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方城的雪下了整整七日。顾无忧站在城楼上,望着远处被白雪覆盖的战场遗迹。那些凸起的雪包下,埋着二十年前战死的将士尸骨。风卷着雪粒打在脸上,像无数细小的刀片,割得人生疼。
\"将军,祭品都准备好了。\"亲兵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几分哽咽。
顾无忧转身,看见城楼下摆着三十六口大缸,每口缸里都盛着新酿的烈酒。酒面上飘着梅瓣,那是从祠堂前那株老梅树上摘的。更远处,白羽沫正在检查一摞摞的纸钱,每一叠都用工整的小楷写着阵亡将士的名字。
沈枫的骨鞭缠在城楼旗杆上,鞭梢系着块褪色的军牌——那是从战场遗迹里挖出来的,上面刻着\"朔方军第三营校尉赵勇\"。
\"开始吧。\"顾无忧的声音很轻,却让所有人停下了动作。
少年将军解下佩剑,剑尖在地上划出一道深痕。雪地被划开的瞬间,露出下面暗红色的土壤——那是被鲜血浸透的土地,二十年过去依然无法褪色。
\"隆和七年冬,朔方军三万六千将士在此殉国。\"顾无忧单膝跪地,将剑插在面前,\"今日,顾氏最后一人,来给各位兄弟...送行了。\"
白羽沫的折扇突然展开,扇面上不再是往日的山水,而是一幅阵亡将士名录。谋士咬破指尖,在扇骨上写下第三十七个名字——顾怀远。
\"起酒——\"
随着顾无忧的号令,亲兵们将三十六口大缸依次排开。每一口缸前都站着个老兵,他们中最年轻的也已两鬓斑白。当第一个老兵颤抖着捧起酒碗时,城楼上突然传来一声悠长的号角——那是二十年前最后一战时,被血浸透的号角。
酒水洒在雪地上的声音,像是无数亡魂的叹息。顾无忧看着琥珀色的液体渗入红土,恍惚间仿佛看见无数透明的人影从雪地里站起。他们穿着残破的铠甲,有的没了胳膊,有的胸口插着箭矢,却都保持着整齐的队列。
\"报数!\"顾无忧突然嘶吼出声,声音撕裂了风雪。
\"朔方军第一营,应到三千人,实到...三人!\"最前排的老兵挺直腰板,脸上的皱纹里积着雪。
\"第二营,应到两千八百人,实到...七人!\"
\"第三营...\"
报数声在雪原上回荡,每一声都像刀子剜在心上。当最后一声报数结束,顾无忧已经泪流满面。他看见那些透明的人影整齐地向他敬礼,就像二十年前祖父带兵出征时那样。
沈枫的骨鞭突然自行展开,鞭梢的军牌发出刺目的光。战术师沉默地走到顾无忧身边,将一块新的军牌放在剑前——那是他连夜打造的,上面刻着所有阵亡将士的名字。
\"他们等的...\"沈枫的声音比风雪还冷,\"从来不是祭奠...\"
白羽沫的折扇突然飞到半空,扇面上的名字一个接一个亮起来。谋士的脸色苍白如纸,嘴角渗出血丝,却依然在笑:\"是承诺...顾老将军当年...欠他们的承诺...\"
顾无忧的剑突然发出龙吟。少年将军抬头,看见远处雪地里站着个模糊的身影——玄铁铠甲,虎头护腕,腰间配着柄断剑。即使没有头颅,他也认得那是谁。
\"祖父...\"顾无忧踉跄着向前走了两步,\"我来了...\"
无头将军的右手缓缓抬起,指向北方。与此同时,所有透明的人影齐刷刷转身,面朝当年敌军来袭的方向。他们的身影渐渐凝实,残破的铠甲恢复如新,断肢重生,仿佛时光倒流回战前的那一刻。
\"他们不是要你祭奠...\"白羽沫擦掉嘴角的血,\"是要你...亲眼看看...\"
雪突然停了。天地间响起震耳欲聋的喊杀声,顾无忧看见二十年前的战场在眼前重现——三万六千朔方军列阵以待,祖父骑着战马在阵前来回巡视。敌军如潮水般涌来,箭雨遮天蔽日。
可最可怕的不是敌军。当两军交锋的瞬间,顾无忧看见朔方军的侧翼突然崩溃——有人打开了城门,放敌军入了城。祖父在乱军中被亲信从背后刺中,那柄断剑,原来是这么断的...
