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是最好的庸医它不能治愈所有伤口,但至少能让尖锐的剧痛钝化为持续的隐痛。
分析科办公室逐渐找回了一些往日的节奏,虽然某种沉重的底色依旧存在。
里德回来了,但更像一个沉默的运算机器。他处理案件,分析数据,但那双曾经闪烁着智慧火花的眼睛,如今常常望着虚空某处,失去了焦点。
他避免一切不必要的社交,午餐总是一个人待在办公室,下班准时离开,像一道礼貌而疏离的影子。
团队默契地守护着这种平静。
德里克不再大声嚷嚷着约酒,薇薇安的视频通话背景音乐换成了舒缓的古典乐
连最活泼的利亚姆也学会了收敛音量。
塞拉斯承担了更多管理职责,他的目光时常掠过里德,带着不易察觉的担忧。
然后会下意识地寻找伊森的身影,仿佛那是他的锚点。
而伊森,似乎总能感应到他的视线,总会适时地抬眸,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
里德办公室的门:自闭中…勿扰…除非有案子…
这种微妙的平衡,被一份看似普通的失踪人口报告打破了。
报告来自邻近的马里兰州。
一名十岁的男孩,利姆·彼得森,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失踪。
没有挣扎痕迹,没有勒索电话,就像被街角的阴影吞没了。当地警方调查无果,因案件涉及未成年人且疑点重重,上报至FbI。
案子分到了德里克和伊森手上。
“又是孩子…”德里克搓了把脸,语气沉重。这类案子总是最让人揪心。
伊森拿起档案,目光扫过男孩的照片——一个有着雀斑和明亮笑容的红发男孩。他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报告纸。
失踪报告纸:唉…又一个可怜的孩子…希望这次能有好运…
“有什么感觉?”塞拉斯走过来,声音低沉。
伊森蹙着眉,轻轻摇头:“太模糊…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没有恐惧的尖叫,没有…痛苦的挣扎。只是一种…很奇怪的‘空白’。”
这种“空白”本身就不寻常。
儿童绑架通常伴随着强烈的情绪印记——恐惧、困惑、痛苦。但这种“空白”…更像彻底的、不自然的隔绝。
里德办公室的门开了。
他站在门口,手里拿着平板,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恢复了一丝锐利:
“彼得森案的初步地理侧写出来了。失踪地点周围三公里内,过去六个月有十四起宠物失踪报告,以及…三起涉及儿童的轻微‘迷路’报告,当时都被认为是意外。”
所有人都抬起头。
里德主动参与案件分析,这是几周来的第一次。
德里克立刻反应过来:“你在怀疑模式?不是随机绑架?”
“失踪地点靠近州际公路,但出入口监控没有可疑车辆。如果是流动作案,对方极其熟悉监控盲点。”
里德语速很快,仿佛急于将大脑投入工作以隔绝其他东西,“宠物失踪…可能是练习。儿童的‘迷路’报告…可能是未成功的尝试。”
里德侧写师的直觉开始苏醒,即使带着伤痛。
“练习?”伊森捕捉到这个词,心中的那种“空白感”似乎有了一个模糊的解释方向
一种冷静的、计划性的、而非冲动的情感驱动。
塞拉斯立刻下达指令:
“德里克,伊森,你们去现场。重新勘察,重点寻找任何被忽略的不符合随机绑架的痕迹。
诺亚,薇薇安,深度挖掘里德提到的所有关联案件,寻找共同点。
利亚姆侧写嫌疑人:高度计划性,可能有一定年龄,对目标区域极其熟悉,可能有失败尝试史。”
团队瞬间动了起来。
里德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要求同去现场,而是转身回了办公室,关上了门。
但至少,他重新连接了。
男孩失踪的小路安静得令人不安。阳光透过树叶洒下光斑,却驱不散那股寒意。
伊森蹲下身,指尖轻轻拂过路边干燥的泥土。
德里克正在和当地警长重新沟通。
一棵橡树的树干:嗯…几天前,有一辆引擎声很闷的车在这里停了很久…司机没下车…
“车…”伊森喃喃道,“停了很久,没下车…”
德里克立刻过来:“偷窥?蹲点?”
