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雪是越下越大,青山家里却是热情如火,几个炕灶里火烧的旺旺的。
众人正说着话,镇上夏主任到了,只见他推着他那辆擦得锃亮的二八自行车出现在院门口,车把上还挂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黑色人造革公文包。他穿着整齐的中山装,风纪扣系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惯常的、略带矜持的笑容。
“嗬!好热闹!”夏主任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天然的权威感,让原本喧腾的院子瞬间安静了几分。
“哎哟!夏主任!您咋亲自来了?快请进快请进!”海生反应最快,脸上立刻堆满了热情,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去,一边招呼一边想帮夏主任推车。
“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夏主任利索地支好自行车,目光在满院的人脸上扫过,最后精准地落在栓子身上。“建国同志,恭喜啊!”
这一声“建国同志”叫得栓子心头猛地一跳,后背瞬间绷直了。他赶紧把手里的瓜子盘往旁边桌上一放,几乎是下意识地立正站好:“夏、夏主任好!”
院子里的人都站了起来,脸上的笑容多了几分郑重和拘谨。铁柱哥、海生他们这些汉子也收敛了玩笑的神色。青山娘和栓子妈更是赶紧擦手,满脸堆笑地迎上前。
“夏主任,您真是稀客!快请屋里坐!”青山娘热情地招呼着。
“对,对,屋里坐,喝口茶!”栓子妈紧张得声音都有些发颤。
青山也快步从堂屋出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喜:“夏主任,您消息真灵通,今天是我妹妹定亲的日子,快请屋里上座!”
夏主任摆摆手,脸上笑容不减:“不忙坐。我今天是专门过来送通知的。”他的目光再次落到栓子身上,带着明显的赞许,“建国同志,安置办那边的手续基本走完了,组织上对你的情况很满意。通知我已经带来了,派出所,专业对口!”说着递了一份文件过来。
这消息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在栓子心里激起巨大的浪花,瞬间冲散了他所有的紧张和拘束,只剩下狂喜和难以置信。他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耳朵里嗡嗡作响,巨大的喜悦让他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只是咧着嘴,一个劲儿地点头:“哎!哎!谢谢夏主任!谢谢组织!”
“好!好!太好了!”栓子妈激动得眼泪“唰”地就下来了,紧紧抓住旁边彩芹嫂子的胳膊,嘴里反复念叨着,“听见没?听见没?栓子……他工作落实了!”
“听见了听见了!婶子,大喜事啊!双喜临门!我就说青香旺夫吧!”彩芹嫂子也激动得声音拔高了八度,拍着大腿,恨不得让全屯子都听见。
院子里瞬间又沸腾起来,比刚才更加热烈。道喜声、惊叹声、议论声此起彼伏。
“哎哟!派出所!这可是铁饭碗!”
“建国这小子,真有出息!”
“我就说嘛,青山妹子眼光就是好!”
“看看,看看,这定亲日子挑的,喜上加喜!”
青香站在灶房门口,手里还端着茶壶,听到夏主任的话,整个人都愣住了。她看着栓子那因为激动而涨红的脸,听着满院沸腾的祝福,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暖流包裹住了她,鼻子一酸,眼泪也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
她赶紧低下头,用袖子飞快地抹了一下眼角,但那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向上弯起,心里头那点蜜糖彻底化开了,甜得发烫。
青山站在夏主任身边,笑容满面地应酬着,眼神却飞快地和妹妹交汇了一下,彼此眼中都是如释重负的喜悦和笃定。
他转向激动得手足无措的栓子,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洪亮:“建国!听见夏主任的话没?工作定了!以后就是吃公家饭的人了!这杯喜酒,你小子今天可得好好敬夏主任,敬大家伙儿!”
“对!对!敬酒!必须得敬!”罗明远第一个高声附和,“双喜临门,这酒不喝不行!”
“敬酒!敬酒!”众人哄笑着,气氛达到了顶点。
栓子被巨大的幸福冲击得晕乎乎的,只知道咧着嘴傻笑,在青山哥的示意下,手忙脚乱地去端酒碗。
他端着酒碗的手微微颤抖,目光扫过满院为他祝福的亲朋邻里,扫过夏主任赞许的笑容,扫过娘欣慰的泪眼,最后定格在青香那双含着泪光却亮如星辰的杏眼上。
阳光洒满小院,也洒满了他崭新的、充满希望的未来。他深吸一口气,高高举起了酒碗,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却无比洪亮:
“夏主任,青山哥,各位叔伯婶子,兄弟姐妹!我…谢谢大家!这碗酒,我敬大家!”
