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病房……
地下病房的门轴转动时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像老座钟里松动的齿轮。沈枫牵着江秋往外走,世界树的花瓣在身后簌簌飘落,落在空荡荡的病床上,积起薄薄一层金粉。
垃圾海的泡沫还在脚边炸开,却没了之前的铁锈味,反而带着世界树花瓣的清甜。沈枫低头看了眼相握的手,江秋的指尖温热,手背上那道银色疤痕淡得几乎看不见,像快要被晨光抹去的残月。
“沈先生,你看那边。”江秋忽然停下脚步,指着垃圾海中央。原本灰黑色的泡沫正在褪色,露出底下清澈的海水,几只透明的鱼从泡沫里游出来,鳞片在世界树的光芒下闪着碎光。
沈枫的背包又开始发烫,这一次却不是预警的灼痛,而是像有团温暖的光在里面舒展。他拉开拉链,那枚怀表正悬浮在半空,表盖自动弹开,里面“给阿枫”的字迹泛着金光,与江秋手背上的疤痕最后一次呼应,然后同时黯淡下去。
“情感信物在消散。”江秋的声音很轻,他伸手去碰那枚怀表,指尖却穿过了光粒——那些承载着记忆的信物正在化作星子,顺着海水往祭坛的方向飘。
他们沿着海岸线往回走,沈枫忽然发现沿途的废墟正在变化。断壁残垣上冒出了青苔,钢筋缝隙里钻出紫色的小花,连空气里都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味。有记忆影子在废墟间穿梭,不再是之前的悲伤或麻木,而是带着鲜活的生气,像在重建家园。
“副本在自我修复。”沈枫的声音有些发涩,他想起那些被修复的灵障节点,想起阿禾最后那句“要好好活着”。原来所谓重生,从来都不是回到过去,而是带着记忆继续往前走。
江秋忽然停下来,从口袋里掏出样东西塞进他手里。是颗水果硬糖,和之前塞给他的那颗一模一样,只是糖纸已经有些皱了。“刚才在地下病房捡的,”他的指尖有些凉,“沈先生要是觉得苦,就含着这个。”
沈枫捏着那颗糖,忽然想起江秋含着糖时鼓鼓的腮帮子,想起那带着泪水咸味的吻。甜味从舌尖漫上来,却没压住心头那点莫名的酸涩。他低头看向江秋,对方正望着远处的祭坛,世界树的光芒在他侧脸投下柔和的轮廓,美得像场易碎的梦。
“在想什么?”沈枫的声音很轻。
江秋转过头,眼里的狡黠不知何时变成了温柔:“在想,等出去了,要给沈先生买一整罐这样的糖。”
沈枫的心跳漏了一拍。他刚想说“好”,却见江秋的身影忽然晃了晃,像水波里的倒影被风吹皱。世界树的光芒在他身上明明灭灭,手背上那道几乎消失的疤痕又短暂地亮了一下。
“怎么了?”沈枫的声音有些发紧,下意识地握紧了对方的手。
江秋却笑了,反手回握他,指尖用力:“没事,大概是副本在跟我开玩笑。”他忽然凑近,在沈枫耳边轻声说,“沈先生要是怕我消失,就再抓紧点。”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沈枫却觉得指尖冰凉。他低头看向脑海里的进度条,99.99%的数字依旧顽固,可那小数点后的两个9,此刻却像在倒计时的秒针。
他们走到祭坛脚下时,世界树的花瓣已经落满了金属板,像铺了层金色的地毯。树冠中央的世界树之心还在发光,只是光芒比之前柔和了许多,像颗安静的星辰。
“看来最后一步,是要在这里完成。”沈枫的声音有些发哑,他抬头看向树冠,那里的光芒正在缓缓下降,像在等待他们靠近。
江秋却没动,只是看着世界树的根须。那些原本深褐色的根须此刻泛着淡淡的金光,正顺着金属板往垃圾海延伸,与海水里的光粒交汇,形成一张巨大的网。
“沈先生,”他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种沈枫从未听过的认真,“你说,世界树会不会需要祭品?”
