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珠在顾无忧掌心转了三日,始终温热如初。每当夜深,珠中那朵梅花就会舒展花瓣,在少年将军枕边投下淡红色的光晕。
第七日清晨,白羽沫的折扇突然在案头自燃。青烟扭曲成一只手的形状,指向城西方向。
\"绣庄。\"沈枫的骨鞭缠住那缕将散的烟,\"有东西醒了。\"
顾无忧系剑时发现剑穗不知何时变成了红色——不是朱砂染的艳红,而是陈年血渍的暗红。更诡异的是,当他试图解下剑穗,那些丝线竟如活物般缠住了他的手指。
城西绣庄大门紧闭,门环上却系着崭新的红绸。沈枫的骨鞭刚触到门板,里面就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像是绣绷落地的声音。
\"有人在绣花。\"白羽沫的折扇抵在门缝处,\"《百鬼夜行图》。\"
门轴转动的吱呀声拖得极长。顾无忧最先看见的是满地丝线——那些线不是寻常的蚕丝,而是一缕缕泛着青黑的人发。绣架前坐着个背影,银白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金绣牡丹的披肩在晨光中灿灿生辉。
\"老夫人?\"顾无忧的剑穗突然剧烈颤抖,\"您不是已经...\"
背影转过来的瞬间,三人都屏住了呼吸——那张脸年轻得不可思议,杏眼樱唇,额间点着朱砂。可她的双手却布满老年斑,指甲缝里嵌着暗红的丝线。
\"无忧啊。\"她笑起来时,眼角没有一丝皱纹,\"来试试新嫁衣?\"
绣架上根本不是什么百鬼图,而是件华美绝伦的嫁衣。金线绣的鸾凤,银线勾的牡丹,可当顾无忧走近时,那些花纹突然蠕动起来——凤眼是人的瞳孔,花瓣是婴儿的嘴唇。
沈枫的骨鞭悄无声息地缠上顾无忧脚踝,将人往后拽了半步:\"线不对。\"
确实不对。顾无忧这才发现,嫁衣下摆的流苏是用指甲串联的,每片指甲上都刻着名字。最靠近边缘的那片他认得——\"顾柳氏\",他母亲的名讳。
\"您究竟是谁?\"少年将军的剑尖挑起一件半成品的小袄,那尺寸分明是给婴儿穿的。
老夫人突然哼起歌谣,是北疆女子出嫁前夜的《哭嫁调》。随着歌声,她的脸像蜡一样融化,露出下面另一张更年轻的面容。绣庄的梁上垂下无数红绸,每道绸缎背面都用金线绣着生辰八字。
白羽沫的折扇突然炸开,十二根扇骨钉入地面,组成个诡异的阵法:\"是绣魂。\"他声音发紧,\"把未嫁而亡女子的怨气...绣进嫁衣里...\"
老夫人——或者说那个占据老夫人身体的怪物——开始拆自己的头发。银白的发丝在她指尖变成血红的线,刺进嫁衣的领口。随着每一针落下,绣庄里就多出一个穿嫁衣的影子,个个盖着红盖头,脚尖离地三寸。
\"我替她们绣了六十年。\"怪物的声音忽老忽少,\"现在该顾家还了。\"她突然扯开衣襟,心口处赫然是个血窟窿,\"你祖父当年这一剑...可真疼啊...\"
顾无忧的剑穗突然暴长,丝线如蛛网般缠住他的手腕。那些\"发丝\"钻进他的血管,带来无数破碎的记忆——祖父持剑站在绣庄后院,脚下躺着个穿嫁衣的少女,心口插着顾家的剑。
\"不是祖父...\"顾无忧的冷汗浸透后背,\"是父亲...\"
怪物咯咯笑起来,这次声音完全变成了少女:\"终于想起来了?\"她掀开嫁衣下摆,露出森森腿骨,\"你父亲杀我那天,你就在地窖里玩布偶...\"
沈枫的骨鞭突然暴起,却不是攻向怪物,而是刺穿了顾无忧的剑穗。黑血从丝线中迸出,落地变成无数红蚂蚁,转眼就爬满了整个绣庄。
\"别看记忆。\"战术师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她在用你的血...养蛊...\"
白羽沫的折扇突然自行翻动,停在一页空白处。他咬破手指画了道符,血符成形的瞬间,所有嫁衣影子齐声尖叫,盖头被无形的风掀起——每张盖头下都是顾无忧的脸,只是表情各异,最年轻的那个还在吮手指。
\"一命抵一命。\"怪物开始拆自己的手指,骨节变成金线绣进嫁衣,\"顾家欠的新娘...该还了...\"
绣庄的地板突然塌陷,露出下面密密麻麻的棺材。每口棺材上都贴着褪色的\"囍\"字,棺盖缝隙里渗出粘稠的红蜡。顾无忧的剑突然变得千斤重,剑柄上浮现出他父亲的名字。
\"不是杀人...\"少年将军突然明白了什么,\"是在...镇压...\"
怪物绣完最后一针,嫁衣突然立了起来,袖口自己挽成新娘子行礼的姿势。与此同时,所有棺材盖同时掀开,里面飞出无数血红的蝴蝶,翅膀上全是用人皮剪出的\"怨\"字。
沈枫的骨鞭炸成三百六十五段,每段都钉住一只血蝶。白羽沫趁机将折扇插入地面,扇面展开成一道屏障:\"无忧!后院那口井!\"
顾无忧冲进后院时,井沿上正坐着个穿红肚兜的小女孩,晃着双腿在唱童谣:\"新嫁娘,哭断肠,棺材里面拜花堂...\"见他来了,小女孩咧嘴一笑,嘴里没有舌头,只有团蠕动的红线。
井水突然沸腾,浮上来个包着红布的包裹。顾无忧用剑尖挑开,里面是把缠满头发的同心锁——锁上刻着他父母的名字。
\"娘亲等得好苦呀~\"小女孩突然出现在他背上,冰凉的手捂住他的眼睛,\"爹爹明明答应过...要亲手给她系上...\"
无数记忆碎片突然涌入脑海。父亲抱着母亲的尸体在井边痛哭,祖父提着染血的剑站在阴影里。而年幼的自己...就躲在廊柱后,手里攥着个没绣完的香囊...
