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越来越近,我站在石穴口没动。
谢琬靠在身后那块石头上,呼吸比刚才稳了些。王铎走的时候带走了地图,也带走了我们布置的第一步棋。
我知道他们很快就会来。
不是打仗的那种来,是“谈”的那种来。
果然不到半炷香工夫,前哨就传来消息:北狄使者到了主营帐外,捧着一封和谈书,说可汗愿退兵三十里,只求当面议和。
我冷笑一声,把扇子收进袖中。
“走。”我说。
谢琬扶着墙站起来,脸色还是白的,但脚步没晃。她摸了摸发间的步摇,那支九鸾衔珠的簪子还在。
我们一路走到主营帐,王铎已经带人在四周布防。他看见我们进来,抱拳行礼,我没说话,只点了点头。
帐子里烧着炭盆,热得人额头冒汗。北狄使者站在中间,披着狼皮大氅,左耳缺了一半,脸上有道旧疤。他低头捧着一个铜壶,说是庆贺议和的酒。
我看了一眼那壶嘴。
封口的蜡有点厚,像是重新封过。
我走过去,抽出扇子,用扇尖轻轻一挑,蜡壳裂开,一股气味飘出来。
苦的,还带点铁腥味。
我认得这味道。
沈无咎最喜欢用的“断肠散”,三年前毒死边关校尉的就是这一种。发作慢,一开始只觉得胃里发凉,三个时辰后才开始吐血,等发现时五脏都烂了。
我把扇骨蘸了点酒液,弹在地上。
土立刻变黑,还冒起了泡。
帐子里没人说话。
我转头看谢琬,她眼神一沉,抬手就是一箭。
弩箭钉在使者手腕上,铜壶落地,酒洒了一地,地面又是一阵焦烟。
“谁让你下毒的?”她问。
使者闷哼一声,没答话。他的手指已经开始发黑,指尖像被火烧过一样卷曲起来。
我上前一步,捏住他下巴,用力掰开嘴。
舌底下有个小蜡丸,贴在根部,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我用扇骨挑出来,放在掌心看了看。
蜡壳上有极细的纹路,是个“裴”字暗印。
这是裴家惯用的手法——给死士服控喉药,话不能乱说,命也不由自己。要是违背命令,蜡丸遇热融化,毒就进了脑子。
“不是来谈的。”我说,“是来送死的。”
王铎在旁边听得皱眉:“什么意思?”
“他们是想让我们以为北狄真想讲和。”我盯着地上那滩毒酒,“只要我们松懈,开城门迎使节,下一波就是大军压境。”
谢琬蹲下身,盯着使者的眼睛:“你听谁的?可汗,还是萧景珩?”
那人喉咙动了动,发出嘶哑的声音,像是想说什么,又说不出。
我让士兵端来清水,给他漱口,又从怀里摸出一根银针,在他舌头底下扎了三下。
他猛地抽了一口冷气,喉咙里滚出一个字:
“……拓。”
我眉毛一挑。
“拓跋月?”我问,“北狄贵族?还是人皮面具?”
他没再开口,只是瞳孔缩了一下。
够了。
我站起身,对王铎说:“把他的随从全都控制住,东西一件别放。另外,封锁营地,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进出。”
王铎应了一声,转身出去调兵。
我低头看着那壶毒酒,忽然笑了。
“既然他们想让我们喝,那就喝。”
谢琬抬头看我。
“拿一壶普通的酒来。”我对亲兵说,“换上这个壶,封好。”
亲兵照做,我把原来的毒酒收进木盒,贴上火漆封条。
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拎起新装的酒壶,倒了一杯。
我喝了一口,含在嘴里,不动声色地转了个身,吐进袖袋。
谢琬会意,也端起杯子,浅尝一口。
“议和可行。”我大声说,“明日回书,同意三日后在城外设坛盟誓。”
帐子里的人陆续点头称是。
没人看出破绽。
只有谢琬看了我一眼,嘴角微微动了动。
我知道她在想什么。
上一章她说,如果撑不住了,让我去找那个哑女人。
我没答应。
但现在,我更确定了一件事——母后留下的局,不只是机关、密语和庙宇。
还有人。
活着的棋子。
我走到沙盘前,拿起一支红旗,插在主营位置。
“让他们以为我们信了。”我说,“等他们派人来确认消息,我们就知道,谁才是真正的传令者。”
谢琬站在我身边,声音很轻:“你觉得他们会再来?”
“一定会。”我说,“这种事,一次不成,就得再来第二次。他们怕的不是我们强硬,而是我们聪明。”
她没说话,只是把手按在步摇上,像是在确认它还在。
外面天光正亮,风从帐缝钻进来,吹得炭火忽明忽暗。
我低头看沙盘,手指划过几座边庙的位置。
寅三卯五之序,逆读十二庙宇梁文。
这些庙不是用来拜神的。
是用来杀人的。
王铎这时候回来了,手里拿着搜出来的物件:火漆印信一封,羊皮地图半张,还有一块铜牌,上面刻着狼头图案。
我把铜牌翻过来,背面有行小字,几乎磨平了。
我用袖角擦了擦,看清了两个字:
“拓府”。
我笑了。
原来不是人皮面具,是真有这个人。
拓跋月,北狄权臣,可汗的堂弟,掌管内务多年。传闻他从不露面,连议事都在帘子后面。
现在他的名字出现在这里,说明北狄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
“把这封印信留下。”我说,“其他东西原样送回去,就说我们感激可汗诚意,已准备回礼。”
王铎愣了一下:“真送?”
“当然。”我说,“礼要送,酒也要喝。让他们亲眼看见我们‘中计’。”
他明白了,抱拳退出去安排。
帐子里只剩我和谢琬。
她靠着案几坐下,喘了口气。
“你还记得你说的话吗?”她突然问。
“哪一句?”
“你说,让我坐在主位上,喝下他们端来的酒。”
我点头:“你现在不就在主位上?”
她抬头看我,眼里有光:“如果下次来的不是使者,是可汗本人呢?”
我没回答。
因为我知道,那一天不会太远。
而到时候,我不只需要她喝酒。
我还需要她活下来。
帐外传来脚步声,一名亲兵进来通报:使者已被关入地牢,随从全部羁押,营门封闭完毕。
我点点头,走到酒壶前,掀开盖子看了一眼。
那壶“无毒”的酒静静躺着,壶底我已经刻了个符号——一只倒过来的眼睛。
影说过,这个标记能让某些人知道,棋局开始了。
我合上壶盖,放在案头最显眼的位置。
然后我对谢琬说:
“你猜,他们多久能发现这酒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