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丝毫思考的余地!他猛地一把扯下自己身上那件厚重的羊皮大氅,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如同展开双翼的巨鹰,狠狠地将旁边还在发懵的章万财连头带身体整个儿裹紧、覆盖!同时,他用尽胸腔里所有的空气,发出了一声撕裂长空、足以盖过那死亡呼啸的、炸雷般的咆哮:
“铁柱——!!!带乡亲们进地窖!快——!!!”
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急迫和力量而完全变形,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如同军令般的绝对权威,
“这不是流弹!是重炮!大口径要塞重炮的试射!狗日的要动真格的了!总攻!这就是总攻的信号——!!!”
那撕裂苍穹的死亡尖啸,已悬于头顶!毁灭的阴影,笼罩大地!
当夜,整个村子灯火通明,恰似在无边黑暗冻原的重重包围中,一座倔强燃烧的孤岛。磨坊被征为临时指挥部,昏黄的油灯下,空气仿佛凝结成了冻结的油脂,压抑而沉重。一张摊开的军用地图,被粗糙且沾满硝烟味的手掌,死死按压在冰冷的磨盘之上。十几个军官紧紧簇拥着头颅,激烈的争论声低沉却又似闷雷,在这狭小的空间里不断碰撞、滚动。摇曳的光影,在他们那布满风霜、紧绷如铸铁的脸上跳跃,每一次灯芯细微的爆裂声,都如重锤般,狠狠撞击着众人紧绷到极限的神经。
章明仁端着热气腾腾的水碗踏入,滚烫的蒸汽在他冻得麻木的指尖袅袅升腾。恰在此时,马镇山那沙哑却斩钉截铁的声音,犹如烧红的烙铁,重重砸在土墙上:
“…江桥守不住?老子认!但小鬼子想踩着咱们兄弟的骨头渣子过去?做梦!老子要让他们拿三层人皮来铺路!少一层皮,都算老子亏了血本!”
后半夜,风雪彻底化身为肆虐的狂魔。狂风裹挟着鹅毛大雪,不再是轻柔吹拂,而是如亿万白色怨灵般,嘶吼着、旋转着,誓要将天地间最后一丝缝隙都彻底填满、吞噬殆尽!章明礼的车队,恰似在白色炼狱中苦苦挣扎的蝼蚁,仅靠着车头灯那两束随时可能被风雪掐灭的微弱光柱,以及钢铁般坚定的意志,才艰难冲破这死亡的白色枷锁,抵达此处。
粮仓幽暗的角落,油灯如风中残烛,火苗在无孔不入的穿堂风中瑟瑟发抖,仿佛下一秒就会熄灭。金彩云带来的银簪,在豆大的微光下,流转着幽冷而神秘的光泽。簪头精巧的暗格发出极其轻微的“咔哒”一声,一张薄如蝉翼、几近透明的纸片,如同幽灵般无声滑落——竟是哈尔滨日军核心布防图!章明礼的手指因极度激动而微微颤抖,这看似轻若无物的纸片,此刻却重逾山岳,承载着无数鲜活的生命与这片土地最后的希望!
“马司令急需的炸药...”
章明礼刚开口,话音未落,眼神骤然锐利如发现猎物的鹰隼,猛地扭身,目光如电般刺向窗外那被风雪模糊的、脆弱纸窗!惨淡的月光艰难穿透狂暴雪幕,清晰勾勒出几个紧贴墙根、如同巨大壁虎般鬼祟蠕动的黑影轮廓!
章明仁心头警铃大作!他毫不犹豫,抄起门边那根沉重冰冷的顶门杠,如被弹簧弹射而出,一个箭步狠狠撞开单薄木门,悍然冲入那吞噬一切的狂暴风雪!刺骨寒风裹挟着冰刀般的雪粒,瞬间灌满他的口鼻,几乎令他窒息!
就在这风雪的嘶吼混乱中,一道比风雪更迅猛、更狠戾的黑影——赵铁柱!他宛如从地狱深渊扑出的幽灵猎豹,巧妙借着风雪狂啸的掩护,无声无息贴近最后一个探子的后背。电光火石间,一双铁钳般、布满冻疮和老茧的大手,精准卡住对方脖颈,猛地发力一错!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清晰刺破风雪嘶吼的颈骨断裂脆响!温热的殷红血珠喷溅而出,落在皑皑白雪上,瞬间凝冻,绽开一串猩红刺目、如同命运省略号般的死亡印记。
赵铁柱甩了甩手上沾染的温热与黏腻,眼神冷硬如从西伯利亚冻土深处刨出的千年玄冰,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淬毒的冰锥:
“告诉司令,狗鼻子伸过来了!窝点漏得像个破筛子!立刻!马上挪窝!迟一步,这磨坊就是现成的阎罗殿!”
黎明前最深的黑暗,浓稠得如化不开的墨汁,又似凝固的绝望。队伍如同融入这死寂夜色的幽灵,在绝对的静默中悄然撤离。马蹄、车轮深深陷入及膝厚雪,留下两道深深的伤痕,随即被无情肆虐的风雪迅速抹平,仿佛从未存在。马镇山临走时,那双布满蛛网般血丝却依旧锐利如刀的眼睛,深深地、仿佛要将某种沉重的托付烙印进去般,看了章明仁一眼。他那只沾满硝烟和冰霜的大手,重重拍在章明仁肩上,那沉甸甸的力道,传递着山岳般的信任与无法言说的、滚烫的感激。他往春桃那双冻得通红、几乎失去知觉的手里,塞了个尚带着他体温的油纸包,声音压得如同耳畔掠过的寒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柔情:
“老乡硬塞的粘豆包,还温乎着,路上垫巴垫巴,别让肚皮唱空城计。这仗…且长着呢。”
章明仁如风雪雕铸的沉默雕像,伫立村口狂风雪中。他紧盯着雪地里那两道渐被风雪吞噬的辙印,马镇山身披被风撕扯的厚重氅衣,在晨雾飞雪里艰难行进,身影渐成白色风暴中难察的黑点,似那历经战火却不倒的战旗,于绝望边缘燃烧,点燃众人心中“不灭”火种。
松花江冰面在暮色里泛着幽邃死寂的蓝光,宛如地狱入口的巨大寒冰魔镜,倒映铅灰苍穹。章明仁陷在榆树林边浅雪窝,热量被冻土吸尽。他戴着破旧冻硬的毡手套,偏执地摩挲冻得梆硬的引线,每一下都似确认与毁灭的脆弱连线。呼出气息在蒙面布边凝霜,睫毛结满冰晶,视野破碎,唯有透过冰霜缝隙的双眼,如千锤刀锋,紧盯着冰河上如巨兽骸骨的江桥,眼神冰冷专注,燃着决然火焰。