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瘫坐在地上,心有余悸地回头望了一眼来路,确认蜂群没有追来。他这才看向身边那四个沉甸甸的大桶。桶里,碎裂的金黄色蜜块浸泡在浓稠得几乎要凝固的蜜汁里,晶莹剔透,在透过林隙的阳光下流淌着琥珀般的光泽。浓郁到极致的甜香霸道地驱散了所有的汗味和恐惧,弥漫在空气里,钻进每个人的鼻腔。
志斌咧着嘴,傻呵呵地笑出了声,手指蘸了点桶边的蜜,塞进嘴里,眼睛瞬间瞪圆了:“我的娘咧……真他娘的甜!”吕成兵塞了大块到嘴里,贪婪地品尝着那醉人的甜香,脸上满是后怕和狂喜交织的复杂神情。
青山靠在冰凉的岩石上,长长地、深深地吐出一口浊气。脸上被汗水泡透的伤口依旧刺痛,但看着眼前这四桶来之不易的岩蜜,一种巨大的疲惫感和更强烈的满足感,沉甸甸地涌了上来。
“都别傻乐了!”青山喘匀了气,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赶紧收拾收拾,这身‘壳’还不能全脱,小心零星的蜂子。把桶盖盖严实了,别让蜜香再招来麻烦!”
众人闻言,立刻手忙脚乱地行动起来。志斌和吕成兵赶紧把桶盖严丝合缝地扣上,还用布条在桶沿缠了几圈。大国和明昌则互相帮忙,小心翼翼地摘下防化服的头罩,又解开腰间的带子。脱下的防护服厚重不堪,里面积满了汗水,散发着浓烈的橡胶和汗酸混合的闷热气味,表面更是惨不忍睹——沾满了泥土草屑,布满了野蜂撞击留下的黄绿色体液痕迹和零星几只撞晕或死掉的野蜂。
“我的娘哎,这衣服算是立了大功了。”志斌心疼地抖落着防护服,试图拍掉上面的污迹。
“这衣服就送你们了,回去别乱讲!”青山沉声道,自己也费力地脱下防护服,汗水浸透的内衣紧贴在身上,脸上的伤口被汗水蛰得更痛了,但他顾不上这些。他仔细检查着四个木桶,确认盖子都盖好了,蜜汁没有渗漏出来,那醉人的甜香总算被暂时封印住了大半。
“啊!那个太好了呀,这衣服真高级,回去得好好洗洗,说不定还能卖个好价钱!”
“你还想卖掉呀,这个可是有钱都买不到的好东西!”
“青山哥,”明昌凑过来,脸上还带着兴奋的红晕,眼睛亮晶晶的,“咱们这回……发了啊!这得有多少蜜啊!”
“是啊青山哥,这岩蜜,金贵着呢!”大国搓着手,憨厚的脸上也满是期待。
青山看着眼前沉甸甸的四桶蜜,眼神复杂。疲惫、欣喜,还有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他抹了把脸上的汗,牵扯到伤口,疼得他嘶了一声。
“是不少。”他点点头,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朵里,“但别忘了,这是集体的东西。咱们冒这个险,是为了林场,为了集体。”
这话像是一盆冷水,让兴奋的几人稍微冷静了些。志斌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上残留的蜜汁,眼神飘向那四个大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舍。吕成兵默默点了点头,没说话。明昌和大国对视一眼,也收敛了些喜色。
“好啦,看你们垂头丧气的样儿,这样,你们都带了水壶饭盒吧,你们自个儿先装一些蜜带回去给家里人也尝尝鲜。”
听到青山如此说,众人又眼睛一亮,脸上重新泛起笑容。志斌率先掏出水壶,小心翼翼地打开桶盖,舀了一壶金黄的蜜汁,浓郁的甜香瞬间弥漫开来。吕成兵、明昌和大国也依次装满水壶饭盒,脸上洋溢着满足和感激。
青山看着他们,眼角微微上扬,也掏出个水壶,轻轻舀了一壶蜜,真香!
“好了,”青山环视众人,“回去吧,这四桶蜜,得扛回去,交给队里统一分配。”
他顿了顿,补充道:“放心,咱们的辛苦,队里都记着。该咱们的那份,少不了。”
“那是,那是。”大国连忙点头。
“青山哥说得对,交公!”吕成兵也表态。
志斌“嗯”了一声,没再多说,只是弯腰去提桶,试了试分量,又嘀咕了一句:“可真够沉的……”
“咱们弄个棍子抬,轻省一点!”青山一语惊醒梦中人,于是众人找来两个粗大的棍子,穿过桶的提梁,两人一组,轻松许多,“走了!趁天还亮,赶紧下山!这地方不能久留。明昌,大国,你俩伤着没?”
