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裹着酒香翻过星脊山梁时,玉米仓的窗棂突然喀拉作响。挂在梁上的酒坛晃了晃,星草绳与玉米藤打的死结松开半寸,结里抖落的陈年酒气漫出来,竟在仓角的积雪上洇出个浅坑,坑底的冰纹里浮出东崖的轮廓:双色芽正顶着糖膜的碎光往上抽,芽尖缠着根半融的玉米须,须尖还沾着片星草叶。
扎玉米壳辫的孩子数着仓梁上的酒坛,指腹抚过坛身的刻痕——那是去年酿酒时,她用指甲划下的玉米纹,此刻竟渗出些金红色的液珠,顺着纹路往下淌,在坛底积成个小小的圆,圆里映着东崖埋酒处的鼓包。“它们在认亲呢。”她踮脚去够最末的酒坛,坛口的玉米壳突然绽开,飞出只星尘蝶,翅尖的赭石粉落在她手背上,印出朵半开的双生花。
东崖的晨雾里,小孙孙正用竹片扒开鼓包旁的新雪。根须在土里盘成个密网,网眼间的雪水混着蜜色酒液往深处渗,竟在果核下方泡出个透明的腔室,腔里浮着两缕气:一缕带着桂花的暖香,一缕裹着玉米的清甜,像两缕轻烟般交缠游动,每碰一次,腔壁就多出道年轮似的圈纹。
街坊奶奶提着竹篮来添新雪,篮底铺着的星草叶遇热蜷曲,叶尖的露珠滚落在鼓包上,瞬间凝成颗六角形的糖雪。“要让地底下的甜透透气。”她用指腹碾开糖雪,雪粒落在根须网上,立刻化成细小的糖珠,珠里的画面正慢慢变化:星脊山的酒坛开始渗出细缝,缝里的酒气顺着山溪往下流,溪水里的鹅卵石都染成了金红,像撒了一路的碎糖。
影族使者的对牌上,“醇”字旁边又多了行小字:气行三里,脉通两崖。笔尖的赭石粉滴在雪地上,晕开的痕迹渐渐显出藤架的模样,架上缠绕的星草与玉米藤正慢慢靠近,藤叶相触的地方,冒出个米粒大的绿芽。
日头爬到崖顶时,埋在土里的瓷碗突然轻轻震动。苏一刚调好的糯米糊顺着碗沿的糖壳裂缝往里渗,与融化的酒液混在一起,竟在碗底结出层薄冰,冰里冻着个完整的“甜”字,笔画间还嵌着星脊山的玉米碎。陶罐也跟着颤了颤,罐口的双生花图案渗出酒珠,珠落处的根须突然疯长,在土面上织出个小小的网,把两个孩子昨夜埋的记号——星草与玉米纹,牢牢兜在中央。
扎玉米壳辫的孩子从星脊山带来串玉米芯,芯上的甜汁还在往下滴。她把玉米芯插在鼓包旁,汁水滴落的地方,雪下突然冒出丛嫩苗,苗叶一面是桂花的金红,一面是玉米的嫩黄,叶尖垂着颗糖珠,珠里映着两个酒器在土里相拥的模样:瓷碗的冰壳正慢慢融进陶罐的酒液里,把“酿”字的纹路浸得愈发清晰。
暮色再次漫过石桥时,对牌上的字迹突然泛起微光。影族使者看着那些游动的笔画,突然明白这雪酿的秘密:所谓两味相和,原是让东崖的桂记住星脊山的甜,让星脊山的酒藏着东崖的暖,就像此刻土里的根须,早已分不清哪条连着桂花丛,哪条牵着玉米仓。
夜里的雪又开始落,这次却带着淡淡的酒香。小孙孙趴在窗边数星尘蝶,突然发现它们翅膀上的粉不再凝成细糖,而是化作细小的光粒,顺着风往土里钻。他知道,那是雪在帮忙催甜,要让这坛跨山的酒,在开春前就酿出最醇的味。
鼓包下的微光越来越亮,隐约能看见瓷与罐的轮廓正在慢慢靠近。根须缠绕的声响透过雪层传出来,像谁在轻轻哼着歌,歌里有桂花的香,有玉米的甜,还有两个孩子埋酒时,不小心掉进土里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