\"不是镇压...\"顾无忧的眼泪砸在锁上,\"是...殉情...\"
前院传来惊天动地的碎裂声。顾无忧跌跌撞撞跑回去时,看见沈枫半边身子爬满红蚁,白羽沫的折扇碎得只剩骨架。而那个怪物——现在完全是个少女模样——正捧着嫁衣走向最大的那口棺材。
\"你父亲骗了我姐姐。\"少女的声音突然变得哀戚,\"说好平叛回来就成亲...\"她掀开棺盖,里面是具穿着嫁衣的枯骨,心口插着把短剑,\"结果带回个京城小姐...\"
嫁衣突然活了,金线鸾凤飞出来啄向顾无忧的眼睛。沈枫的骨鞭及时回防,自己却被一只血蝶钻进衣领。战术师闷哼一声,脖颈瞬间浮现出蛛网般的红纹。
\"当年你祖父为了保全儿子...\"少女抚摸着枯骨的发髻,\"亲手杀光了我们绣庄的人...\"她的指甲突然暴长,刺入自己心口,\"现在...该顾家的新娘...来偿命了...\"
顾无忧的剑突然发出悲鸣。他看见剑身上浮现出母亲的脸,那张总是温柔笑着的脸上,此刻满是泪痕。
\"不是这样的...\"少年将军跪倒在地,\"娘亲她...根本不知道...\"
少女的攻势突然停滞。她歪头看着顾无忧,表情从狰狞变成困惑:\"你不知道?\"她突然大笑起来,笑声震得梁上红绸纷纷断裂,\"你娘亲...是自愿跳的井啊...\"
绣庄突然安静得可怕。所有血蝶都停在空中,嫁衣影子齐刷刷转向顾无忧。少女飘到他面前,腐烂的指尖轻抚他的泪痕:\"她发现你父亲心里有人...就在你周岁那晚...\"冰凉的手指向井的方向,\"穿着我姐姐绣的嫁衣...\"
同心锁突然发出刺目的光。顾无忧看见锁芯里藏着张小像,是他父亲和另一个女子的合影——两人穿着喜服,背景正是绣庄的正堂。日期写着隆和三年...比他父母成亲早了两载。
\"我娘亲...知道?\"
\"何止知道。\"少女的怨气突然消散了些,\"她亲手...给你父亲系上了这把锁...\"
沈枫的骨鞭突然全部飞回,在他手中重组成长剑。白羽沫趁机将最后一片扇骨插入地面,整个绣庄开始剧烈摇晃。
\"六十年的误会...\"谋士咳着血笑道,\"该解开了...\"
少女愣在原地。她的身体开始褪色,从鲜活的少女变回白发苍苍的老夫人。嫁衣上的鸾凤停止挣扎,血蝶纷纷落地化成灰烬。
\"原来...是这样...\"老夫人的声音突然温和下来,\"那孩子...是愧疚才...\"
棺材里的枯骨突然坐起,盖头滑落,露出的不是骷髅,而是张安详的睡颜。她心口的短剑\"当啷\"落地,剑身上刻着行小字:【来世莫遇顾郎】
顾无忧的眼泪终于决堤。他看见母亲的影子从剑身里走出来,轻轻抱了抱那具枯骨,然后转向井的方向——那里站着个模糊的男子身影,正深深作揖。
当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棂时,绣庄已经恢复了破败的原貌。老夫人安详地躺在绣架旁,手里攥着个未完成的香囊,针脚歪歪扭扭绣着\"无忧\"二字。
沈枫从废墟里捡起那把同心锁,锁芯里的小像已经变成空白。白羽沫的折扇则完全碎了,只剩一根扇骨上还缠着红线。
\"最深的怨...\"顾无忧将老夫人的手放平,\"原来不是恨...\"
玻璃珠从衣袋里滚出来,珠中梅花突然盛开,飘出几片真实的花瓣,轻轻落在老夫人银白的鬓边。
【小剧场】
白羽沫:(数扇骨)亏大了...
沈枫:(捡红线)能卖钱?
顾无忧:(哽咽)那是我五岁绣的...
(红线突然缠上他手指)
红线:(傲娇)丑死了!
沈枫:(挑眉)绣魂?
白羽沫:(记账)精神损失费六百...
(红线抽他手腕)
顾无忧:(破涕为笑)它认主...
沈枫:(藏起断鞭)嗯,随你。
(红线悄悄缠上鞭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