伊森站起身,目光投向小路尽头的一片老旧居民区:“不确定。但不像临时起意。”
他们走访了附近居民。
一位坐在门廊摇椅上的老奶奶提供了一条模糊的线索:
“那几天好像是有辆不怎么好看的灰色厢式车老停那边…像个大盒子似的…没见人下来过。哦,车里好像摆着些…小玩具?看着有点怪怪的。”
灰色厢式车。玩具。
薇薇安和诺亚立刻根据描述进行车型匹配和交通监控追踪。
同时筛查有性犯罪前科或非法拘禁记录、且与“玩具”、“诱拐”关键词相关的人员。
几个小时的努力后,薇薇安尖叫起来:
“找到了一辆登记在‘杰拉尔德·霍普金斯’名下的灰色老式雪佛兰厢式车牌部分匹配
这个霍普金斯,六十岁,退休电工,独居,无犯罪记录…但是他曾经是当地一家关闭多年的儿童主题公园‘奇幻乐园’的维修工离职原因…模糊 ”
“奇幻乐园?”伊森听到这个名字时,心脏莫名一跳。
诺亚同时汇报:“追踪到那辆车最后出现在城北一个废弃工业区附近,信号消失了 ”
“地址发来!”塞拉斯的声音从指挥部传来,“德里克、伊森,你们距离最近先过去,支援马上就到,小心,嫌疑人可能持有工具且熟悉环境 ”
德里克和伊森跳上车,拉响警笛,朝着那个地址疾驰而去。
一片破败的厂房,像巨兽的尸骸沉默地匍匐在夕阳下。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和机油的味道。
他们找到了那辆灰色的厢式车,停在一个半塌的车库门口。
车里空无一人,但后车厢散落着几个色彩鲜艳却沾满灰尘的旧玩具。
一个歪嘴小丑玩偶一个掉了轮子的木马。
小丑玩偶:嘻嘻…来玩呀… inside… inside…
伊森感到一阵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他指向那个黑洞洞的车库入口:
“在里面。”
德里克拔出手枪,示意伊森跟在身后,两人一前一后,小心翼翼地进入车库。
里面光线昏暗,堆满了废弃的机器零件和油布。
深处,传来细微的、哼唱般的声音,调子古怪而熟悉,像是…走调了的乐园主题曲。
他们循着声音,推开一扇虚掩的铁门。
里面的景象让两人头皮发麻。
这哪里是车库,简直是一个扭曲的“童年博物馆”
墙上贴满了褪色的“奇幻乐园”海报和泛黄的照片。架子上堆满了各种破损的玩具、玩偶。
而房间中央,一个头发花白、穿着油腻工装裤的老人——杰拉尔德·霍普金斯。
正背对着他们,专心致志地给一个旧的旋转木马刷上新漆。
而在房间角落的一个巨大的、原本用来装工业零件的铁笼子里,失踪的男孩利姆正蜷缩在那里,睡着了。
怀里抱着一个脏兮兮的泰迪熊,似乎被下了镇静类药物。
没有虐待的痕迹,甚至男孩脸上看起来还算平静。但这场景比任何暴力都令人毛骨悚然。
“霍普金斯,FbI,举起手来!”德里克厉声喝道,枪口对准他。
霍普金斯缓缓转过身,脸上没有惊恐,只有一种茫然的、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困惑。
他手里还拿着油漆刷:
“你们…是来乐园玩的新客人吗?可惜…还没完全准备好…我的旋转木马…”他看向那个木马,眼神充满了病态的痴迷。
“他不认为自己在犯罪,”伊森低声对德里克说 “他在试图‘修复’一个再也回不去的‘乐园’。”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和塞拉斯的声音:“德里克,伊森!报告情况 ”
支援到了。
霍普金斯似乎被外面的声音惊动,茫然的眼中闪过慌乱,他突然举起油漆刷,像举起一件武器,朝着德里克冲了过来。
“别动!”德里克警告。
但霍普金斯像是没听见。
砰!
一声枪响。不是德里克开的枪。
子弹击中了霍普金斯脚前的地面,溅起火星。是塞拉斯,他冲进来,眼神冷冽:
“最后一次警告,趴下!”
