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牌上的第一百个针脚刚凝住金光,菜畦里的银莲花就“噗”地炸开了种荚。黑褐色的籽实裹着层星蜜,像被糖纸包着的秘密,往四处蹦跳,有粒正巧落在祠堂供桌的新牌旁,壳上的纹路竟和牌面光鱼的鳞片严丝合缝,像枚微缩的印章。
“是去年的种籽!”孩子捏起种籽对着光看,壳里透出点暗红,是被桃花笺染过的颜色。街坊奶奶往种籽上呵了口气,壳突然裂开细缝,缝里飘出缕极细的青布丝,丝上的针脚比头发丝还细,在阳光下慢慢舒展开,拼出个“信”字,笔画里缠着的星蜜珠,映着祠堂的梁木,像把缩小的钥匙。
菜畦的泥土突然“簌簌”作响,炸开的种籽在泥里钻出细芽,芽尖顶着的不是绿,是半透明的膜,膜上印着模糊的字迹——是用星蜜写的,混着菜畦的土腥气,凑近了闻,竟有股旧信纸的油墨香。孩子蹲下身数,不多不少正好三十七芽,和陈阿婆寄来的菜籽数相同,每芽的膜上都有个字,连起来是“旧年的种,今年的信”。
“种籽在记事儿呢。”街坊奶奶扒开最粗的那株芽根,土下埋着张被种壳裹着的桃花笺,笺上的字被潮气浸得发乌,却还能认出是“初三补鞋”的笔迹,只是末尾多了行小字:“把话种进土里,等苗长了就会说”。她突然想起什么,往祠堂供桌下摸,摸出个蒙尘的木盒,盒里装着叠泛黄的信纸,每张都用红绳捆着,绳结和种籽上的青布丝是同个系法。
井里的轱辘又转了,这次带上来的木桶里,漂着个陶制的育苗盘,盘底的排水孔缠着根金线,线尾系着粒种籽,壳上的纹路和菜畦里的能对上。孩子把种籽放进育苗盘,盘里的井水突然泛起涟漪,水面浮出片虚影:青布衫的身影蹲在井边,把写满字的信纸撕成碎片,拌着星蜜埋进菜畦,每埋一片就丢粒种籽,嘴里念叨着“字会发芽,话会结果”。
菜畦的三十七株芽突然往中间聚,膜上的字在晨光里连成篇完整的信:“今年的银莲开得晚,许是在等去年的风筝线。石碾转了三圈,晒谷场的桃花落了又发,灶膛的老柴烧了半截,总算是把话焐热了……”信的末尾没有署名,只有个用星蜜画的针脚,针脚的形状,正是青布鞋上光鱼的眼睛。
“是她写给自己的信。”街坊奶奶指着信里的“灶膛老柴”,和祠堂灶膛里没烧透的木头能对上,“她总说心里话不能说给人听,得说给土听,土会让种籽记着,等来年苗长了,就一句句吐出来。”话音刚落,育苗盘里的种籽突然裂开,芽尖顶着的膜化作片桃花瓣,瓣上的针脚缠着根金线,线尾拖出串细小的种籽,像串会发光的省略号。
孩子把信里的字抄在新的桃花笺上,刚写完最后一笔,笺纸突然往菜畦飘,落在最粗的那株芽上,芽茎“咔”地长高一寸,膜上的字开始褪色,褪过的地方冒出新的针脚,绣出个小小的“收”字。街坊奶奶往芽根浇了勺星蜜,根须突然往地下钻,钻出的土缝里,浮出个锈迹斑斑的铁盒,盒盖的锁孔里,插着枚用种籽壳做的钥匙,匙柄上的纹路,和新牌的镂空处严丝合缝。
铁盒里铺着层干银莲花瓣,瓣上摆着三十七封信,每封都用种籽壳做的别针别着,别针的针尾缠着不同的花瓣——有去年的桃花,有井边的青苔,甚至还有片九叶苗的枯叶,叶背的针脚印里,藏着个极小的“念”字。孩子拆开最上面的信,信纸是用菜畦的稻草纤维做的,上面的字歪歪扭扭,像是在灶膛边就着火星写的:“今天菜苗被风吹倒了,扶起来时发现根须缠着去年的针,许是它也想记着点什么。”
井里的水面突然映出铁盒的影子,影子里的信正在慢慢消失,化作星蜜光尘往菜畦飘,落在三十七株芽上。每株芽都抽出新叶,叶面上的针脚印里,浮出信里的句子,有的是“石碾的缝里藏着星蜜”,有的是“桃花落时要往井里丢片瓣”,最末一株的叶上,却写着“等苗长到九叶,就把信烧了喂土”。
暮色漫过菜畦时,三十七株芽都长成了半尺高的银莲花,花瓣上的针脚印连起来,在地上拼出个“念”字。孩子把铁盒里的信全倒出来,信纸遇风化作飞灰,混着星蜜落在土里,土里的种籽突然发出“噼啪”的轻响,像无数个被记起的秘密在轻轻鼓掌。
街坊奶奶把最后一片信灰埋进土,埋过的地方冒出棵新苗,苗叶上的针脚,一半是旧信的笔迹,一半是新叶的嫩绿,像把过去和现在缝在了一起。她往苗根看,土面上的星蜜正慢慢凝成个字:“续”。
山巅的风铃声裹着花香飘下来,菜畦的银莲花突然朝着祠堂的方向弯了腰,花瓣上的信句子句清晰,像有人站在风里,一字一句地念着旧年的心事。孩子摸着新苗的叶尖,突然明白种籽从不是简单的种子,是有人把说不出的话、藏不住的念,都种进了土里,让岁月焐着,让星蜜润着,等到来年春天,就顺着苗茎往上爬,长成一封封会呼吸的信,告诉每个路过的人:被记住的,从不会真的消失。
井里的水面还映着银莲花的影子,影子里的青布衫身影正往菜畦撒新的种籽,每粒种籽都裹着片桃花笺,笺上的新字,正顺着水波,往今年的时光里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