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万财、章万茂与章万盛这几位孙辈,跪在父辈投下的阴影之后。年轻的脸上交织着真实的悲痛与面对死亡这巨大阴影时的茫然无措,那神情像是迷失在黑暗森林中的小鹿,不知所措。
章国荣,这个稚嫩的重孙,被母亲死死揽在怀里,小小的身体被强行按着跪在刺骨的地砖上。他的小手里无意识地紧紧攥着一枚皱巴巴的纸元宝,那清澈的大眼睛里盛满了与这肃杀氛围格格不入的困惑和惊惧,懵懂地看着周围大人们的悲伤,却无法理解死亡的沉重。
章明仁与章万源,身为玉姑所出,跪在稍显疏离的侧首位置。章明仁一身戎装未卸,硝烟与尘土的气息尚未散尽,他的腰背挺得如同标枪般笔直,钢浇铁铸般纹丝不动,仿佛一座坚不可摧的雕像。然而,那双布满蛛网般血丝的眼睛却如同燃烧的炭火,死死钉在漆黑的棺木上,仿佛要燃尽这厚木,再看一眼母亲最后的容颜。他的下颌线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牙关紧咬得咯咯作响,周身弥漫着一种近乎实质化的、足以灼伤人的沉痛与噬骨的悔恨,仿佛要将这悲痛化作力量,宣泄而出。而章万源则面如死灰,眼神空洞得仿佛灵魂已被抽离,茫然地望着脚下虚无的一点,沉浸在自己的悲痛世界中无法自拔。
棺椁西侧,章家的女眷们亦是悲恸万分。章明秀与章明芳,鬓边簪着惨白的素绢花,泪水早已将手中的丝帕浸透得能拧出水来。她们红肿如桃的双眼失焦地望着那巨大的黑棺,无声的抽噎让单薄的肩膀剧烈颤抖,柔弱的身躯在悲痛中显得愈发无助。
春桃、赵佳琪、金彩云与王子玉这几位儿媳,皆是一身素缟如雪。她们低眉顺眼,偶尔以素袖极快地、小心翼翼地擦拭滑落的泪珠,姿态恭谨中透着难以掩饰的惊惶与哀伤,在这压抑的氛围中,显得格外楚楚可怜。
灵堂外,廊下阶前,外姓亲眷与府中仆役黑压压一片,皆身着惨白孝衣,垂首肃立,如同泥塑木雕。随着执事拖着哭腔的唱和,人群齐刷刷地、如同被无形巨力按压般伏地叩首,额头撞击青砖的沉闷响声汇成一片令人心悸的鼓点。哀乐凄厉地撕裂空气,盘旋上升的纸灰被穿堂而过的阴风卷得漫天狂舞,恰似无数不甘就此消散、在绝望中挣扎的苍白魂灵。
夜色愈发深沉,如同浓墨般彻底泼下。祠堂内的烛火燃得更旺,跳跃的火苗却将灵前那盏长明灯映衬得愈发幽暗孤寂,如同风中残烛。那豆大的一点幽蓝火苗,在棺木繁复而阴森的雕花上投下扭曲变幻、如同鬼魅起舞的光影。守夜僧人低沉如呓语的诵经声,伴随着单调得令人心头发慌的木鱼敲击,与窗外愈发凄厉、如同鬼哭的风声死死纠缠在一起,将整个章府彻底拖入一片无边无际、凄清冰冷的死亡死寂之中,整座府邸仿佛一座巨大的、被哀伤、秘密与彻骨寒意彻底冻结的活人坟墓。
就在这沉重得令人窒息、几乎要压垮所有人脊梁的肃穆达到顶点之时——
“额娘该与阿玛合葬奉天祖陵!”
一个斩钉截铁、裹挟着北地冰碴般刺骨寒意、带着不容置疑决绝的声音,如同一道撕裂夜空的惊雷,骤然劈开了祠堂里凝固如铅的空气!永宁一步从跪伏的人群中悍然跨出!沉重的军靴底狠狠踏在冰冷的青砖地上,发出“咚!”一声沉闷如重锤击鼓的回响!震得跪在近前的几位女眷浑身剧颤,惊惶失措地猛然抬头!
所有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瞬间聚焦在他身上!他挺直脊梁如松,孝衣下笔挺军装的轮廓透出冰冷的铁血气息,眼神锐利如淬火的刀锋,缓缓扫过众人惊愕、茫然、甚至带着恐惧的脸庞,最后如同钉子般,死死定格在那具沉默的黑漆棺椁上!那句话,字字清晰,如同裹着冰棱的子弹,狠狠射入每个人的心坎!
“放他娘的狗屁——!!!”
一声如同受伤暴龙般的、充满血腥气的嘶吼如同压抑千年的火山轰然喷发!章明仁如同被点燃引信的炸药桶,猛地从地上弹射而起!动作迅猛带风,
“咣当——!!!”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他沉重的军靴如同攻城锤般,狠狠踹在沉重的实木供桌腿上!那供桌竟被踹得轰然歪斜移位!供盘里的苹果、梨子、糕点如同惊弓之鸟,“噼里啪啦”滚落一地!一只饱满的苹果“嘭!”地猛撞在冰冷的石柱础上,瞬间四分五裂,汁液飞溅如血!一颗黄梨打着旋儿,骨碌碌直滚到女眷的素裙边缘才停下,留下刺眼的污痕。最令人魂飞魄散的是那只沉重的鎏金三足香炉,
“咚——!!!”
一声闷雷般的巨响砸落在地!炉内滚烫的香灰如同白色的死亡沙暴,轰然扬起,瞬间弥漫成一片呛人刺鼻、遮天蔽日的惨白迷雾!
惨白的迷雾中,章明仁额角青筋暴凸,如同数条狰狞的毒蛇在皮下疯狂扭动、噬咬!双目赤红欲裂,几欲滴血!他粗暴地一把扯开军装的风纪扣,几颗黄铜纽扣“叮叮当当”如同弹片般崩飞出去,砸在青砖上发出刺耳的脆响,露出里面同样染着刺眼孝麻的素色衬衣。
“我娘是章家明媒正娶的主母!”
他戟指永宁,手指因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仿佛随时要扑上去将其撕碎,声音嘶哑咆哮,如同濒死猛兽最后的怒吼,
“生是章家的人,死是章家的鬼!葬也要葬在章家祖坟!轮不到你一个不知哪来的野种在这里指手画脚!放屁!!”
最后那声“野种”和“放屁”吼得如同炸雷,声浪冲击着梁上垂挂的素幡,幡布如同濒死挣扎般剧烈地簌簌抖动!
祠堂四角侍立的章府家丁们,身体瞬间绷紧如满弓之弦!眼神如同淬毒的匕首,在弥漫的白灰中锐利地无声交汇,右手不约而同地、带着致命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