霍普金斯被枪声和塞拉斯的气势吓住了,僵在原地,油漆刷掉在地上。
其他探员迅速冲入,制服了霍普金斯,救出了笼子里昏睡的男孩。
男孩被迅速送往医院检查,幸运的是,除了被喂食了镇静药物,并无大碍。
案件告破。
一个被时间遗忘、心灵停留在过去的可怜人,用扭曲的方式试图找回失落的“美好”。
回到bAU,汇报完案件,天色已晚。
办公室里只剩下塞拉斯和伊森,还有…里德办公室门下透出的微弱灯光。
塞拉斯看着那扇门,叹了口气。
伊森轻轻握住他的手:“他今天提供了关键线索。”
“嗯。”塞拉斯反手握住他,“是个开始。”
两人正准备离开,里德办公室的门开了。
里德站在门口,灯光在他身后,显得他的身影有些单薄。
他犹豫了一下,低声说:
“…男孩没事吧?”
“没事。受到了惊吓,但身体没问题。会接受心理疏导。”塞拉斯回答。
里德点了点头,沉默了片刻,又说:
“…那个地理模型,我可能还需要调整一下参数…下次…”他没有说下去。
但塞拉斯和伊森都明白了。他在尝试,尝试一点点重新连接。
“好。”塞拉斯点点头,语气如常
“需要帮忙就说。”
里德再次点头
走廊里,塞拉斯和伊森并肩走向电梯。
“会好的吗?”伊森轻声问。
塞拉斯握紧了他的手:“会很慢。但至少…他还在尝试。”
深夜刺耳的电话铃声撕裂了塞拉斯和伊森短暂的休憩。
来电显示是内部安全线路。
塞拉斯的心猛地一沉
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
“布仑纳…”
电话那头传来cIA海勒姆副主任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的声音
“布仑纳探员。你的人…里德主管。他在安全屋…出了点事。现在在乔治华盛顿大学医院急救中心。你们最好过来一趟。”
“他怎么了?”
塞拉斯的声音瞬间哑了,旁边的伊森也立刻坐直了身体,脸色发白。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秒,似乎在斟酌用词:
“…自残行为。我们的外勤监视人员发现及时,救下了。目前没有生命危险。”
自残行为。
四个字像冰锥一样刺入塞拉斯和伊森的耳膜。
电话被挂断。
医院走廊:消毒水味道混合着绝望…熟悉的配方…
医院急救中心的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
他们赶到时,德里克、肖、薇薇安、奥利维亚、利亚姆、诺亚等人已经在了,个个脸色惨白。
cIA的人像幽灵一样守在急救室外的走廊两端,包括海勒姆副主任,她面无表情,但紧抿的嘴唇暴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怎么回事?!”
塞拉斯声音压抑怒火。
“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海勒姆冷冷地抬眼看他:
“我们什么也没做。我们的职责是监视和保护。如果不是我们的人24小时盯着,及时发现异常,他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冰冷的讽刺
“看来FbI的心理评估和‘支持’并不像你们自以为的那么有效。”
“你他妈…”德里克也怒了,上前一步。
就在这时,急救室的门开了。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脸色凝重。
“病人暂时脱离危险了。失血过多,但抢救及时。手腕上的伤口很深,几乎是…”
医生叹了口气,“…抱了必死的决心。他现在非常虚弱,需要绝对静养。不能再受任何刺激。”
医生的话像重锤砸在每个人心上。
“我们能看他吗?”伊森声音颤抖地问。
医生看了一眼旁边冷着脸的海勒姆,犹豫了一下:“短暂探视可以。但他现在精神状态极不稳定,需要安静。”
一行人轻轻走进病房。
里德躺在惨白的病床上,手腕裹着厚厚的纱布,脸色比床单还要苍白,透明得几乎能看到皮肤下的血管。
他闭着眼,但睫毛在不住地颤抖,显示他并未沉睡,而是沉浸在无法摆脱的痛苦里。
看到这一幕,连硬汉肖都红了眼眶,别过头去。薇薇安捂住嘴,发出压抑的抽泣。诺亚轻轻拍了拍德里克的后背。
“他近期受到了刺激。”医生的话回荡在塞拉斯耳边。是什么?到底是什么压垮了刚刚开始尝试重新站起来的里德?