“没大事,就是让蜂子撞得够呛,跟挨了顿小石头子似的。”明昌活动了下肩膀。
“俺也没事。”大国瓮声回答。
“成兵,志斌,你们呢?”
“好着呢,就是这身汗捂得难受。”志斌说。
“行,打起精神!”青山低喝一声,像是重新给队伍注入力量,“跟紧点,路上别耽搁!”
五个人,抬着四桶沉甸甸、几乎满溢的蜜桶,沿着山涧旁的湿滑小径,开始艰难地向下跋涉。
一进林场,众人就围了上来!
“哎呀!真弄回来啦?”
“我的老天爷,这么大桶!”
“金黄的!这蜜看着可真好!”
“甜不甜?闻着就香掉牙!”
七嘴八舌的惊叹和询问瞬间将五人淹没。一双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四个沉甸甸、散发着浓郁甜香的木桶,好奇、羡慕、惊叹交织在一起。
青山抹了把脸上的汗,大声道:“大伙儿让让!让让!先抬到场部去!”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但目光依旧黏在蜜桶上,跟着移动。有人忍不住凑近了使劲吸鼻子,被那霸道甜香熏得直眯眼。
“会计!会计老陈!”青山朝着队部方向喊。
会计老陈闻声小跑着出来,手里还拿着账本和算盘,看到地上的四大桶蜜,推了推老花镜,也是吃了一惊:“好家伙!真成了!这么大桶!”
“都在这儿了,”青山拍了拍桶身,发出沉闷的声响,“刚从崖上割下来的岩蜜,一桶没少。这都属于林场集体的,交公!”
老陈围着桶转了一圈,仔细看了看那金黄粘稠的蜜汁,又凑近闻了闻,脸上也露出了笑容:“好!好!青山,你们几个立了大功了!辛苦辛苦!”
“辛苦是辛苦,”志斌咧嘴笑着,揉了揉酸痛的胳膊,“可这蜜是真甜!老陈,你是没尝到……”
“尝到了尝到了!”旁边一个半大小子不知何时溜到桶边,用手指飞快地在桶沿没盖严的缝隙处蘸了一下塞进嘴里,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大喊起来:“甜!真甜!”
“去去去!小兔崽子,可不敢乱动!”志斌赶紧把那小子扒拉开,又仔细检查了下桶盖。
老陈看着这一幕,笑着摇摇头,然后正色道:“规矩不能乱。青山,你们几个的辛苦林场里都记着。这样,先过秤!大国,明昌,搭把手!”
很快,一杆大秤被拿了出来。沉重的蜜桶被挂上秤钩,两个人用一根棍穿过称绳子抬起秤杆。
“起——!”
“稳住!”
“好!六十二斤!”老陈眯着眼看清秤星,大声报数,旁边有人赶紧记在本子上。
一桶桶称过去,四桶加起来足足有二百多斤!这个数字让围观的众人再次发出一片吸气声。
“乖乖,二百多斤蜜……”
“这可了不得,这是野蜂蜜呢!”
“青山哥他们可真能耐!”
青山听着这些议论,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看着老陈把最后一笔账记完,才开口:“老陈,蜜交给你了。怎么分,队里定。”
“放心,放心!”老陈合上账本,郑重地点头,“该你们那份,保管少不了!工分也会给你们记上!大伙儿都看着呢,这是集体的东西,谁也动不了!”
“青山,你们几个赶紧歇歇去!瞧这一身汗一身土的。”明远哥也跑来看一眼。
青山这才感觉全身的骨头像是散了架,脸上伤口的刺痛也更加清晰。他点点头,对老陈说:“那行,我们先去收拾收拾。这蜜得赶紧处理,别招虫。”
“晓得晓得,我这就安排人,连夜熬蜜,分装!”老陈挥挥手,已经开始招呼人手,“狗子,二牛,把蜜抬到库房去!小心点,别洒了!”
人群簇拥着那四大桶沉甸甸、金灿灿的岩蜜,闹哄哄地往库房方向移动。那浓郁得化不开的甜香,仿佛给整个林场都镀上了一层金黄的、充满希望的色泽。
青山看着蜜桶被抬走,心里那块沉甸甸的石头才算真正落了地。他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甩开酸痛的胳膊,招呼大家:“走,回去洗把脸,换身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