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秦眼神剧烈地闪烁着,脸上的肌肉绷紧又放松。他目光扫过周围疲惫不堪、士气低落的兄弟,又望了望远处连绵不绝、仿佛能吞噬一切的苍茫群山。片刻的死寂后,他猛地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把肺里所有的憋闷都呼出去,随即从牙缝里狠狠挤出一个字,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那就——回!”
就在老秦一行人垂头丧气的出山之时,栓子家的新房已经到了上梁柱的时候了,按青山家的样子,也是一层半,中间一层厚实的松木地板,让村里人都羡慕不已。
上梁是盖房的大事,讲究个吉利。老把头特意选了个黄道吉日,早早地,工地上就聚满了人,不光帮忙的汉子们,连村里不少老人、妇女和小孩也都来看热闹。栓子和青香今天都请了假,这可是大事。
“吉时到——!上梁——!”老把头中气十足地一声吆喝,声音在山坳里回荡。
几个壮实的汉子,还有栓子,在青山和铁柱的带领下,喊着整齐的号子:“嘿——哟!起——!”将那根粗壮、笔直、刷了红漆的主梁稳稳抬起,一步步挪向房顶。阳光照在红漆上,反射出喜庆的光。
“高升——!高升——!”底下围观的众人也跟着大声应和,气氛热烈到了顶点。
主梁被众人小心地安放到顶端的榫卯处,严丝合缝。老把头站在房架上,手里端着一碗水酒,朗声唱起了流传下来的上梁歌谣:“一上梁,天地人合旺!二上梁,五谷堆满仓!三上梁,子孙福寿长!……”
每唱一句,底下就是一片震天的叫好声。唱罢,老把头将手中的水酒洒向四方,寓意敬告天地,福泽四方。
“好——!”喝彩声如雷。
接着,便是抛洒“上梁粑粑”和糖果。早有人把蒸好的、染了红点的糯米粑粑和攒下的水果硬糖准备好。老把头抓起来,一把把地往下撒。
“抢福喽——!”
底下顿时一片欢腾,大人小孩都笑着、叫着、跳着去接去抢。青香也挤在人群里,踮着脚,努力想抢到一个染红的粑粑,脸蛋红扑扑的,眼睛亮晶晶的。栓子娘在下面笑得合不拢嘴,连声喊着:“慢点,慢点,都有!都有!”
青山站在房架上,看着底下这充满生机和希望的热闹景象,脸上也不由自主地带上了笑意。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驱散了山洞里的阴冷记忆,连空气中弥漫的饭菜香气似乎也压过了那若有若无的血腥味。他深吸一口气,这泥土、汗水、欢笑、食物混合的气息,才是生活的真实味道。新房一天天拔地而起,就像这山坳里,新的日子正在破土发芽。
就在这满场欢腾,众人沉浸在喜庆气氛中时,青山爹李元庆站在新房地基旁,叉着腰,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得意和满足。他抹了把额头的汗,对着旁边同样笑得见牙不见眼的栓子娘大声道:“他婶子,瞧见没?这大梁一上,这房就算立住了!往后栓子娶媳妇儿,青香过门,就都在这亮堂堂的新房里了!哈哈哈!”
他这话声音洪亮,带着庄稼人特有的爽朗,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工地。正忙着撒糖的老把头闻言,也哈哈大笑着附和:“没错!元庆哥说的在理!新房新气象,好日子在后头呢!”
站在房架上的栓子,清晰地听到了青香爹的话。他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底下的人群,恰好捕捉到了青香的身影。她刚抢到一个红糖粑粑,正宝贝似的捧在手里,脸上带着满足的甜笑。可当青山爹那句“青香过门”的话音落下时,青香像是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猛地抬起头,恰好撞上栓看过来的目光。她的脸“唰”地一下红透了,像熟透的苹果,连小巧的耳垂都染上了红晕。她慌乱地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再也不敢看房架的方向,但那颗红点粑粑,却被她更紧地攥在了手心。
这微妙的小插曲,淹没在震天的喧闹和欢笑里,只有栓子,还有一直留意着未来儿媳的栓子娘,心照不宣地看在眼里。栓子娘嘴角的笑意更深了,看着羞涩的青香和房架上日渐沉稳的儿子,只觉得这新房上的梁,似乎也连上了她心里那份沉甸甸的期盼。
然后就是吃席,青山爹元庆说过的话,那定是要做到的,今天帮工的女人也不少,青山娘,铁柱媳妇,再就是栓子娘,青香,忙活了大半天,搞了几大桌,请辛苦这些天的乡亲们吃好喝好。
油汪汪的炖肉盛在大盆里,金灿灿的玉米面贴饼子摞得像小山,大锅熬的萝卜汤热气腾腾,还有腌得恰到好处的咸菜丝儿。几张大桌子在工地旁边空地上一字排开,碗筷摆得当当响。帮工的汉子们早就闻着香味儿,肚子咕咕叫唤,这会儿纷纷围拢过来,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
“开饭喽——!”栓子娘用围裙擦着手,声音里透着喜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更多的是欣慰。
“嚯!这伙食,硬是比过年还丰盛!”有人大声赞叹着,引得一片附和。
“那是,栓子家实诚,顿顿见油荤,干活都有劲儿!”老把头抽着青山爹刚递过来的烟卷,美滋滋地咂摸着嘴。
青山娘和铁柱媳妇儿手脚麻利地给大家分着饭菜,青香则低着头,红着脸,帮忙把一碗碗盛好的汤端到桌上。她刻意避开了栓子坐的那一桌,仿佛那里有看不见的热浪,烫得她心慌。栓子坐在汉子堆里,被大伙儿你一句我一句的打趣着,黝黑的脸上也有些泛红,只是嘿嘿地憨笑着,目光却时不时地往青香那边飘。
“来来来,都别客气!放开了吃!管够!”青山爹李元庆嗓门洪亮,端着一碗酒,在几桌之间走动,挨个敬酒,“这些天辛苦大伙儿了!栓子家这新房能起这么快,全仗着乡亲们帮衬!我李元庆记心里了!这碗酒,我敬大家!”
“元庆叔客气啥!都是应该的!”
“就是,远亲不如近邻嘛!”
“干了干了!”
汉子们纷纷端起酒碗回应,气氛更加热烈。酒香、肉香、饭菜香,混杂着泥土和汗水的味道,在温暖的秋阳下蒸腾、弥漫,充满了踏实的人间烟火气。猜拳行令声、碗筷碰撞声、高声谈笑声,交织在一起,把上梁的喜庆推向了高潮。新房崭新的框架在阳光下矗立着,仿佛已经能预见里面即将开始的热腾腾的日子。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有人剔着牙,满足地拍着肚皮,闲聊的话题也扯开了。
“诶,听说了没?山里前些日子好像不太平。”邻桌一个年纪稍长的汉子,压低了些声音对旁边的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