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脊山的总记石板亮了整年后,小花园的老槐树旁,竟自己冒出了颗星种花籽。不是谁埋的,就裹在去年星霜酿的陶瓮碎片里,芽尖顶破陶片时,正蹭着林夏埋的小石板,把石板上的亮斑都映得颤了颤。
“是总记石板送的信呢。”苏一蹲在芽旁笑,指尖碰了碰陶片上的糖霜印,“它知道这儿的土暖,才把籽送过来的。”
影族使者也凑过来看,影子轻轻覆在芽上,像怕它冻着。他屋里的石板上,最近总描着新纹——是小花园的四季:春有糖花藤冒芽,夏有星毯铺在槐树下,秋有玉米穗垂着金粒,冬有雪落在故事草的光泡上。描完就用琉璃海水抹掉,却总在角落留个小小的亮斑,像怕忘了似的。
入夏时,安第斯少年的信顺着星尘蝶来了。蝶翅上沾着星种谷的花泥,还裹着片糖花叶——信是画在叶上的:大祭司正蹲在星种谷的田埂上,往土里埋什么东西,旁边写着星尘字:“糖花根下埋了‘忆糖’,嚼一口能想起所有甜故事,等秋熟了给你们寄!”
林夏把糖花叶夹在《星图新页》的册子里。册子早不是当初的空白页了,里面夹满了各种“信”:琉璃海的水晶鳞、星脊山的星草叶、街坊娃娃画的糖花图,还有影族使者偶然落在星毯上的影子拓片。苏一给册子缝了个新封皮,用的是星毯换下来的旧边,摸起来软乎乎的,像裹着层星尘暖。
这年秋熟格外热闹。糖花藤爬满了整条街,老槐树上的糖花串垂得能碰到路人的肩,故事草的光泡里飘着新故事——有星种谷的忆糖熟了,有琉璃海的故事贝又串了新链,还有影族使者屋里的石板上,第一次没擦去画的纹,就那么亮堂堂地晾着,纹里是小花园的人围坐在铜锅旁,锅里飘着糖花雾。
忆糖是跟着大祭司来的。他背着个竹筐,筐里的忆糖像块块琥珀,裹着星尘光,一打开筐盖,小花园里的糖花都晃了晃,像在打招呼。“嚼一口试试,”大祭司往每个人手里塞,“别多嚼,不然甜故事能从早涌到晚!”
林夏咬了小口,舌尖立刻漫开熟悉的甜——先是星种谷的星花香,接着是琉璃海的海水凉,然后是星脊山的石缝回声,最后落在小花园的铜锅旁,苏一正往锅里撒玉米碎,影族使者的影子落在锅沿上,暖得很。她眼眶一热,抬头见苏一也在笑,眼里亮闪闪的,想必也尝到了同款甜。
影族使者捏着忆糖没敢嚼,只是放在鼻尖闻了闻。影子里的星草突然开了串花,花上的光泡里飘出段旧影像:他小时候蹲在星脊山的石缝旁,手里攥着块小小的糖,糖纸是暗紫色的,像星草的颜色——那是他第一次尝到甜,是路过的星种谷商人给的。
“甜。”他轻声说,比上次在小花园说的更清楚些。林夏看见他指尖的星尘光颤了颤,影子里的星草花掉了颗光泪,落在忆糖上,融成了小小的亮斑。
冬雪落时,大家围坐在老槐树下的星毯上。铜锅里炖着玉米忆糖粥,粥上漂着星种花的花瓣,大祭司正讲星种谷的“忆糖”怎么酿的:“得用三茬糖花的霜,掺着星尘谷的晨露,埋在星花根下三个月,让根须把甜故事都吸进去……”
影族使者突然往锅里丢了块东西。是块暗紫色的小石子,表面磨得光溜溜的,一看就攥了很久——丢进锅里的瞬间,粥上竟飘出星脊山的石缝影,石缝里的星种花正往外出,缠上了小花园的糖花藤,缠得紧紧的。
“星脊山捡的,”他的意识轻轻落在粥上,“石缝里的,沾了糖花香。”
林夏看着锅里的石缝影,突然觉得,哪用什么忆糖?这些日子的甜,早像糖花藤似的,缠在了一块儿——星种谷的花、琉璃海的水、星脊山的石、地球的土,还有身边的人,都是缠在一起的藤,少了哪段都不完整。
星语虫爬过来,往每个人手里递了片玉米叶。叶上拓着新纹:是个大大的亮斑,亮斑里裹着星种谷、琉璃海、星脊山、小花园,还有所有凑在一块儿的人影,纹旁写着小小的星尘字:“都在呢。”
没人再说话,只是喝着粥,看雪落在糖花藤上,落在星毯上,落在彼此的衣角上。夜风拂过老槐树,糖花串簌簌响,像在哼首旧调子。林夏靠在苏一肩头,手里捏着那片玉米叶,叶上的亮斑暖乎乎的,像握着块小太阳。
她知道,往后的日子还会这样——糖花年年爬满街,忆糖岁岁埋在根下,星尘蝶捎着信,大家凑在铜锅旁,把光阴熬成糖。不用怕忘,不用怕散,只要老槐树还在,星毯还在,身边的人还在,这故事就永远有得续。
星语虫趴在亮斑上,触须轻轻晃。林夏笑了,又喝了口粥,甜香混着忆糖的暖漫开来。
真好啊,这被糖花缠着的光阴,还长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