\"为什么...\"顾无忧跪倒在地,指甲抠进冻土,\"为什么要背叛...\"
幻象突然转换。顾无忧看见战后的朔方城,街道上堆满尸体,活下来的人在哭嚎。一个穿着官服的人站在城楼上大笑,手里拿着盖有玉玺的密旨——\"朔方军功高震主,当除\"。
\"原来如此...\"少年将军的眼泪结成了冰,\"不是战败...是...\"
沈枫的骨鞭突然缠住他的手腕,将他拉回现实。战术师的眼中燃烧着罕见的怒火:\"现在你知道了...他们等的不是祭奠...\"
\"是平反。\"白羽沫咳着血接话,\"是顾家...欠他们的清白...\"
顾无忧的剑突然飞起,悬在半空中发出刺目的红光。少年将军站起身,扯开衣襟——心口处的红梅烙印正在渗血,血滴在雪地上,竟然燃烧起来。
\"我,顾无忧,以顾氏血脉起誓。\"他的声音不大,却让整座城楼都在震颤,\"必为三万六千英魂...讨回公道!\"
雪原突然裂开,无数军牌从地底飞出,在空中组成个巨大的\"冤\"字。那些透明的人影一个接一个走到顾无忧面前,将手按在他的剑上。每接触一次,剑身的红光就更盛一分。
当最后一个人影消散,顾无忧的剑已经变成血红色。剑身上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名字,正是所有阵亡将士的名录。少年将军举起剑,剑尖直指京城方向。
\"最痛的背叛...\"沈枫的骨鞭缠上剑柄,与顾无忧共同执剑,\"不是来自敌人...而是你誓死守护的人...\"
白羽沫的折扇终于承受不住,碎成无数光点。那些光点落在雪地上,变成了一盏盏小小的河灯,顺着融化的雪水流向远方。
\"他们会看着的...\"谋士虚弱地靠在城墙上,\"看着你...完成他们未竟的事...\"
顾无忧解下披风盖在白羽沫身上,转身看向京城方向。风雪再次降临,却无法掩盖少年将军眼中的火焰。
\"传令下去。\"顾无忧的声音让所有老兵挺直了脊背,\"即日起,朔方军重建。第一道军令——\"他的剑划过风雪,\"护送三万六千英魂...回家!\"
老兵们的哭声在雪原上回荡,却不再是悲泣,而是积压了二十年的释然。沈枫的骨鞭突然伸长,鞭梢卷起一块军牌递给顾无忧——那是顾怀远的。
\"他等这一天...\"战术师难得地勾起嘴角,\"很久了...\"
顾无忧将军牌贴在额头,感受着上面残留的温度。恍惚间,他仿佛看见祖父站在远处,对他点了点头。那个总是严肃的老人,此刻眼中满是欣慰。
\"山河无恙...\"少年将军将军牌系在剑柄上,\"英魂...当归...\"
【小剧场】
白羽沫:(数河灯)亏大了...
沈枫:(晃军牌)能卖钱?
顾无忧:(哽咽)是赵叔的...
(军牌突然发光)
军牌:(严肃)叫赵将军!
白羽沫:(记账)精神损失费...
(军牌砸他头)
沈枫:(藏进袖口)归我了。
顾无忧:(微笑)赵叔喜欢你。
(远处传来整齐的踏步声)
老兵们:(齐声)恭迎将军归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