沈枫的心猛地一沉。他想起沈肆说的“用生命与记忆的力量”,想起那些消散的情感信物,想起江秋时明时暗的身影。原来有些话,从一开始就不是玩笑。
“别胡说。”沈枫的声音有些发颤,他伸手去碰江秋的脸,指尖触到温热的皮肤,却觉得那温度正在慢慢变凉,“我们说好要一起出去的。”
江秋却笑了,伸手覆在他的手背上,将他的指尖按在自己眼角:“沈先生你看,我没哭。”他的眼眶很干净,只是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其实我早就知道了,我本来就是这个副本里的影子,是沈肆用阿禾的记忆碎片拼出来的。”
沈枫的指尖僵住了。他想起第一次见到江秋时,对方透明的身影;想起修复节点时,他一次次变得透明;想起那道与世界树根须一模一样的疤痕。原来所有的线索,都摆在他面前,只是他不肯相信。
“不是的。”沈枫的声音有些沙哑,他紧紧抱住江秋,感觉怀里的人正在变得越来越轻,“你是江秋,是会调戏我、会偷偷藏糖、会在裂缝里怕得心跳加速的江秋。”
江秋靠在他怀里,下巴抵在他肩胛骨处,像之前在垃圾海边缘那样轻轻磨蹭:“是啊,我是江秋。”他的声音很轻,像叹息,“是因为沈先生,我才成了江秋。”
世界树的光芒忽然变得明亮起来,树冠中央的世界树之心缓缓落在他们面前,像颗悬浮的星子。沈枫的背包里,最后一件情感信物——那枚修复完整的怀表,自动飞了出来,落在世界树之心旁边。
表盖打开,里面“给阿枫”的字迹与世界树之心的光芒融合在一起,化作一道金色的线,连接着沈枫和江秋的眉心。记忆碎片像潮水般涌来:钟表馆里修怀表的夜晚,世界树下发烫的吻,裂缝里相握的手,地下病房里带着泪水的吻……那些温暖的、疼痛的、甜蜜的瞬间,此刻都化作了光。
“沈先生,”江秋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响起,像隔着层水,“你看,我们的记忆,真的成了钥匙。”
沈枫猛地睁开眼,只见江秋正看着他,眼里的温柔像要溢出来。对方的身影已经变得有些透明,可那双眼睛里的光,却比世界树的光芒还要亮。
“不要。”沈枫的声音哽咽了,他伸手想抓住江秋,却只穿过一片虚无。世界树的光芒在他们之间形成了一道屏障,柔软,却坚不可摧。
江秋的身影在光里微笑,手背上那道银色疤痕最后一次亮起,然后彻底消失。“沈先生要好好活着,”他的声音越来越远,像被风吹散的花瓣,“别忘了,还有一整罐糖在等你。”
世界树之心忽然爆发出耀眼的光芒,将沈枫整个人笼罩。他听见无数记忆影子的声音,有阿禾温柔的叮嘱,有吹口琴少年的曲子,有提着行李箱的影子说的“再见”……那些被修复的记忆,此刻都在为他送别。
脑海里的进度条终于开始跳动,99.99%,99.999%……在跳到100%的瞬间,沈枫仿佛又听见了江秋的声音,带着点狡黠的笑意:“沈先生,这次真的通关了。”
光芒散去时,沈枫站在一片陌生的草地上。阳光很暖,风里带着青草的味道,远处有孩子们的笑声。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心空空的,只有那颗被捏得变了形的水果硬糖,还残留着一点微弱的温度。
口袋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发烫,他伸手一摸,掏出了一枚怀表。表盖内侧“给阿枫”的字迹依旧清晰,只是下面多了一行小小的字,像是用指甲刻上去的:“江秋到此一游。”
沈枫忽然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了下来。他抬手捂住脸,指缝间漏出的呜咽里,还带着水果硬糖的甜味。
远处的天空很蓝,像被世界树的花瓣洗过。沈枫握紧了那枚怀表,转身往有笑声的地方走去。他知道,江秋没有消失。
那些记忆,那些羁绊,那些藏在糖纸里的温柔,都已经融进了他的生命里,像世界树的根须,在他心里扎了根。
或许这就是通关的意义——不是带着所有的人离开,而是带着所有的记忆,好好地活下去。
沈枫的脚步很稳,阳光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口袋里的怀表轻轻滴答作响,像有人在他耳边,用带着笑意的声音说:
“沈先生,往前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