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朔风如同亿万根冰冷的钢针,无孔不入地穿透厚实的棉衣,扎进骨髓深处。天地间一片混沌,鹅毛大雪被狂风裹挟着,疯狂地抽打在脸上,火辣辣地疼,几乎让人睁不开眼。每一根挂满冰棱、在风中呜咽颤抖的枯枝,每一块被积雪半掩、轮廓狰狞的嶙峋怪石,都像是潜伏在白色帷幕后的饥饿恶兽,用那无形却又冰冷刺骨的目光,冷冷地锁定了这支在风雪中如同蝼蚁般艰难前行的渺小队伍。马蹄深陷雪窝,每一次拔起都伴随着沉重的喘息和粘稠的咯吱声,车轴不堪重负的呻吟被狂风撕扯得断断续续。
“吁——!”
领头的镖师老赵猛地勒紧缰绳!马匹惊惶不安地打着响鼻,喷出一团团白色的雾气,瞬间便在鬃毛和络头上凝结成霜。他布满风霜的脸上,肌肉瞬间绷紧,鹰隼般的目光穿透迷蒙雪幕,死死盯向前方。
来了!一股无形的、混杂着杀意与贪婪的腥臊气息,随着寒风扑面而来!
前方雪雾弥漫的树丛阴影里,鬼魅般地闪出了七八条黑影!他们身着臃肿破旧、沾满油污雪泥的羊皮袄,头戴脏兮兮、几乎遮住眉眼的皮帽,脸上蒙着用以挡风的、辨不清原色的厚布,只露出一双双如饿狼般凶残、贪婪的眼睛,在昏暗中闪烁着幽绿的光。为首的大汉身材魁梧得如同从雪原深处钻出的黑罴,每一步踏下,积雪都仿佛下沉三分,骇人至极,肩上那杆被磨得锃亮、枪托油光发亮的老套筒,像根粗壮的烧火棍,散发着铁血的凶戾。
只见他一把扯下脸上的蒙面布,左脸上那道如同活蜈蚣般狰狞扭曲、从眉骨一直撕裂至嘴角的深红刀疤,在风雪的映衬下,皮肉翻卷的痕迹清晰可见,显得愈发凶戾恐怖,宛如地狱爬出的恶鬼在人间烙下的印记。他咧嘴狞笑着,露出满口参差不齐的黄牙,那破锣般的嗓子发出的声音如同砂纸刮擦在生锈的铁皮上,令人耳膜刺痛、牙根发酸:
“此山爷开!此树爷栽!要想活命过——”
刀疤脸将黑洞洞的枪口狠狠顶在了老赵的太阳穴上,冰冷的金属触感瞬间让老赵半边头皮都麻痹了,
“留下买路财!人,货,都给爷留下!”
他那贪婪的目光如饿狼般扫过两辆马车,尤其在那口沉默伫立、散发着阴森气息的黑漆棺木上停留许久,浑浊的瞳孔里爆发出毫不掩饰的炽热光芒,显然将其视作了价值连城的“重货”。
老赵只感觉头皮被那冰冷的枪口顶得几乎欲裂,一股血气“腾”地冲上脑门!多年在刀口舔血养成的血性瞬间轰然爆发!他的右手如闪电般迅速抓向腰间的盒子炮!指关节因用力而咯咯作响,眼中凶光四射,如同被逼入绝境的孤狼,肌肉贲张,仿佛下一瞬就要暴起,与眼前的恶势力拼个鱼死网破,同归于尽!
“哈哈哈哈——!!!”
就在这火星即将点燃炸药,局势一触即发的千钧一发之际!纹身镖师突然爆发出一阵震天动地的狂笑!那笑声如同平地惊雷,带着一股混不吝的豪横气魄,在死寂的树林中炸响,震得松枝上厚厚的积雪簌簌崩落,砸在雪地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也震得刀疤脸和他身后喽啰们脸上的狞笑僵了一瞬。
“我道是哪路不开眼的神仙挡道!原来是黑风岭的‘刀疤王’兄弟!”
笑声戛然而止,纹身镖师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金铁交鸣,带着江湖人特有的滚刀肉般的豪气与一股子凌厉到骨子里的质问,
“怎么?去年腊月在长春城外‘笑纳’了我们章爷三箱德国原装毛瑟子弹,当时还拍着胸脯指天发誓说开春连本带利奉还!这眼瞅着年关又他娘的到了,别说利息,连个响屁都没听着!今儿个,是打算拿我们哥几个的脑袋瓜子,再搭上这点子辛苦钱,给你们大当家抵那笔烂账吗?!”
他的眼神如淬了剧毒的利刃,死死地钉在刀疤脸那张疤痕纵横的脸上,身体微微前倾,一股无形的煞气弥漫开来。同时,他仿佛不经意地再次卷起袖口,那靛青狰狞、张牙舞爪、栩栩如生的“过山虎”下山纹身,在漫天风雪中清晰地展露无遗,猛虎血红的眼珠似乎正冷冷地注视着刀疤脸,无声地咆哮着致命的警告。
刀疤脸脸上的狞笑瞬间彻底僵死,如同被冻住的泥塑。他眯起三角眼,在密集的风雪中努力辨认着,当目光触及那独一无二、凶名赫赫的“过山虎”下山纹身时,瞳孔骤然急剧收缩,瞬间缩成了针尖大小!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如雪,不见一丝血色!仿佛在白日里撞见了活生生的索命阎王。刚刚还嚣张无比、视他人性命如草芥的气焰,瞬间被一盆来自九幽的冰水浇灭,只剩下一丝深入骨髓的惊惶和强挤出来的、比哭丧还难看的谄媚笑容。
“哎呦我的亲祖宗!原来是‘过山虎’的爷们儿!误会!这简直是天塌地陷的泼天大误会啊!”
刀疤脸立刻如避蛇蝎般垂下手中的枪,动作快得几乎带出残影,点头哈腰,那腰弯得几乎要折断,脸上的刀疤都因这夸张的表情扭曲成了怪异的麻花状,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
“大水他娘的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自家人了!章爷的账,我们大当家那是天天挂在嘴边,念叨得嘴皮子都磨薄了!这不是……实在是……手头比刚舔过的脸还他娘的干净嘛!您几位请!快请!挡道的都他妈死了吗?滚开!给爷滚得远远的!”
他一挥手,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气急败坏的驱赶意味。身后那几个刚才还凶神恶煞、跃跃欲试的土匪,此刻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像一群受惊的瘟鸡般缩到了路边,恨不得把脑袋埋进雪堆里,连大气都不敢喘。
然而,就在纹身镖师眼神冷冽、不动声色地策马,马蹄踏踏着积雪,缓缓经过刀疤脸身侧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