离开医院前,塞拉斯压下所有情绪,找到海勒姆,语气强硬:
“我要里德安全屋和公寓的进出权限。现在。我要知道是什么刺激了他。”
海勒姆盯着他看了几秒,似乎想拒绝,但最终可能考虑到事件的严重性和FbI的管辖权,她冷着脸点了点头:
“可以。但我们的人会陪同。”
“随你便。”塞拉斯冷声道。
里德的公寓整洁得近乎冰冷,缺乏生活气息,像一间临时旅馆。
cIA的特工像影子一样跟在后面,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塞拉斯、伊森、德里克和肖开始仔细搜查。表面一切正常,没有遗书,没有异常物品。
“看起来没什么…”德里克沮丧地叹了口气。
伊森却蹙着眉,缓缓扫视着客厅。
他的目光掠过书架上整齐排列的书籍,掠过空荡荡的咖啡桌,最后停在了书房那面看起来毫无异常的书架上。
书架:嗯…好像…被动过?
一本书的书脊:歪了歪了强迫症主人平时不会这样的。
伊森走过去,手指无意识地拂过那些书脊。突然,他的指尖在一本关于行为心理学的精装书上停住了。
那本精装书:…我后面…好像多了点东西…有点挤…
“塞拉斯,”伊森轻声叫道,“这里。”
塞拉斯立刻走过来。
伊森指了指那本书与其他书之间极其细微的错位。
塞拉斯眼神一凛,小心地将那本书抽了出来。后面赫然是一个隐藏式的金属夹层!
不是里德的手笔,更像是被人安装上去的。
技术肖立刻上前,用工具小心地打开了那个夹层。
里面没有炸弹,没有危险品。
只有一沓照片。
当塞拉斯拿出那些照片时,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滞了。
照片上的人,全是以赛亚·格蕾姆。
从襁褓中粉嫩的婴儿,蹒跚学步的幼童,到戴着学士帽的青涩少年,到穿着cIA制服、意气风发的年轻官员…
一直到今年初某个慈善晚会上,他端着酒杯,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的瞬间…
几乎涵盖了他的一生。
每一张照片都拍摄得极好,捕捉到了以赛亚不同时期最真实、甚至是不设防的状态。
有些显然是家庭私藏,有些则像是从极远的距离用长焦镜头偷拍。
而最新的一张,是……是酒店事件后,停尸房里,以赛亚被整理过遗容后苍白却平静的遗照。
上面甚至用红色的笔,冷冷地写着一个日期和时间——正是他死亡的准确时刻。
照片们:我们记录了一个人的一生…却被用来摧毁另一个人…
“老天…”肖倒吸一口冷气,声音发颤。
伊森感到一阵剧烈的反胃和寒意。
他仿佛能“听”到这些照片在无声地尖叫,充满了恶毒的精心计算的残忍。
伊森的感知:…爱…深厚的爱…扭曲成了恨…报复…‘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你凭什么活着?’…
“有人在用这些刺激他。”
塞拉斯的声音愤怒。
“用他最深的伤口和悔恨,一遍遍地凌迟他。”
这简直是一场针对心灵的虐杀。
海勒姆副主任看着那些照片,脸色第一次变得极其难看,甚至…闪过一丝忌惮。
“这些东西…”
她深吸一口气,从塞拉斯手中粗暴地夺过那些照片,迅速塞进证据袋里。
“…FbI不要再跟进了。”
“什么意思?”塞拉斯逼近一步。
“你知道是谁干的,对不对?”
海勒姆避开他的目光,语气强硬
“这是一个…极度危险的人物。与格蕾姆先生关系非常密切。他的情绪…极不稳定,而且拥有我们无法预估的资源和…破坏力。
这件事,cIA会处理。你们FbI,绝对,不要再接触他。这是为了你们好,也是为了里德主管好。”
“他是谁?!”德里克怒吼道,“他把头儿害成这样 ”
“他的名字不重要 ”海勒姆猛地抬高声音,随即又强行压下。
“重要的是,他的偏执和破坏欲远超你们的想象。招惹他,只会给里德主管带来更大的灾难。这件事到此为止看好你们的人 ”
她说完,拿着那袋照片,落荒而逃般地带着她的人迅速离开了公寓。
留下分析科的众人呆立在原地,被巨大的愤怒、无力和更深的寒意所笼罩。
有人,一个与以赛亚关系极其密切、并且同样深爱着他的人。
因为以赛亚的死而彻底扭曲,将所有的痛苦和仇恨都倾泻在了里德身上。
而cIA,似乎知情,却选择包庇和隐瞒,只是用一个“危险”的标签来阻止他们追寻真相。
“我们不能就这么算了。”德里克咬牙道,眼睛通红。
“当然不能。”塞拉斯慢慢转过身 “cIA不想我们查,我们就偏要查。但不是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