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在荧光根须上凝成珠串,被第一阵风吹散时,住院楼的大门突然打开。三个即将出院的孩子排着队走出来,怀里都抱着装着菜畦泥土的玻璃瓶,瓶壁上的向日葵花籽已冒出嫩黄的芽,像举着无数支小旗子。
“他们非要带着这个走。”李医生跟在后面,手里捧着个新的培养皿,里面铺着孩子们换下的病号服布料,“布料上沾着汗渍,孩子们说这是‘自己的土’,要和菜畦的泥土混在一起。”我把培养皿埋进双生根旁边,布料接触土壤的瞬间,竟渗出淡红色的水痕,顺着根须爬向深处——那颜色,和孩子们刚抽过血的试管底残留的血色一模一样。
渔排阿叔划着船送来个竹筐,里面装着十几个贝壳,每个贝壳里都盛着星蜜河的水。“孩子们的家长凌晨来的,说想让孩子带点河水回去。”阿叔拿起个最大的贝壳,里面的水突然泛起涟漪,映出菜畦里新苗的影子,“这水昨晚在船仓里冒泡,泡着泡着就长出这东西。”他指着贝壳边缘的绿芽,那芽尖的弧度,正好是孩子们嘴角扬起的角度。
小安把贝壳摆在铁皮盒周围,刚摆好,双生根的液珠就滴进贝壳里。河水瞬间变得浑浊,沉淀后竟分出三层:底层是褐色的泥,像菜畦的土壤;中层是透明的水,映着住院楼的窗户;上层浮着层金粉,是向日葵的花粉。李医生恰好发来消息,说三个孩子的出院检查报告里,各项指标都在这三层的分界线上——不高不低,刚好是健康的数值。
正午的阳光晒得竹筐发烫,贝壳里的金粉突然腾空而起,在菜畦上空聚成个小小的太阳。住院楼里的孩子们纷纷推开窗户,伸出手去接那些金粉,指尖触到光的瞬间,窗台上的海菜绳突然疯长,绳头的泥土掉落在地,竟长出和菜畦里一模一样的油菜苗。小安的生长表上,“迁徙”两个字正顺着纸页蔓延,笔画里嵌着的贝壳粉末,遇光就显出孩子们回家的路线图。
那个刚学会走路的孩子被家长抱到菜畦边,他挣脱怀抱,跌跌撞撞地扑向新苗。小手刚碰到叶片,新苗就“咔嗒”一声弯下腰,叶尖的露珠滴在他手背上,瞬间化作个绿色的印记——是片小小的向日葵叶。孩子咯咯地笑起来,笑声落进泥土里,竟长出丛蒲公英,绒毛里裹着的种子,每粒都印着个病房号码。
傍晚收衣服时,发现晾在绳上的白衬衫沾了些泥土。抖落时,那些泥土突然变成蝴蝶的形状,往住院楼的方向飞。跟着蝴蝶跑过去,正看见护士们在给患儿换床单,蝴蝶落在床单上,化作淡绿的斑点,像撒了把菜畦的种子。李医生举着检测仪过来,屏幕上跳动的曲线,和衬衫上残留的泥土痕迹完美重合:“这些泥土带着共生菌,能在病房里存活三个月。”
夜幕降临时,竹筐里的贝壳突然一起发亮,照亮了菜畦边新挖的小坑。小安把孩子们留下的画埋进去——画上是菜畦和住院楼手拉手,天空飘着会治病的云朵。埋画的土刚盖好,就有嫩绿的茎从坑里钻出来,茎上的叶子卷着,展开后竟是透明的,能看见叶肉里流动的光,像把孩子们的笑声冻成了固体。
渔排阿叔的船灯在河面上晃,他朝我们挥手:“刚摸到底下的根须往上游走了,跟着孩子们回家的方向。”我们往星蜜河上游望去,果然有淡绿色的光带在水里蜿蜒,像条会发光的丝带。小安突然指着生长表,表上的路线图终点处,正慢慢长出个小小的“家”字,字的笔画里,嵌着三粒饱满的向日葵种子——那是今天出院的三个孩子,他们的玻璃瓶里,绿芽已经窜得老高,正朝着窗外的月光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