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往前挪了小半步,高大的身影几乎将她拢在灶台边小小的阴影里,声音压得更低,带着灶火烘烤过的暖意:“明兰,日子总得往前过。”
明兰抬起头,对上青山沉静温和的目光,那目光像无声的磐石,让她纷乱的心绪找到了落点。她没说话,只是嘴角极细微地向上弯了弯,拿起灶台上最后两碟小菜,跟在他身后,重新走向那气氛微妙的堂屋。
门帘掀开,屋内的暖气和混杂着酒气的味道扑面而来。许大志一直竖着耳朵留意厨房动静,此刻见两人一前一后出来,周明兰脸上虽无太多表情,但眉宇间那丝挥之不去的郁结似乎淡了,眼神也清亮了些。
更刺眼的是,她跟在李青山身后,两人之间那种无需言语的默契和亲近感,像一道无形的墙,将他隔绝在外。他捏着茶杯,杯沿的热度烫得他手心发麻,却压不住心底那股不断下沉的冰凉。
周明强正跟林帆逗趣,没留意这微妙的变化,只大声招呼:“收拾好了?快来坐!”
青山目光扫过许大志僵硬的侧脸,不动声色地拉开凳子,让周明兰坐下。他拿起茶壶,给周明强和许大志的杯子重新满上,也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看向周明兰:“明兰也喝点热水暖暖?”语气是商量的,眼神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温和。
周明兰看着眼前那点清澈的茶水,又看看青山,轻轻点了点头。这个细微的回应,让青山眼底的笑意加深了些许。
“明兰呀,”周明强说话了,“这人也看了,饭也吃了,你们到底是咋想的?”
周明兰搁下茶杯的手顿了顿,堂屋里骤然静了下来,连林帆都察觉到气氛不对,悄悄缩到青山身边。炉火噼啪一声爆响,格外清晰。窗外的风卷着雪沫子扑打着玻璃窗,发出沙沙的轻响。
许大志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端着茶杯的手悬在半空,茶水微晃。他屏住呼吸,目光死死盯在周明兰低垂的侧脸上,等待一个宣判。
周明兰缓缓抬起眼,目光没有看许大志,也没有看自家大哥,而是越过攒动的人影,落在了青山身上。那眼神复杂,带着点疲惫,带着点恳求,也带着点只有青山才读得懂的依赖。灶火的微光在她眼底跳跃了一下。
青山稳稳地坐在那里,手搭在膝盖上,只是迎着周明兰的目光,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那眼神沉静得像冬日深潭,却传递着无声的力量——别怕,我在。
周明兰深吸一口气,仿佛汲取了那点力量。她终于转向周明强,声音不大,却清晰平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哥,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许大志瞬间煞白的脸,那眼神平静无波,像看一个无关紧要的物件:“我眼下,就想把林帆好好拉扯大。旁的事……没心思,也不愿意想。”
许大志手里只觉得一股不名的邪火油然而起,烧得他脸颊通红。
“呵呵,我明白了,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了。”许大志咬牙切齿,强压住心头的怒火,他猛地站起身,茶杯“哐”地一声落在桌上,茶水溅出。
“大志,坐下坐下,急啥!”周明强赶紧起身规劝。
“老周,你也甭劝,我心里有数。这里面的事情我看的清楚,我的条件想找个更好的不难。。。”
许大志的声音虽低,却透着一股不甘与冷意。
青山听的真切,这是气急败坏了,也是优越感被践踏后的应急反应。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又密了起来,无声地覆盖着院落。屋内的炉火依旧旺盛,映照着围坐的几人,心思各异。只有林帆吃饱喝足,依偎在周明兰身边,小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对大人间涌动的暗流浑然不觉。周明兰轻轻拍着儿子的背,目光落在跳跃的火苗上。
“天不早了,我们回去路程挺远的,得早些动身。”周明强看看周明兰,又看看许大志,眼神中闪过一丝无奈。
许大志站起身,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来:“走!”也不看周明强,更没理会青山的目光,径直就往门口冲。
“大志,大志,你等等我。”周明强急忙追出门去,声音在风雪中显得有些飘渺。
门帘被他粗暴地一把扯开,冰冷的雪风裹挟着寒气倒灌进来,吹得炉火都猛地一暗。