众人齐齐举杯共饮,青山拉着夏主任的手不放。
“夏主任,多谢了,以后呀,这一帮兄弟,大家都常来常往,来来来,倒满。。。。”
陈海生和罗明远,这夏主任早先是认识的,都是新林排前几号的人物,也乐得攀上交情,所以主人有意,客人有情,大家喝的宾主尽欢。
“栓子,”陈海生发话了:“你这资料都齐了,明天就去报道。。。”
“好的, 海生哥,我明天一早就去。来,再敬各位一杯。”海生今天是喝了不少了,不过北方人都能喝,每人一斤酒不在话下。
这顿定亲宴,从中午一直喝到晚上,中间都没停,女同志们就不停的帮忙热菜,换菜,这天黑的早,下午不到五点,青山老爸就启动了发电机,屋里的灯炮亮起,让这帮亲朋好友又一阵羡慕。
灯亮起后,院子里的气氛更添了几分暖融融的喜庆。昏黄的灯光下,人影晃动,酒杯碰撞声、谈笑声交织成一片,驱散了冬夜的寒意。栓子被众人簇拥着,一碗接一碗地敬酒,脸上红扑扑的,脚步都有些发飘,可那双眼睛亮得惊人,映着灯光,也映着青香悄悄投来的目光。
“建国,再来一碗!双喜临门,不喝透可不行!”罗明远端着海碗,嗓门震得窗户纸嗡嗡响,他自个儿也喝得舌头大了,搂着栓子的脖子不撒手。
栓子憨笑着应承:“喝,喝!明远哥,我敬你!”他仰头咕咚灌下去,辛辣的酒液顺着喉咙滚下,胃里烧得热乎,心里更热乎。放下碗,他下意识地往灶房门口瞄,正撞上青香看过来的眼神。
青香手里端着盘刚热好的酸菜白肉,被他瞧见,脸一红,赶紧低下头,嘴角却抿着藏不住的笑意,那羞怯又欢喜的模样,看得栓子心头一荡。
“哎哟,瞅瞅!新姑爷眼珠子都粘新娘子身上啦!”彩芹嫂子眼尖,立刻起哄,“青香妹子,别光顾着忙活,快过来,陪你家建国喝一个!”
众人跟着哄笑起来:“对!对!青香过来敬酒!”
青香臊得耳根子都红了,端着盘子进退不是。
青山娘笑着解围:“行啦行啦,别闹腾青香了,让她忙活去,灶上离不开人。”
她转头招呼栓子,“建国,你海生哥刚还说呢,明天一早就去报到,可别真喝迷糊了,耽误正事!”
陈海生坐在夏主任旁边,正低声说着什么,闻言抬起头,脸上带着酒意和认真:“是啊栓子,点到为止。派出所是正经地方,头一天报到,精神头得足。”他转向夏主任,“夏主任,您说是不是?这安置办的手续,还得您多费心。”
夏主任矜持地笑了笑,端起茶杯呷了一口:“建国同志是个好苗子,踏实肯干。手续都齐备了,明天直接去派出所报到就行。”他看了看怀表,站起身,“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众人一听夏主任要走,纷纷站起来。青山赶紧上前:“夏主任,您看这……再坐会儿?外面雪大,我开车送您回去。”
“不用麻烦,”夏主任摆摆手,拿起搭在椅背上的棉大衣,“几步路,骑车就成。今天沾了你们的喜气,很高兴。”他目光扫过栓子和躲在灶房门边偷看的青香,难得露出一丝温和,“建国同志,青香同志,好好过日子,前程似锦。”
“谢谢夏主任!”栓子和青香异口同声,声音里都带着感激。青山、海生几人簇拥着夏主任走到院门口,帮他推起自行车。
送走夏主任,院子里的热闹劲儿也渐渐收了尾。女人们开始收拾碗碟,叮叮当当;男人们酒意上头,三三两两聚着唠嗑,声音低了下来,多是感慨栓子的好运气和青香的旺夫命。青山搂着铁柱哥的肩膀,絮絮叨叨说着开春盖房子帮忙的事;海生则和罗明远低声聊着来年的打算。
栓子妈拉着彩芹嫂子的手,坐在热炕沿上,抹着眼泪笑:“双喜临门,真是双喜临门啊!我这心啊,总算落到肚子里了。”
彩芹嫂子连连点头:“可不是嘛婶子,栓子有出息,青香有福气,您就等着抱孙子享福吧!”
夜深了,雪还在簌簌地下。亲朋好友们陆续告辞,带着满身的酒气和祝福离开。
院子里只剩下青山一家和栓子母子。栓梅栓花两个小姑娘帮着收拾桌椅,手脚麻利。栓子偷偷抬眼,总能撞见青香也在看他。灯火下,她脸颊上的红晕未退,眼神却比灯还亮,两人目光一碰,又飞快闪开,那无声的甜蜜在寒冷的空气里静静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