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出来,既然约陈主任没有约到,再约约这个小白兔吧,出了办公区,到柜台前一站,看着小马同志忙活。
她正踮着脚给个老太太取货架顶上的红牡丹烟,蓝布工装绷得紧紧的,汗湿的刘海黏在脑门上。青山也不吭声,就斜倚着柜台,等那老太太絮絮叨叨付完钱走了,才屈指敲了敲玻璃台面。
小马同志一回头,见是青山,眼睛倏地亮了,又赶紧垂下头抹了把汗:“青山哥?你咋没走呀?东西落下了?”
“没落东西,落个人。”青山咧嘴一笑,下巴朝外头努了努,“晚上请你下馆子,国营饭店涮羊肉,去不去?”
小马同志手里的抹布“啪嗒”掉在柜台上,脸腾地红了,手忙脚乱去捡:“这、这咋行!刘姐她们该嚼舌根了……”
“嚼啥舌根?革命同志吃个饭犯法?”青山压着嗓子,身子往前倾了倾,“快六点了,你不来,我可就喝西北风了。”
旁边刘姐耳朵尖,早凑过来了,胳膊肘一捅小马:“去呀!傻丫头!国营饭店的羊肉片儿,薄得能透亮儿!”又冲青山挤眉弄眼,“青山同志,带上我呗?我自带二两粮票!”
小马同志臊得直跺脚:“刘姐!”
青山哈哈一笑,冲刘姐摆摆手:“下回,下回我请大伙儿!”转头对小马丢个眼色,“说定了啊!”转身大步流星往外走,军大衣下摆带起一阵风。
吉普车引擎在寒风里突突响着,青山没急着走,摇下车窗点了支烟。灰白的烟圈刚飘出去,就被北风撕碎了。
他眯眼盯着供销社斑驳的红砖墙,手指无意识敲着方向盘,梆梆响。
小马同志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供销社门口,她裹着件半旧的棉袄,脖子上缠了条红围巾,衬得脸蛋更白了。她手里还提着那块熏肉,左右张望了一下,看到青山的吉普车,脚步明显快了些,小跑着过来,拉开车门带进一股寒气。
“青山哥,等、等急了吧?”她有点喘,鼻尖冻得通红。
“没事儿。”青山掐灭烟头,随手扔出窗外,发动车子,“坐稳了。”
吉普车在积雪未消的街道上稳稳驶向国营饭店。车厢里一时有些沉默,只有引擎的轰鸣和轮胎压过冰雪的咯吱声。小马同志双手放在膝盖上,手指绞着围巾角,显得有些局促。
“冷吧?”青山瞥了她一眼。
“还、还好。”小马同志小声道,偷偷抬眼看了看青山刚毅的侧脸,“青山哥,你……找我有事啊?”
青山笑了笑,没直接回答:“饿了吧?待会儿多吃点,羊肉管够。”
到了国营饭店,正是饭点,里面人声鼎沸,热气夹杂着饭菜香扑面而来。青山显然熟门熟路,跟服务员打了个招呼,就被引到靠里一张相对安静些的桌子。点了两大盘羊肉片,白菜粉丝豆腐,还有一瓶二锅头。
铜锅子里的炭火烧得正旺,汤水很快翻滚起来。青山麻利地涮了几片羊肉,蘸好麻酱料,放到小马同志面前的碟子里。
“吃,别客气。”
小马同志小口吃着,动作斯文。青山则显得豪放许多,大口吃肉,不时抿一口白酒。几杯酒下肚,气氛似乎松快了些。
“小马,”青山放下酒杯,用公筷又给她夹了一筷子羊肉,状似随意地问,“你在供销社,消息灵通。最近市里供销系统,有啥新鲜事没有?特别是……储运科那边?”
小马同志夹菜的手顿了一下,抬眼看了看青山,又迅速低下头,声音更小了:“储运科……赵处长那边,事儿挺多的。他们仓库最近老加班……”
“哦?加班干啥?”青山夹了片白菜在锅里涮着,眼睛却盯着小马同志。
“具体……不太清楚。”小马同志犹豫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不过,我昨天下午去办公区送报表,路过他们科外面,听见里面吵吵嚷嚷的。好像是赵科长的儿子,叫赵卫星的那个,在跟人吹牛……”
“吹啥牛?”青山追问道,眼神锐利起来。
小马同志似乎被青山的目光看得有些紧张,咽了口唾沫:“像有人要请他今天晚上喝酒,他说没时间,他老爸交给他个重要任务,让他带人夜里去仓库‘处理’一批东西,说是什么‘陈年老账’,得赶紧清掉……当时门没关严,我就听见这么几句,赶紧走了。”
“处理东西?清掉?”青山眉头拧紧,心脏猛地一跳,“他说去哪儿处理没有?仓库里?”
“没说具体,但应该就是东郊那个大仓库吧?赵处长管着的都在那儿。”小马同志肯定地点点头,随即又有些担心地看着青山,“青山哥,你问这个……没事吧?赵卫星那人……看着就不像好人,流里流气的。”
“没事儿,就是好奇问问。”青山端起酒杯,掩饰住眼底闪过的寒光,脸上重新挂起笑容,“来,吃肉,凉了膻。”
他嘴上劝着吃,心思却早已飞到了东郊那个巨大的仓库。赵长林让赵卫星去“处理”东西?还是夜里去?干的“脏活儿”?赵卫星又不是供销社的人,能去干什么?
那些被报“损耗”的物资?还是别的什么见不得光的交易?
他得弄清楚,赵卫星到底要去“处理”什么,怎么“处理”!
一个计划,在青山脑海里迅速成型。他得去东郊仓库看看,而且,就在今晚!
二人很快吃完饭,青山把小马同志送到了家门口。
看着小马同志进了家门,青山没有停留,立刻发动吉普车,朝着东郊的方向驶去。夜色已经浓稠得像墨汁,寒风卷着雪沫子抽打在车窗上,发出细碎的噼啪声。吉普车在结了冰的路面上颠簸前行,车灯切开黑暗,照亮前方积雪覆盖的土路。
车厢里还残留着涮羊肉的膻味儿和白酒的辛辣,可青山的脑子清醒得很。
他反复琢磨着小马同志的话——赵卫星要夜里去仓库“处理”东西,还是“陈年老账”。东郊仓库,那地方他熟悉,围墙高大,铁门紧闭,平日里就是个闲人勿近的禁地。
赵长林父子选在深夜动手,肯定不是啥光明正大的勾当。吉普车拐上一条坑洼的乡道,远处隐约能看见仓库轮廓,黑黢黢的像头蹲伏的巨兽,只有几点昏黄的灯火在风雪中摇曳。
青山没敢直接开近,在离仓库还有半里地的地方就熄了火,把车藏进一片枯树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