谋夺权。即刻斩首,传首级于楚公子帐前。”
我念完,笑了。
谢琬也笑了。
“他们终于开始互相咬了。”我说。
王铎皱眉:“这信要是假的呢?”
“如果是假的,就不会提到‘粮中有毒’。”我指着纸上一处,“北狄最近吃的几批粮确实出了问题,士兵腹泻不止。他们查不出原因,现在以为是萧景珩动手脚。”
谢琬站起身,走到星图前,手指落在黑石沟的位置。
“母后当年设这条线,就是等着这一天。”
我合上折扇,插回腰间:“现在火已经烧起来了,我们只需要看着。”
王铎问下一步怎么走。
“调三百精兵,埋伏黑石沟两侧。”我说,“不用出手,等他们自己打起来。”
他应了一声,转身出去安排。
我和谢琬留在密室。她拿着账本一页页翻,忽然停在最后一页。
那里贴着一张小纸条,字迹很轻,像是怕被人看见:
【若见此信,勿信任何人送来的粮。真道不在明处,在星下第七步。】
我低头看脚下。
星图刻在地上,从入口数起,第七步正好是现在站的位置。
我踩了踩地面,声音不对。
蹲下用手敲了敲,空的。
让王铎回来帮忙撬开砖板。下面有个小铁盒,锁已锈坏。
打开后,是一叠新账本,记录更细:
【每批粮中掺入五斤蚀仓粉,由裴母制药,经谢府管家转运。】
【谢府管家每月初八进城采买,携蓝布包袱,内藏密信。】
【交易地点:城南第三口井旁,投币三枚,转井栏两圈。】
我看完合上盒子。
谢琬没说话,只是把九鸾步摇偏了偏,遮住半边脸。
“你知道吗?”她忽然开口,“我小时候,每个月初八,管家都会带我去街上吃糖糕。”
我看着她。
“他说那是给我过生日。”她声音平平的,“原来那天不是我的生辰,是他送信的日子。”
我没说话。
有些事不需要安慰。
她把账本塞进怀里,转身往外走。
风从台阶吹上来,掀动她的衣角。
王铎已经带人出发去黑石沟。我追上谢琬,和她并肩走出废墟。
阳光照在石台上,我把折扇打开,用扇骨指着黑石沟方向。
“你母后留下的不只是地图。”我说,“是让敌人自毁的引线。”
她看着远处的地平线,轻轻说:“现在,该轮到我们动手了。”
我收回扇子,插进腰间。
谢琬忽然停下脚步。
“你说,如果我现在回去,还能吃到那家糖糕吗?”
我不答。
她也没等我答。
翻身上马,缰绳一扯,马头转向主营方向。
我跟在她后面,手摸了摸袖袋里的蜡丸。
它还在。
而且已经开始融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