堂屋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虎子和他娘赶紧收拾。
周明兰仿佛没看见那被带倒的凳子和晃动的门帘,只是垂着眼,走到桌边,默默地收拾起许大志用过的那只茶杯。杯沿上还留着他慌乱中留下的指印,茶水已经凉透。
她拿起抹布,用力地、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杯口和桌面溅出的水渍,动作机械,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灶膛里最后一点火星在她低垂的眼睫上跳跃。
青山没动,依旧坐在原处,目光沉沉地落在周明兰紧绷的侧影上。他能感受到她身体里那股压抑着的、混杂着解脱与后怕的疲惫。他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慢慢地喝着。滚烫的水滑入喉咙,驱散了刚才席间沾染的那点不快的浊气。
不一会儿,门帘再次掀开,带着一身寒气的周明强垂头丧气地回来了,肩膀和头发上都落满了雪沫子。他搓着手,跺了跺脚上的雪,抬眼看看沉默的妹妹,又看看沉静的青山,张了张嘴,最后只是重重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懊恼地抓了抓头发。
“这……这叫什么事儿!”周明强闷声道,脸上臊得通红,“我好心……唉!明兰,哥对不住你,给你添堵了。”
周明兰终于停下了擦拭的动作,把抹布规整地叠好放在灶台边。她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也听不出波澜:“哥,不怪你。天晚了,雪又大,你们路上不好走,早些回吧。”她顿了顿,目光扫过炕头那两条烟和剩下的两瓶酒,“青山拿来的东西,你带上。”
周明强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脸上更臊了,连连摆手:“这、这哪成!今天够麻烦青山的了,这烟酒……”
“拿着。”青山放下茶杯,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带回去给家里人尝尝。”他站起身,拿起那两条烟和两瓶酒,直接塞进周明强怀里,“路上慢点,雪厚,当心。”
周明强抱着沉甸甸的烟酒,看着青山坦然的目光,又看看妹妹平静却疏离的脸,心里五味杂陈。他知道今天这事是彻底办砸了,妹妹心里那道坎儿,怕是更难迈过去了。他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挤出干巴巴的一句:“……哎,那……那我们走了。明兰,你……你好好的。”
林帆这时才怯生生地走过来,抱住了周明兰的腿。周明兰弯腰把孩子抱起来,脸贴着儿子温热的小脸,仿佛汲取着力量。她没再说话,只是抱着林帆,看着周明强裹紧棉袄,掀开门帘,再次钻进风雪里。
青山也跟着送到门口,看着周明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停在不远处的爬犁。雪地上,许大志刚才冲出去留下的杂乱脚印,已经被新落的雪覆盖了大半,只剩下模糊的痕迹。
门重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风雪呼啸。炉火重新旺了起来,发出稳定的、温暖的噼啪声。屋里只剩下他们三人,还有桌上残存的饭菜香气。刚才的喧嚣、尴尬和怒火,仿佛被这寂静瞬间抽空了,只留下一种劫后余生般的疲惫和空旷。
周明兰抱着林帆,站在原地,目光有些失焦地望着跳跃的炉火。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轻轻舒了一口气,那紧绷的肩膀终于缓缓地、彻底地松弛下来。
“好了,人走了,不要往心里去,这个人我认识,不是良配。”青山轻声安慰。
“良配,哪有那么好找,我这样的,过去只能当牛做马,如今能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已是万幸。青山,你放心,我会好好带着林帆,日子总能过下去。”她眼眸微亮,透出一丝坚韧与决绝。
“你也放心吧,有我在,不会让你娘俩吃苦受委屈。”
第二日,青山开始在家叮叮当当,仿后世的扭扭车做了个“木马”,给林帆送过来,林帆见到木马,眼中闪过惊喜,迫不及待地爬上去,咯咯笑声在屋内回荡。周明兰又拉着青山好好一顿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